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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妖刀記(1-44卷全)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327

分卷閱讀327

    都沒能使到頭,被攻得磕撞歪倒,兩臂大開。中年文士修長的指掌一次比一次逼近要害,將他的防御支解得零星破碎,耿照渾如手袋傀儡,又似破爛紙鳶,被對手逆風(fēng)舞弄,不旋踵便要飛卷離地,扯得四分五裂。

    瘋狂的流民自二人身畔竄過,宛若失控的黑潮,分別涌向三座高臺的入口。

    臺里的權(quán)貴危如俎上之rou,哭泣嘶喊、僵仆含囈者皆有之,一片終末景象。談劍笏半步也不敢稍離臺丞,見兩名院生面色發(fā)青,低喝:“臺丞安危,俱系我等!豈容恓惶?”二人如夢初醒,不由振奮精神,解劍在手,面上流露視死如歸的決心。

    談劍笏略微寬懷,回頭對蕭諫紙道:“少時(shí)流民攻上來,我保護(hù)臺丞突圍?!崩先嗣嫔F青,俯首凝視場中,并未接口,握著輪椅扶手的指背繃出青節(jié),幾將堅(jiān)如鐵石的紫檀捏崩。

    經(jīng)年隨側(cè)的副臺丞從沒在一天之內(nèi),接連目睹老人發(fā)怒,已不知該如何判斷了。比起場中亂竄的流民,此事更令談劍笏束手,又不得不請示,以免場面一亂,欲問無從,只得硬著頭皮重復(fù)了幾次。

    “……流民不會(huì)攻上來的?!笔捴G紙回過神,冷哼一聲:

    “慕容柔都不怕,我們有甚好怕?這般丑態(tài),把劍收起來!”末兩句卻是對院生所說,疾厲的語聲勝似千軍萬馬,兩人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收起佩劍,不敢吱聲。臺上混亂的場面被他這么一喝,眾人不由怔立,各自轉(zhuǎn)頭,幾百道目光齊齊射至,見發(fā)話的是埋皇劍冢的蕭老臺丞,老人的神態(tài)從容冷淡,鋒銳的眸光足以睥睨當(dāng)世,莫名涌起一陣心安,頓時(shí)靜肅下來。

    那句“慕容柔都不怕”,是左右都聽清的,自也包括不遠(yuǎn)處的慕容柔本人。不少權(quán)貴回過神來,禁不住好事之心,偷拿眼角來瞟,但見容顏蒼白、弱如細(xì)柳的鎮(zhèn)東將軍端坐如常,婦人般姣好的嘴角抿著笑,果無一絲懼意。

    眾人如吃了定心丸,暗忖:“慕容柔何等樣人!豈能屈死在阿蘭山上?今日定能化險(xiǎn)為夷?!狈〞?huì)行前,多少達(dá)官貴人想盡辦法不與他共席,唯恐盛會(huì)上如坐針氈,未免掃興,此際卻深幸與鎮(zhèn)東將軍同在一層。有此人坐鎮(zhèn),不啻于閻王宴前討了碗閉門羹,還有大半輩子的時(shí)間慢慢品嘗,不用急著重入六道,轉(zhuǎn)世輪回。

    相形之下,在蓮臺決時(shí)跋扈囂狂、不可一世的鎮(zhèn)南將軍蒲寶早已縮在一處,被帶來的南陵武士團(tuán)團(tuán)圍住,連身形都瞧不真切,少了他與獨(dú)孤天威一搭一唱,更是令人繃緊心神,無半刻弛緩。

    鎮(zhèn)南將軍府的女典衛(wèi)段瑕英換了副新刀,寸步不離地守在蒲寶身畔。雖隔幢幢人影,她姣好的身段被黑綢勁裝裹出傲人曲線,畢竟難以盡掩,獨(dú)孤天威瞇著一雙溜溜賊眼,不停往人隙間搜尋那一抹金繡烏潤的玲瓏浮凸,口中嘖嘖,毫不把流民一事放心上。

    蕭諫紙銳目一掃,容色倏冷,屈指輕叩扶手,面上瞧不出喜怒。

    談劍笏見他又恢復(fù)平日那股冷淡寧定的神氣,略微寬心,終于能分神觀視場中戰(zhàn)斗,瞧得片刻,不禁脫口:“聽聞邵家主自創(chuàng)的“歸理截氣手”乃是一門內(nèi)家絕學(xué),不想也有如此刁鉆的路數(shù)?!彼娜郾忠曰饎胖Q,江湖上咸以為招式非其所長,殊不知副臺丞浸yin此功逾三十載,拳腳造詣非比尋常,故有此嘆。

    蕭諫紙不稍移目,淡然道:“這路“不動(dòng)心掌”才是青鋒照的嫡傳正宗,昔年青鋒照掌門“天工昭邈”植雅章倚之成名,號稱“天下慢掌”。青鋒照以鑄煉行文章事,合文武兩道于一爐,重的是陶、冶二字。這般著意進(jìn)取,反失其意,看似凌厲刁鉆,可有撂倒了誰?”

    談劍笏是拳掌的大行家,一點(diǎn)就通:

    “是了,這路掌法似應(yīng)使得慢些,攻敵三分、自留七分,待掌勁漸敵,與對手內(nèi)息混于一同,則敵勢盡入殻中矣!邵家主這般使法,直將掌法當(dāng)作了擒拿,一時(shí)或可以奇勁傷人,終究不能長久。”然而他自來東海,只知青鋒照是邵家基業(yè)、邵咸尊乃邵家的家主,不惟不動(dòng)心掌前所未聞,“天工昭邈植雅章”七字也是頭一回聽說,赧然道:

    “原來非是歸理截氣手。是我孤陋寡聞了?!?/br>
    “本來便沒有的物事,有甚好“聞”的?”蕭諫紙冷哼?!半[去招式套路,只余發(fā)勁手法,就算自創(chuàng)一門武學(xué)了,忒也便宜!青鋒照四十五代起算,“風(fēng)、雅、咸、韶”的字輩排行,如今安在?”

    談劍笏對東海舊事不甚嫻熟,忖道:“原來青鋒照非是邵家祖業(yè),從前也有掌門的。以邵家主的人品,斷不致剽竊先人遺惠,他一身武藝得自青鋒照,路數(shù)不免有近似處,歸理截氣手脫胎自不動(dòng)心掌,彼此之間一脈相承,也沒甚奇怪?!?/br>
    須知江湖成名武學(xué),無不是千錘百煉,要增減一招半式亦屬不易,何況是無中生有,自行創(chuàng)制?合師徒數(shù)代之心血,將門派武功增益修補(bǔ)、去蕪存菁,甚至換個(gè)響亮名頭,這是有的;冒稱前人的武功為自創(chuàng),形同欺師滅祖,乃是武林大忌,一旦教人知曉,黑白兩道同聲譴責(zé),無有例外。邵咸尊最愛惜羽毛,料想不致做出這等胡涂事來。

    想歸想,見老臺丞一臉冷蔑,談劍笏唯恐惹他發(fā)怒,這念頭只敢放心里,嘴上是萬萬不說的;余光一掠,不由驚呼:“不好!”

    原來耿、邵二人激斗之際,流民已匯至三座高臺的入口,臺底百姓如水灌蟻xue,四散驚呼。流民便無傷人本心,亦不免被此起彼落的驚叫撩動(dòng),睜著一雙血紅赤目,恍若逐兔餓犬,不由自主地朝逃命的百姓撲去;每每按倒在地,張口便往頸側(cè)咬去,咬得血rou模糊、渾身抽搐,至聲息漸不可再聞,兀自撕嚼不停,狀極駭人。

    “將軍!”談劍笏眥目欲裂,半身探出尚不自知,倏爾回頭:

    “請救百姓!”

    慕容柔神色如常,搖頭道:“顧不上了。少時(shí)若入口陷危,我連流民也殺。他們亦是朝廷百姓,難道副臺丞也要阻我?”談劍笏語塞。

    幸存的百姓退到臺底,見巡檢營健卒白刃出鞘,將樓梯口堵得嚴(yán)實(shí),竟是難越雷池一步,哭叫:“軍爺救命!”羅燁的手下奉令一步也不許退,盯緊了人墻之后的流民,喝道:“去去去!再往前來,休怪刀不長眼!”無奈人潮涌至,一層壓過一層,前頭收勢不住,接連撲上刃尖,巡檢營的弟兄作勢欲砍,仍不能止,反被推搪著退上幾階。

    百姓人踩著人往上沖,看臺禁不住推擠,竟微微晃動(dòng)起來,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咿呀長響。慕容柔鳳目微睨,不顧滿臺驚呼,厲聲道:“羅燁!”

    年輕的隊(duì)長手一招,身畔親兵打起旗號,對面高臺頂上一陣颼響,黑壓壓的箭幕緩緩拉上半空,突然加速飛落,挾著猙獰的破空聲,“篤!”在地上釘成一排,有的流民身中數(shù)箭,釘如刺猬一般,也有手腳被羽箭洞穿、不住翻滾哀嚎的。

    幾乎同時(shí),羅燁本隊(duì)也依令放弦,射倒了對面看臺入口的流民百姓,無論是撲人或逃命的,俱都倒成一片;軍令未止,鼓聲一落旗號揚(yáng)起,第二波箭雨又至,倒下,原本還在呻吟輾轉(zhuǎn)的卻沒了動(dòng)靜。

    流民雖瘋狂,畢竟還有求生本能,至此不敢再進(jìn),左右兩路遂舍了高臺,往廣場中央聚攏。而殘存的士紳們亦無選擇,只得跟著退向蓮臺,一路上狼吃羊的慘劇仍然持續(xù)不休,只不過迫于利箭逼命,雙雙換了個(gè)流竄的方向。

    怵目心驚的場面,擊潰了臺上諸多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權(quán)貴。有人涕淚橫流,兀自瞠目抱頭、惶惶無語;有人哭笑難禁,渾身劇顫不休。沈素云昏了又醒,醒了又暈,到最后連驚駭似都麻木,淚水卻難以自禁,顫著櫻唇回顧夫婿,哀凄道:“不能……不能救救他們么?”

    慕容柔木然搖頭。

    “這就是戰(zhàn)爭,無所謂救與不救。每人所圖,不過求存而已?!?/br>
    “為……為什么要這樣?”沈素云哽咽道:“弄出這些事的人……他們?yōu)槭裁匆@樣?好多人……好多人死了呀!嗚嗚嗚……”

    “因?yàn)橛廾?。沒有真正目睹犧牲,野心家并不一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出謀劃策時(shí)所想象的鮮血,遠(yuǎn)不如實(shí)見時(shí)殷紅?!蹦饺萑岣┮晥鲋醒?,神色淡漠,低聲道:

    “但愿他們現(xiàn)在看見了。今生,只要見過真正的修羅場,便不會(huì)想再看一次?!?/br>
    ◇◇◇

    蓮臺周圍,除了激斗中的耿、邵二人之外,仍有幾處流民無法沖破的小圈子,宛若黑流里的小小孤島。

    李寒陽護(hù)著朱五與虔無咎,巨劍所指,無人可近一丈之內(nèi)。他遠(yuǎn)遠(yuǎn)望見臺底的僵持,心知必傷人命,若是孤身一人,三兩個(gè)起落間便能掠至,出手排紛解斗;無奈帶著兩小,多有顧忌,行動(dòng)略一擔(dān)擱,鎮(zhèn)東將軍竟下令放箭,轉(zhuǎn)眼間死傷枕藉,不忍卒睹。

    “……竟對百姓出手,慕容柔也被逼到頭了!”心念一動(dòng),反手將鼎天鈞插回背上。

    流民們見他收了兵器,復(fù)又圍至,李寒陽雙手一分,雄渾內(nèi)勁之所至,不啻揮開兩柄巨劍,掃得流民東倒西歪,一一倒飛出去,背脊著地余勢不止,“唰”的一聲滑出丈余,在場中留下一道道四面散開的痕跡,宛若拖犁。

    兩小從未遇過這等流血吃人的場面,臉色煞白,朱五見李寒陽收了鼎天鈞劍,周圍形勢似更兇險(xiǎn),卻不由自主松了口氣,莫名感到心安:“李大俠的劍如此鋒銳,隨便一揮,不免多傷人命。還是收了為好?!币娕_底血染黃沙,插滿羽箭的尸體扭曲橫陳,益發(fā)感謝李寒陽插手,阻了自己殺入廿五間園。

    殺人和殺豬果然不一樣?!拔胰魵⒘藥讉€(gè)……不,哪怕是殺傷一名無辜之人,此生再難心安。世上怎能有這么多恣意逞兇的歹人!他們夜里,怎能睡得心安理得?”

    李寒陽并未察覺少年的心思,甩開數(shù)名流民,見不遠(yuǎn)處有百姓逃竄呼救,便欲搭救,回見朱五發(fā)怔,蹙眉道:“戰(zhàn)陣兇險(xiǎn),不可分心!跟緊我!”袍襕一振,從鞘袎中解下一柄連鞘匕首扔給他?!按素颁h利,出鞘后須以匕尖向前,莫近自身?!币娝媛丢q豫,心念一動(dòng):

    “這孩子總是念著旁人,實(shí)是難得?!比萆造V,溫顏道:“若不欲傷人性命,少用擊刺,以白刃嚇人便了。”

    朱五屠戶出身,算是用刀的老手了,明白cao刀難免傷人的道理,沉吟之間,匕首已被無咎劈手奪過。無咎比朱五矮了大半個(gè)頭不止,這一搶卻快如閃電,朱五掌間倏涼,待驚覺時(shí),沉甸甸的匕首已連著革帶一并失落。

    無咎搶得匕首,“鏗!”的一聲擎將出來,口咬系帶左手纏轉(zhuǎn),三兩下便將鞘縛在腰間,打了死結(jié),余光瞥見流民迫近,轉(zhuǎn)身作勢一刺,眥目叱道:“殺!”雖然手短身矮,卻是凜凜生威,襯與寒光照人的匕首,附近諸人不由退開,莫敢徑攖補(bǔ)劍齋嫡傳“六極劍法”之鋒。

    “……跟上!”虔無咎畢竟是劍客之后,自曉事以來耳濡目染,明白套路與實(shí)戰(zhàn)間有巨大的鴻溝,并不真的以為自己有擊退流民的能耐,見眾人露出畏懼之色,忙伸出小手拽著朱五,緊跟在李寒陽身后。

    李寒陽驅(qū)散流民,將呼救的百姓聚攏起來。在接近左側(cè)高臺的角落里,也有一群披頭散發(fā)、衣衫破碎的東海鄉(xiāng)紳聚成一團(tuán),為首的卻是一名圓臉輕衫的俏麗少女。她張開雙臂,如母雞帶著幼雛躲避天上的獵鷹一般,將年紀(jì)長她數(shù)倍的仕紳、命婦等遮護(hù)在身后,圓潤的小臉上難掩驚惶,兀自不肯舍下眾人獨(dú)自逃生,苦苦對著迫近的流民叫喊:

    “各……各位鄉(xiāng)親!你們別這樣!我……我知道你們也是不愿意的,別……別再過來啦!嗚嗚……已經(jīng)……已經(jīng)死了這么多人,你們快逃命……不要……嗚嗚……”說到后來不禁哽咽,淚水滾落玉頰,仍是一步也不肯退。

    李寒陽與那少女之間,尚隔著大批如無頭蒼蠅般狂奔亂吼、狀若癲狂的流民,以及兩雙拼斗正熾的對戰(zhàn)組合,既不能殺出一條血路,只得盡力排開阻礙,護(hù)著兩小與百姓前往會(huì)合,恐少女被暴民所害,提聲道:

    “姑娘!這些流民眼目赤紅,心神已失,是遭迷魂藥物控制的征兆。姑娘先圖自保,莫要寄望他們能被言語所動(dòng),李某稍后便至!”

    少女嬌軀一顫,認(rèn)出是鼎天劍主的聲音。“不!他們能懂……他們認(rèn)得我!李大俠,你快與將軍說,別再放箭啦!死了……嗚……死了好多人……”仿佛為了取信于他,連忙一抹眼淚,徑對身前的流民道:

    “你還記得我,是不是?我們在籸盆嶺見過的。我記得你拿來裝米糧的那口花袋子……是了,你姓張,對不?”那人原本臟污猙獰的臉上忽露出迷惘之色,被少女一輪急切,逼得抱頭縮退、荷荷吐息,似乎頭顱疼痛難當(dāng),忍不住蹲了下來。后排的暴民視若無睹,雙手亂抓,嘶吼著踩過那人的身子,繼續(xù)向倉皇的少女逼近。

    ◇◇◇

    那少女正是邵咸尊的獨(dú)生愛女邵芊芊。

    變亂之初,大批暴民涌入山門,邵咸尊被耿照困戰(zhàn)蓮臺,邵蘭生卻對上了戴著儺神鬼面的斗蓬怪客,兩邊都勻不出手來照拂這位青鋒照的掌上明珠。芊芊擔(dān)心父親三叔,在場邊多待了片刻,回神時(shí)高臺入口已然被封,竟是后退無路。

    她武藝稀松平常,看到鬼神般的暴民蜂擁而至、見人就咬,嚇得腿軟如泥,本欲扶壁坐倒,閉目束手,然而她天生即有不忍人之心,耳中聽得百姓奔逃哭喊,忽生出百倍勇氣,勉力起身,正想做點(diǎn)什么,誰知照面一名魁梧粗壯的暴民撲了過來,芊芊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