手，幾度想打暈了她直接辦事，一了百了，但此舉畢竟無謀，后患多多，終究沒有莽撞行事。

    耿照與鬼先生越打越快，但強如明棧雪一眼便能看出，掌握節(jié)奏的仍舊是鬼先生，是他帶著一臉輕松寫意，談笑間逐漸提升出手的速度，耿照若不想被掌刀劈成rou泥，就只能跟著一路打快；戰(zhàn)至中途，鬼先生故技重施，左掌一切，竟以雙手同使寂滅刀。

    雙刀刀法與單刀絕然不同，正宗的雙刀術(shù)多靠身法靈動、以反輔正，來克敵致勝，正所謂“單刀看手，雙刀看走”，便為斯理。雙手同使單刀的刀法，非但威力不能憑空提升一倍，極有可能因為身法不夠靈活，反為輔手所傷，是以刀客不為此愚行也。

    然而，鬼先生并非僅僅以左掌同使一路刀法，而是仗著天生的“分心多用”

    異能，在運用右側(cè)體勢的空檔間，使左臂也能發(fā)出同具威力的刀招；招式未必與右手所使如出一轍，畢竟左右有別，但威力仍舊是不折不扣的寂滅刀。

    耿照一面承受他右手的刀招攻勢，同時還得提防著時不時就來這么一下的左手攻擊，精神上的龐大壓力，不啻于獨戰(zhàn)一明一暗兩名對手，原本僵持不下的局面，迅速向鬼先生這一方傾斜。

    明棧雪掌心里捏了把冷汗，比在祭殿之時更要緊張。唯一支持她的，是耿照始終冰冷沉著的眼神，既無慌亂，也不見絲毫絕望憤怒，倒像認眞想弄清楚對手悟到了什么境地似的，意志沒有一丁點的動搖。廊間再度響起了腳步聲，想來金吾衛(wèi)士們終于排除了鬼先生的殺人陷阱，重新集結(jié)，趕來救駕。鬼先生怡然笑道：“雖然我很想欣賞你絕望至極的眼神，但典衛(wèi)大人既不識時務(wù)，也沒有自知之明，要耗到那個時候，只怕我已先累啦。

    “我同你不一樣，這回我不會殺你，只會廢了你的武功，挑去你的手腳筋，拔掉舌頭，讓你留著眼睛和耳朵，瞧瞧我是怎生享受你那些個寶愛的美麗女子。

    這，才叫做生不如死！“

    他動了速戰(zhàn)速決的念頭，威力和速度豈止提升一倍？轉(zhuǎn)瞬間耿照便只余招架之力，-邊護住頭臉要害，一邊往門邊退去，百忙中不忘問道：“你……你的寂滅刀是從何處得來？”

    明棧雪都不忍聽了。這不是明擺著幺？

    果然鬼先生縱聲狂笑：“哈哈哈哈哈……蠢物！是你教會我的啊I？在祭殿玉臺之上，你拿這套刀法極力顯擺，大逞威風(fēng)，卻忘了我有過目不忘的能耐，硬生生送了拔尖兒的完整刀譜給我……世間，就有你忒蠢的東西！”

    “縱能過目不忘……”耿照兀自苦苦撐持，似乎只剩好奇心還挺立著?！柏M能在短短一一一時辰之內(nèi)，熟練如斯？”

    鬼先生得意大笑。

    “我在施展輕功奔來的路途中，心里已演過這套刀法無數(shù)次。與常人不同，負有”思見身中“異能的我，光靠想象便足以增加技能的熟練程度？，每當我一回神，但凡道中有什么物事經(jīng)過，無論人獸樹木，全成了老子的試刀石，手掌斬開阻礙之際，對寂滅刀的體悟亦隨之提升……

    我連運功化納斷松雪茯苓時，都在虛境里練著寂滅刀！“

    赤裸的絕世妖人笑得俊臉扭曲，在晃動的燈焰下看來，猶如鬼魅附身一般，說不出的恐怖。

    “如今，我的力量勝過了你，對寂滅刀的掌握也勝過你，智慧什么的，就更不用說了……你！憑什么與我一爭雄長！”雙刀連斬，砍開了耿照勉力護住胸頸的肘盾，掌緣即將及胸時，忽然易刀為掌，砰砰兩聲，轟得耿照倒飛出去，背脊重重撞上門橘才又滑落地面，雖未嘔血，但煞白的唇面與涌漿般的汗瀑，形同宣判了少年的死刑，連瞎子都能看出，眼前的耿照已無再戰(zhàn)之力。

    （不管了?。?/br>
    明棧雪正欲伸手去扼任宜紫的粉頸，以要脅胤鏗，誰知撐跪而起的耿照忽然垂頸，象是睡著了一般，身子軟綿綿地靠著門扇，只差沒傳出鼾聲。鬼先生是老江湖了，不會中這種故弄玄虛的緩兵計，足尖一點，如旋風(fēng)般卷至少年身前，呼的一掌朝他腦頂劈落！

    ——看來鬼先生也未必眞想留他一命臨到?jīng)Q斷之際，還是選擇了斬草除根千鈞一發(fā)之際，耿照冷不防地伸手，的斬擊，腰間豪光大作，透出層層衣布。

    “啪！”精準無誤地接住了這記風(fēng)風(fēng)火火“搞什么II”鬼先生的心頭掠過-陣不祥，只覺掌底所劈宛若山巖，絲紋不動，這哪里象是個氣力耗盡的人？趕緊撤掌急退。

    豈料眼前一花，耿照竟已追了上來，雙目緊閉，右臂刀氣縱橫，使的分明是寂滅刀，鬼先生卻沒一招能擋下，被砍得體勢散亂的身軀，猶如給風(fēng)扯飛的紙鳶，旋擺著疾甩而出，卻在落地之際，又遭耿照當胸一掌，轟得側(cè)向飛出！

    “怎……怎么可能……”

    鬼先生掙扎著從撞倒的燭臺、箱柜爬起來，黏稠的血污不住從口鼻中溢出，仿佛體內(nèi)有什么破掉了，失壓的鮮血像煮沸的糖漿一般，停也停不住。

    怎會……怎會傷成了這樣？他簡直不敢相信，試圖提運天覆眞氣，不意又嘔出大口鮮血，陡地一陣地轉(zhuǎn)天旋，幾乎難以站立？，回過神時，耿照已站在身前，腹間那片透出衣布的白光漸漸消淡，興許是錯覺吧？鬼先生覺得少年的臉龐似乎恢復(fù)了血色。但這簡直毫無道理。

    “那……那是……嗚呃……”他以手掩口，污血不住由指縫間滲出。這種顏色的血代表他臟腑破裂，這是足以致命的重傷。自己究竟……是什么時候，受了這樣的傷？或者該說是什么樣的力量，才能造成連蛻生天覆功都無法抵擋、無法修復(fù)的傷害？

    “是一層祭臺之上，那些金盒子里裝的東西。”耿照平靜地說。“我知道有人管它叫”無雙之力“，過去龍皇玄鱗曾經(jīng)使用過。”

    鬼先生幾欲嘔血I事實上他一直都在嘔血II龍皇的“無雙之力”一直是他夢寐以求，不惜一切代價只要能看一眼就好的寶物，卻萬料不到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見著。

    “你一路奔來時都在鉆研寂滅刀，而我則是不斷在調(diào)節(jié)化驪珠之力，就為了應(yīng)付這種時候。”耿照帶著一絲憐憫俯視他。“我承認你確是奇才，能在忒短的時間里掌握刀法精要，然而，便說熟練的程度，你也決計不能勝過我。”

    鬼先生喘著粗息，勉力抬起綿軟的雙手，揪住他的衣襟?！澳恪f什么？”

    “我從七歲起，即被訓(xùn)練以掌握這路刀法，迄今已有十年。每一夜，在我自身未曾察覺的情況下，他們讓寂滅刀刻印在我的四肢百骸、心識五感之中，無論我愿意與否，此生皆與它融成一體，永難分開……若非前往斷腸湖送劍，得以遇見琴魔前輩及其他人，說不定現(xiàn)在，我夜夜亦將于睡夢中殺人。你怎么會蠢到，與一名刀尸比刀法熟練？J鬼先生滿臉錯愕不甘，卻又吐不出一言以駁，只能死死揪著他的襟口，勉強支持不倒。

    “適才在你落地之前，我已連出十七式寂滅刀，你的胸肋腿脊等，應(yīng)已寸斷，只是刀氣凝而未散，尙未解裂罷了。”說著伸手握住鬼先生雙拳，似欲掙開，卻未繼續(xù)動作。

    鬼先生并不知道耿照的“入虛靜”

    之能，亦不知他在虛境之中，將十年來被灌輸?shù)囊磺卸寄闪艘幻堆?，透過遁入虛空之境，耿照得以短暫地cao縱化騸珠和刀尸血識，在意志被這兩樣可怕的異物徹底呑噬前，得以同時駕馭最頂峰的力量與技巧。

    鬼先生并不知道，自己剛剛敗在世上最完美的刀尸手里。自天地間有“刀尸”

    一物以來，無出其右者，那怕只有極短的片刻間。金吾衛(wèi)士蜂擁著沖進鳳居時，正看見自地獄歸來的典衛(wèi)大人勁力一吐，將那人雙手指節(jié)掌輪，捏成了兩團血淋淋的軟爛之物。浴血的赤裸妖人慘嚎倒地，劇烈的痛楚使他身子不住抽搐，筋rou骨骼的起伏卻極不自然，仿佛癱軟的身子里，有一整片支離破碎的細小骨杈胡亂撐動著，令人不忍直視。

    更可怕的還在后頭。一名嬌小豐潤的赤裸少女冷不防地搶出，手腳并用，如牝獸捕獵般，撲向男子雙腿間，因極度痛楚而高高豎起的彎長rou柱，一把捋住，逕往大張的檀口里塞，絲狡狐絕計毫不顧喉底氣噎，吮得唧唧有聲？，認出那張癡笑的面龐，竟是平日溫婉守禮的荷飄時，幾乎所有金吾衛(wèi)士都動彈不得，只能怔怔瞧著這既yin靡又惡心，無比怪誕的一幕……

    第百九七折、長惡不悛，誰堪強怙

    騒動過后，阿妍立即下令清場。

    垂詢過耿典衛(wèi)，確定妖人是獨個兒犯案，并無黨羽隨行，她便讓金吾衛(wèi)退到走廊上去，嚴密把守通道，不讓閑雜人等進出，等于是下了封館令，只派人去尋金吾郎回來，順便通知山道上的驍捷營駐軍前來支援。

    鬼先生全身十余處骨折，不計糜爛的雙掌與沉重的內(nèi)傷，也已是廢人了，再無威脅可言，毋須多派人手看管。況且，以其“琉璃佛子”的身份，一旦走漏風(fēng)聲，阿妍的立場將會變得極度為難——誰都知道，琉璃佛子之所以能在央土教團平步青云，全因攀上了皇后娘娘這束金枝。

    嫁入禁中的阿妍為排遣寂寞，不讓自己胡思亂想，禮佛甚誠。其時她與獨孤英新婚燕爾，也有過一段相敬如賓的日子，小皇帝為討她歡心，奉佛子為上師，執(zhí)弟子之禮。

    大報國寺從此雞犬升天，乃至后來果天多涉政務(wù)，連阿妍在深宮禁內(nèi)都聽過“髡相”的市井笑談，皆因她搭起的這條橋。

    主管教團事務(wù)的宣政院總制趙希聲趙大人，年內(nèi)將要致仕，新的繼任者據(jù)說便是琉璃佛子，太宗朝建立的團院制度至此不存，想也知擋了多少文人的晉身路！

    阿妍謹守本分，不過問廟堂大政，不清楚這究竟是誰的意思？，然而，中書大人既未反對，在損利一方的眼中，這筆帳算是記在央土任家頭上了。

    若佛子侵入棲鳳館、jianyin侍女，意圖染指皇后的罪行被攤在白日下，絕非梟首示眾，或教大報國寺舉寺塡命這般好打發(fā)。一旦失卻皇上的支持，央土教團首當其沖，立即成為文官集團的箭肥I不趁機將這幫癡心妄想的禿驢打殘打死，士大夫豈有立身之地！抱持這般想法的人只多不少。她那緣薄的權(quán)相父親多年來八面玲瓏，宛若涂了油的新磨鼎鑊，黑的、白的……什么都沾染不上，除卻任逐桑手段高明、任家實力雄厚之外，有個皇后女兒，毋寧才是最為關(guān)鍵的一枚定心丸。

    這下可好，她舉薦、寵信的教圑上師，竟是名罪大惡極的yin僧，敢于鳳蹕中濫伸魔爪，恣逞獸欲，誰敢保證娘娘與之無甚茍且？除陛下之外，再無男子的皇宮大內(nèi)，這廝一貫出入自由，與皇后說法亦常摒退左右，辟室密談、不避嫌疑，無怪乎皇后與陛下屢傳不睦，自是受到姘頭蠱惑，乃至鳳儀有虧，穢亂深宮！

    這般惡毒污蔑，不日內(nèi)便將轟傳天下，多年來夢想扳倒任逐桑、好取而代之的人們——阿妍便不知是誰，也確信必然存在——將欣喜發(fā)現(xiàn)。？央土任家最穩(wěn)當?shù)目可?，此際已成了最大的罩門和痛腳，該期待這些人寬容放下，抑或如嗅著血腥的鯊魚，瘋狂地包圍撕咬？

    光想阿妍便不寒而栗。

    此際再自責(zé)識人不明，也已無用。她和任家都需要應(yīng)對的萬全策，不容絲毫錯手。

    所幸jian人滿臉血污，重創(chuàng)后的身軀又畸零得怕人，再加上“琉璃佛子”從未以赤身露體的荒誕形象出現(xiàn)在人前，她甫一回神，即將金吾衛(wèi)士及隨后趕來的內(nèi)侍女史通通逐出，連昏迷不醒的任宜紫等主仆三人，都教太監(jiān)安置他處，偌大的鳳居中只留下耿照與明棧雪一一人。

    荷甄毒發(fā)難以自己，動用幾條大漢都無法將她自妖人身下拖開，耿照只得輕輕一掌，切得她不省人事。明棧雪主動抱過，翻開荷甄眼瞼，捏開牙關(guān)等觀視，又替身子泛起大片潮紅、不住輕搐的少女號脈。阿妍見她手法熟練，蹙眉道：“你學(xué)過醫(yī)幺？”明棧雪正欲放落荷甄，起身應(yīng)答，阿妍趕緊擺了擺手，和聲道：

    “你溫柔有禮，我很歡喜。適才情況兇險，蒙你舍身搭救，我沒當你是外人，那些個俗禮，在人后就免了罷。我同耿典衛(wèi)說話，也是這樣的?！?/br>
    明棧雪故作遲疑，片刻才溫順地點點頭，細道：“是。我……家父在鄴城開過醫(yī)館，雖說技藝傳子不傳女，自小卻是幫忙慣了的，略知皮毛。”阿妍微露贊許，連連點頭：“那也不容易了?！鼻泼鳁Ｑ┑纳裆林?，低聲道：“她……她怎樣了？能治好幺？”明棧雪搖搖頭，無助的目光轉(zhuǎn)向耿照。

    耿照沉道：“回娘娘，此毒按說以男子陽精可解，然而jian賊所用，乃是精煉后的毒藥，荷甄姑娘已飮下許多精水，仍無法恢復(fù)神智，依臣看……情況恐怕不甚樂觀?！?/br>
    過了一會兒，隨行的太醫(yī)奉詔前來，將荷甄帶下，再三保證會盡心治療，阿妍的眉頭才稍稍舒展。

    守在門外不敢離開的一干女史，見娘娘一身旅裝，均感詫異，請旨要服侍娘娘梳洗，阿妍擺手道：“收拾一間寬敞舒適的空房，服侍毅成伯夫人洗浴更衣。辦好之后，你們都下去歇息罷，明兒又是一整天，須養(yǎng)足精神。我能自理，只不想有人打擾。”女史知她疼愛荷甄，心里定然難受，不敢違拗，領(lǐng)著明棧雪退了出去。

    耿照單膝跪在錦榻之前，看似垂首，其實目光須臾未離癱軟不動的鬼先生。

    倘若可以，這次他會毫不猶豫地將鬼先生正法——在撬出他所知的陰謀細節(jié)之后——哪怕會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