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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鉤蛇”曹無斷。 他在赤水渡偕符赤錦等伏擊老胡一行,因一時大意,被耿照初現(xiàn)江湖的“無雙快斬”斬去左手五指,再使不得賴以成名的飛鉈甩手刃。 曹無斷與杜平川、冷北海等多年來輔佐少主,維護(hù)黃島基業(y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君盼不忍他因殘疾而損及武功,延請巧匠打造了這只鐵手,以機(jī)括控制五指開闔,更將甩手刃的鋼鉈裝在鐵手上,按曹無斷的習(xí)慣,精密調(diào)校鐵手鋼鉈的重量配比,務(wù)求還原威力;金葉子如流水般花將下去,幾經(jīng)易改,買命榜上聲威赫赫的“鉤蛇”遂得以重生,毋須自武林中除名。 岳宸風(fēng)一死,威脅盡去,五島沒了手段殘毒、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大對頭,形勢也發(fā)生微妙轉(zhuǎn)變。拔岳斬風(fēng)的行動圓滿達(dá)成后,漱玉節(jié)欲以“烏夫人”的身份參與三乘論法,將隨身主力都留在越浦,卻讓漱瓊飛帶了一小撮人連夜離開,據(jù)信是趕回水神島。 這下不只黃島炸了鍋,連事前未被告知的薛老神君也甚不快。 瓊飛一向不是靠譜的主兒,要說漱玉節(jié)讓寶貝女兒回去干什么大事,那是誰也不信。但既然一塊兒來了越浦,理應(yīng)也一道離開,光是“搶先返回水神島”一事,便足以令黃島、白島心生懷疑,動搖彼此間日漸薄弱的互信基礎(chǔ)。 原本何君盼便不贊成參加七玄大會,雷丹既除,更沒有隨鬼先生起舞的必要,于是大隊(duì)開拔,也返回土神島預(yù)作準(zhǔn)備,以因應(yīng)即將到來的宗主之爭──論規(guī)模、論實(shí)力,土神島何家絲毫不遜于漱家。漱玉節(jié)功過相抵,也只兩清而已,憑什么竊據(jù)大位? 薛百螣清楚瓊飛是塊什么料,唯恐孫女吃虧,緊追著黃島離開,料想一人快過大隊(duì)迆邐,定能超前黃島一行,搶先與瓊飛會合。 至此,五帝窟便說不上“分崩離析”也離掀牌的時候不遠(yuǎn)了。即使瓊飛在水神島安安分份沒鬧出什么事來,待漱玉節(jié)返回,發(fā)現(xiàn)政令不出黑島、支應(yīng)不比往日時,這場爭位大戲便即開鑼,一如十幾年前岳宸風(fēng)尚未現(xiàn)時。 唯一能打破眼前的僵局、教諸島首腦平心靜氣,坐下一談的,便只寶寶錦兒一人。 帝窟上下皆知:斬殺岳宸風(fēng)、救五島于水火,靠的是耿照出謀劃策,聯(lián)系將軍夫人、游尸門等齊心協(xié)力,才得成功,更別提是役他力抗岳賊,奮戰(zhàn)至最后一刻,令五島傷亡減至最低;算上祓除雷丹,說是“恩同再造”諒必五島內(nèi)無有異議。 戰(zhàn)后符赤錦跟了他,原是上佳歸宿,以寶寶錦兒靈心巧慧,終生盡心服侍,也算替帝門中人略報恩德。 豈料阿蘭山上三連戰(zhàn),耿照固是揚(yáng)名天下,卻也不幸埋骨亂石堆中,符赤錦的幸福如曇花一現(xiàn),又做了一回未亡人。 游尸門與胡彥之結(jié)盟后,符赤錦將鬼先生陰謀一五一十說與漱玉節(jié)知曉,并讓潛行都帶著自己的親筆信函,去追薛、何兩位神君,以圖齊心抗敵,方有今日新槐里大雜院事。 薛百螣是漂泊江湖、獨(dú)來獨(dú)往的單丁,隨身無手下可供驅(qū)使,包圍大院的百余名好手,俱是何君盼麾下,由曹無斷領(lǐng)軍,偕薛胡二位一起行動。 這些個江湖異士都是黃島何家的家臣,單憑胡大爺一面之詞,何君盼便慷慨借將,沒有別的話,給足了符赤錦面子。雖說江湖喋血,人人早有命喪刀下的覺悟,真有個什么差池,對黃島也頗難交代。 胡彥之實(shí)說不出“手下留情”四字,更料不到在緊要關(guān)頭,十九娘全不把手下的性命當(dāng)一回事,竟以人命當(dāng)作盾牌,只為掩護(hù)她獨(dú)個兒脫身;現(xiàn)下懊悔,卻已遲了。 “狐異門的“玉壺冰心”絕跡江湖三十年,不想今日復(fù)現(xiàn)于此……看來我是老啦,沒用啦,為這等欺眼瞞目的宵小手法所乘,哼!” 薛百螣轉(zhuǎn)著掌腕踱至老胡身畔,冷礫嘶啞的語聲掩不住滿心懊惱,鐵鑄般的蒼枯指尖在炬焰下隱隱泛著暗金獰光,似想信手扯碎點(diǎn)什么物事來泄憤。 胡彥之悄悄往旁邊站了一步,想起十九娘擰轉(zhuǎn)腴腰、行云流水般的動作,忽明白老神君氣惱何來。他是真受騙了,若直著脖頸硬接一爪,此際乖乖束手的,怕是那詭計(jì)多端的婆娘。 武學(xué)中有所謂“聽勁”以內(nèi)息感應(yīng)敵手氣機(jī),搶在對方完成動作、甚至行動之前加以箝制,倚之克敵。十九娘這門“玉壺冰心”乍看模擬對手路數(shù),乃至后發(fā)先至,但不過是表象而已,說穿了,是將內(nèi)息全押在“感應(yīng)”上,敵進(jìn)我退、敵退我補(bǔ),猶如撥水生出漣漪,漸撥漸生,豈有盡時?一意追趕,反而落入圈套。 她逆行甩脫“蛇虺百足”的手法,正是“玉壺冰心”的展現(xiàn);抓向薛百螣的一爪,則是不折不扣的欺詐,賭的是老人乍見絕技輕易被掙,必不冒險以要害硬接殺著,此消彼長,竟因此教她逃出生天。 胡彥之連忙安慰道:“神君勿惱。此女狡詐,非同一般,正所謂“君子可欺之以方”以神君之磊落,不防鬼蜮宵小之伎倆,也是理所當(dāng)──”薛百螣怪眼一翻,冷冷射來兩道鋒銳視線。 “廢話。難不成你有臉來怪老夫?自是怪你!” 老人哼道:“你若及時補(bǔ)上一劍,能救八條命,要是你真在乎的話。老夫平生殺人爽利,于此從不婆媽!只是教個臭花娘給騙了,著實(shí)氣悶。你呢,你卻是敗給了誰?” 胡彥之一怔,登時無語。 曹無斷整理戰(zhàn)場,清點(diǎn)傷亡,黃島僅十余人掛彩,多是皮rou傷,只有一人不幸身亡,正是末了那記舍身劍所致。金環(huán)谷這廂七人慘死,其余則是傷筋折骨,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胡大爺,這些人……你打算怎生處置?若欲拷掠機(jī)密,我黃島亦可代勞?!?/br> 曹無斷以右手脫下氈帽,露出頭頂招牌的濯濯童山。那只連著烏鋼飛鉈的鐵手早已取下,如兵器般插入鞣革皮鞘,斜斜掛于大腿右側(cè);本應(yīng)缺了手指的左掌則套了只柔軟的羊皮手套,其上五指宛然,除了一動也不動、略嫌僵直外,看不出絲毫異狀。 胡彥之搖了搖頭。 “這些是金環(huán)谷以厚利募來,非狐異門人,素質(zhì)參差,料想不知什么機(jī)密?!?/br> 他淡然道:“曹先生若攜有傷藥,煩請貴屬為他們料理金創(chuàng),以免失血過多,平白饒上性命。少時越浦公人或穀城鐵騎聞訊而至,且讓他們解了人去,于拐帶少女一案,或可做為人證?!?/br> 曹無斷是江湖人,大半輩子在刀光劍影下討生活,心中從無衙門,遑論案證,只覺這人腦子壞了,黃島弟兄賠上一條命,為的竟是替鎮(zhèn)東將軍取供,簡直莫名其妙。 他肢殘后仍得神君重用,復(fù)經(jīng)冷北海之犧牲,方知何家恩遇,歷劫更見其厚,非覓一絕佳死地,無以報之;養(yǎng)傷期間思前想后,性子較往昔沉穩(wěn)得多。念及自己統(tǒng)軍大將的身份,忍著沒敢發(fā)作,只輕描淡寫道:“護(hù)院武師,也都用錢買得,臨危之際,可不會自抹脖頸。這要說是不相干之人,未免太牽強(qiáng)?!?/br> 胡彥之知他惱金環(huán)谷門下拼死一擊,令黃島不能全軍返還,暗嘆一口氣,命人提了那兩名未死的來,沉聲道:“你們不知十九娘跑了么?那婊子棄手下于不顧,也值得你們這般賣命?” 連問幾回,兩人只閉口不答。 曹無斷揪著一人衣襟提起,喝道:“挺硬氣,是不是?待老子將你全身的rou一塊塊片下來,再將個血淋淋的人棍扔進(jìn)蛇蟻坑里,瞧你做不做好漢!給老子開口!慢說的那個,我用燒熱的鐵叉黏他舌頭!” 那人忽然睜眼,白著一張凹頰瘦臉,嘶聲厲叫:“你殺我吧!殺了我!我不活了……我不想活了!求求你,殺了我罷!” 語聲淒厲,隱帶哭音,襯與血絲密布的雙眼,簡直像是從煉獄中爬出的惡鬼,既恐怖又悲慘,令人不忍卒聽。 曹無斷頓生不耐,舉臂一掄,左手假掌“砰!” 重重砸在那人的臉側(cè),其聲悶鈍,聽得人腳底心發(fā)癢。那金環(huán)谷豪士被砸飛出去,仆地不住抽搐,頭頸間鮮血長流。 “……曹先生!” 胡彥之揚(yáng)聲抗議,飛也似的掠至那人身畔,見傷口幾可見骨,一搭頸脈鼓跳,大把大把地汩出汁血,趕緊撕下衣擺壓緊創(chuàng)口,回頭大聲道:“誰有金創(chuàng)藥?快些拿來!” 黃島諸人一動不動,神色漠然,直到曹無斷點(diǎn)點(diǎn)頭,才有人上前與胡彥之接手,動作熟練,毫不馬虎。 胡彥之心中暗忖:“看來姓曹的手套里非是空枵,興許是硬木刻就的義肢,要不五根假手指裝在rou掌上,就算創(chuàng)口新皮都長了回去,也不能憑空變成鐵砂掌。使這么大氣力打人,難道自個兒不痛么?” 卻聽一人道:“你們省省力氣,別救他了罷,也算幫咱們一個忙?!?/br> 卻是那使刀的俘虜。來到近處,見他左額一串黥痕,為亂發(fā)遮去大半,青跡延至頰畔,驀地省覺:“……金印!這人坐過牢的?!?/br> 心想此人若早些較真,放開手腳舍命一搏,黃島死傷絕非現(xiàn)在這樣,脫口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若一五一十說了,能否請胡爺給個痛快?” 那人眼皮浮腫,滿面胡渣,神情與其說驚恐,倒不如說是疲憊絕望,苦笑道:“求死但憑一股氣,一旦受阻,要再來一回卻是千難萬難。這位曹爺誤會咱們啦,小人們不是充好漢,而是不敢再死,卻又非死不可。 “我等入伙時,十九娘便說了:凡為金環(huán)谷犧牲者,一家老小終生能得照拂,毋須擔(dān)心挨餓受凍。叛徒、臨陣脫逃、任務(wù)失敗而不死,必殺其親族,女眷收入谷中為奴,荼毒凌虐,不如一死。聽得“今日死戰(zhàn),倖者同誅”八字,便是賣命收錢的時候。 “小人家中尚有母親meimei,地上那位甘兄則有妻子及一雙兒女,事后谷中清點(diǎn)尸首,若見我等,便是舉家富貴,后半生不愁衣食;若然不見我等,以那幫人行事之殘毒,她們連逃跑的機(jī)會也無?!?/br> 整整衣襟雙膝跪地,朝胡彥之、曹無斷等叩了幾個響頭,直至額間滲血,兀自不覺,笑道:“我是個沒出息的男人,糊涂入得江湖,連累meimei老母,這條爛命能換她們一世安穩(wěn),此生愿足。谷中諸事,我等只知皮毛,胡爺有問,我必答之,怕是沒甚用處。胡爺若感我誠,小人所求無他,今日痛快一刀,來生當(dāng)效犬馬?!?/br> 還欲磕頭,卻被胡彥之一把攙住。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苦澀一笑,聳了聳肩?!皩⑺乐耍瑳]敢擾胡爺清聽。區(qū)區(qū)匪號,也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胡爺就別問了罷?” 說話時下意識地轉(zhuǎn)開左臉,顯對臉上金印十分介懷。他在人堆里始終縮肩低頭、畏首畏尾,約莫也與此有關(guān)。 “名字很緊要?!?/br> 胡彥之正色道:“將來你攜母歸隱,我才知上哪兒尋你。你家妹子許人的時候,可別賴了我的媒人酒?!?/br> 那人一愣,分不清他到底是說笑或有別指,本能生出戒心,蹙眉道:“胡爺這話,請恕小人不能明白。” 見胡彥之嘴角含笑,凝銳的視線更不稍動,料非無端,定了定神,低聲道:“小人陳三五,有個渾名叫“地水天刀”” 黃島中有人詫道:“是鄲州龍妻觀的“三元刀”無怪乎這般身手?!?/br> 另一人粗聲粗氣道:“三元刀!你不是號稱“三刀無敵”么?他娘的有兩把忘在家里,這才失手了罷?” 眾人盡皆大笑。 鄲州偏遠(yuǎn),饒以胡大爺見多識廣,也沒聽過什么龍妻觀三元刀,見一旁薛百螣微蹙眉頭,亦無頭緒,只行跡遍布天下的黃島異士略知根柢,以為談資,似乎這人在鄲州還頗有名似的,不覺搖頭:“陳三五,就你一身好功夫,金環(huán)谷開的價碼,值得一死么?” 陳三五被叫破來歷,想自己背井離鄉(xiāng)、淪作妓院打手不說,受人言語奚落,竟無一句可駁,也只能低首垂肩,一逕苦笑;聽得胡彥之此問,忽然抬頭?!昂鬆斣摬恢?,一身功夫值多少罷?” 胡彥之微怔,摸不清他意指為何,并不答話,靜靜回望。 “一身本事也沒用,遇不到好價錢,不如去當(dāng)廚子捆工?!?/br> 陳三五笑道:“我這些年走南闖北,沒覺這身武藝有什么用處,動手打殺,只是多惹麻煩而已。金環(huán)谷開的價碼夠好了,買的也不是武功,是我這一條爛命?!?/br> 胡彥之聽他話語中透著無比心灰,非三言兩語間開解,眼下無暇旁顧,淡淡一笑,拍他肩膀。“一會兒鎮(zhèn)東將軍的人來,你且安心就縛,人家問什么,你便答什么,毋須隱瞞。慕容柔做人不咋地,卻還算是個公正的官,不坑你的。” 陳三五搖搖頭。 “胡爺?shù)暮靡?,小人心領(lǐng)了。牢我坐過,官也見多了,沒個好的。今生已入歧途,沒敢連累老母,小人先走一步。” 真氣鼓蕩,內(nèi)力之至,被粗繩捆住的雙手一霎堅(jiān)逾金鐵,就這么反手腦門撞去! 胡彥之料不到他說自戕便自戕,急按他肘內(nèi)軟凹,滿擬按得他單臂脫力,誰知陳三五身子一晃,竟沒能拉下。胡彥之暗驚:“好強(qiáng)橫的勁力!” 欲救已遲。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只枯掌伸來,掐住陳三五肩頸之交,掐得他雙臂垂落,再生不出一絲氣力,自是薛老神君出手。 “放手──!” 陳三五猛一抬頭,眼中驚怒交迸,打碎了那股衰敗頹堂自怨自艾,狂躁與不甘透似烈火,宛如睡獅乍醒,明鋒脫鞘,與先前的消極直若兩人!周圍黃島異士齊齊后退,若非此人分壓于神君與胡大爺之手,怕兵器早已擎出,以圖自保。 而胡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