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元年六月，天子趙桓御駕親征，自任討逆兵馬大元帥，以丞相，寶國公王鈺為副元帥，號令三軍，討伐偽帝趙構(gòu)。六月底，討逆大軍兵臨江南，王鈺借皇帝名義，召長江以南各府各衛(wèi)的文官武將到御營朝見。惟有荊湖錢伯義，廣西柴桂抗旨不遵。錢伯義麾有一員勇將，原是王鈺舊部，見錢伯義有反叛之心，遂殺之，取其項上人頭，送與王鈺。王鈺大喜，在天子面前保奏其為荊湖衛(wèi)指揮使，遣其回歸轄區(qū)，整頓軍務(wù)。

    安頓已畢，在廬州府衙設(shè)下帥府，供天子居住，王鈺留下徐寧，護衛(wèi)皇帝。名為護衛(wèi)，實則監(jiān)視。而他自領(lǐng)大軍，兵出廬州，直逼江南重鎮(zhèn)，江寧府。江寧為江浙門戶，此處一開，大軍便可長驅(qū)直入，指向杭州。趙構(gòu)在杭州稱帝后，派遣原河北名將范道遠，領(lǐng)十萬大軍，鎮(zhèn)守江寧。

    王鈺先鋒部隊種霸，領(lǐng)五千精銳南府騎兵，開至江寧城下。宣讀天子討逆詔書，命范道遠開城投降，將功折罪。范道遠，原先駐扎在西夏邊境，后被趙構(gòu)調(diào)離邊境，前往幽云監(jiān)視種師中，對趙構(gòu)感恩戴德。杭州稱帝后，趙構(gòu)封其為開國縣公，賞賜頗豐，范道遠更是死心塌地，維護偽朝廷。種霸兵臨城下，無論如何叫罵挑戰(zhàn)，范道遠只是堅守城池，閉門不出。

    六月底，王鈺親率大軍兵至江寧，于城外兩里之地扎下營寨，召種霸入大營，詢問戰(zhàn)事。種霸備說范道遠堅守不出，無論如何挑釁叫罵，他就是不出城。而范道遠本是河北名將，長期在西夏邊境戍邊，有著豐富的守城經(jīng)驗。當(dāng)年西夏大將軍李穆率七萬兵馬攻打汾州，范道遠以八千步卒，愣是守了整整二十天，待延安種師道援兵趕到時，李穆早就灰溜溜的退兵了。

    剛一來就碰到這樣一個以防守著稱的名將，王鈺可著實郁悶了一把，按說現(xiàn)在要打下江寧來，不難，把那一百門金輪炮擺在陣前，轟他幾個時辰，不信江寧不破?？蓙y軍該死，城中百姓卻是無辜，若大開殺戒，就會失了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啊。

    討逆大軍開到江寧城前，已有五日，未動一兵一卒，江南氣候潮濕炎熱，王鈺大軍多為北方健兒，不習(xí)慣南方的天氣，士卒病者甚多，士氣受到影響。王鈺看在眼里，也是著急上火?？蛇@沒把握的仗，又不能打，直急得小王相爺肝火大動。

    “丞相，您的病并無大礙，只是炎天暑熱，引動了肝火。小人給您開幾濟熱清解火的湯藥，喝完就沒事了?！卑驳廊嫱踱暟淹昝}，對他說道。

    交椅之上，王鈺右邊臉腫起一塊，這是急得上了火，牙疼。旁邊關(guān)勝，索超，黃信三人見小王相爺這般模樣，面面相覷，最后還是關(guān)勝上前問道：“相爺，兵無常勢，江寧防守嚴密，急切之間不可取，這是常有的事，您又何必著急？”

    王鈺捂著臉直搖頭：“關(guān)將軍，你不知道，江寧不破，大軍就回不了京城，唉……”

    三人一聽，都是大惑不解，即使是江寧打下來了，那后面還有大片的土地等著去攻克，怎么說江寧不破就回不了京城呢？難道，丞相根本沒有想過要踏平江南，活捉趙構(gòu)？但關(guān)勝也不方便多問，三人拜辭王鈺，就要出帳。方走至帳口，鎮(zhèn)三山黃信停了下來。自去年年末，他跟隨柴進堂打進京城，關(guān)鍵時候，反戈一擊，立了大功。歸順王鈺之后，很受重視，被任命為南府軍兵馬統(tǒng)制。雖說小王相爺很器重自己，可一來自己是降將，二來寸功未立，此次出征江南，若不能立下戰(zhàn)功，以后如何在南府軍里立足？

    “丞相。”思之再三，黃信回到帳內(nèi)，對王鈺一揖。

    抬頭看是黃信，王鈺問道：“黃將軍還有事？”

    “稟丞相，卑職受丞相大恩，不但不追究謀反之罪，還委以重任。卑職銘記于心，不敢相忘，如今見丞相憂心，卑職也是寢食難安?！秉S信說道。

    王鈺聽了，輕笑道：“這倒大可不必，我南府軍里不養(yǎng)閑人，若非你有真本事，我也看不上你?！边@話雖不好聽，可卻是大實話，王鈺帶兵，歷來對將士們以誠相待，有什么說什么，是以南府軍上上下下，只知王相，不知天子。

    “丞相說的是，如今江寧難攻，丞相焦急。卑職有個辦法，或者能解一時之急?！秉S信試探著說道。果然，王鈺一聽這話，馬上來了精神，從交椅上蹦了起來，連忙催問破敵之策。

    “是，丞相容稟。此處守將，乃河北名將范道遠。他在西夏邊境，戍邊多年，威望甚高，以防守著稱?！秉S信說的這些，在王鈺聽來，全是廢話，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還需要說？

    黃信倒是不慌不忙，接著說道：“范道遠，山東人士，自幼家貧。父母早喪，是其嫂范劉氏撫養(yǎng)成人。而范道遠乃至孝之人，成年之后，其嫂體弱多病，范道遠于榻前侍奉湯藥，通宵達旦，衣不解帶。后中武舉，被授官至汾州戍邊。而其嫂仍舊留在老家，卑職是想……”

    “不成不成！打仗就是打仗，別拿一個女人作文章，況且還是老人家，我若作此勾當(dāng)，倒叫世人笑話！”王鈺連連揮手，本來以來黃信也算是將才，他說有破敵之策，搞了半天是這餿主意。

    黃信卻是失笑出聲，解釋道：“相爺別急，容卑職把話說完。范道遠的嫂子，在他走以上任以后，被一個人接了去，養(yǎng)在府中，視若親人一般。”

    “哦？莫非是范道遠的好友？”王鈺聽出一些門道來了。

    “不錯，此人是范道遠結(jié)義兄弟，誓同生死。范道遠趕考之時，他親贈盤纏，范老中武舉，往西北戍邊以后，他又將其嫂接至府中，好生侍奉。范道遠對他，感恩戴德，視為知己。而這個人，就是卑職的老上司，青州知府，慕容彥?！?/br>
    王鈺知道，黃信上梁山前，是青州知府慕容彥麾下兵馬都監(jiān)。沒想到，慕容彥跟范道遠還有這層關(guān)系，這倒是個機會。

    “你的意思是，讓慕容彥修書勸降范道遠？這成么？”王鈺沉思半晌，疑惑的問道。

    “丞相可差人至青州，著慕容彥修書一封，并將范道遠嫂子帶至江南，范道遠若見其嫂在我軍中，即便是不肯投降，也必定不會全心全力輔佐趙構(gòu)?！秉S信說道。

    這倒也是個辦法，王鈺略一沉吟，隨即說道：“好，黃將軍，就勞煩你親自走一遭。不過，就不必將范道遠嫂子接來了，這路途遙遠，天氣又熱，想必老人家吃不消。萬一路上有個閃失，反而不妙。你只叫他嫂子修書一封也就是了?！?/br>
    “丞相仁慈，考慮周全，卑職不能及也?！秉S信拜道。當(dāng)下，王鈺寫下書信，差黃信前往青州送信。且說這黃信，離了大營，一路快馬加鞭，晝夜兼程，不久便趕到青州，拜見老上司慕容彥，示之以小王相爺親筆書信。那慕容彥素來仰慕王鈺，又加上軍情緊急，刻不容緩，當(dāng)即到府上拜見范劉氏。

    那范劉氏自到慕容府上，被養(yǎng)在西院，慕容彥政務(wù)再忙，每日必來請安，視若親人。他與范道遠這份兄弟情義，倒是叫人欽佩。

    “老夫人今日可安好？”帶著黃信到了西院，慕容知府叫過侍奉范劉氏的丫頭問道。

    “老夫人今早起來，說眼皮直跳，心神不寧，必是有事發(fā)生，正要差奴婢到老爺處詢問范大人的情況?！毖经h(huán)回答道。慕容知府聽了，也不再多問，領(lǐng)著黃信直入房而去。那屋內(nèi)炕上，一名老態(tài)龍鐘的老婦人正盤腿而座，黃信仔細一看，也真奇了，看這老人家怕是七八十高齡，她卻在那炕上咬著核桃。

    “嫂夫人。”慕容知府走到炕前一拜，執(zhí)禮甚恭。

    范劉氏見慕容知府來了，忙指著炕頭說道：“知府老爺來了，快坐，我正想叫香伶去拜你，你倒先來了。這位是……”瞥見慕容知府身后還有一人，作武官打扮，范劉氏心里陡然一驚，莫不是我那兄弟出了什么事情？

    “這位將軍，是小王相爺麾下猛將，鎮(zhèn)三山黃信?！蹦饺葜榻B道。

    黃信快步上前，躬身一揖，口稱老夫人。范劉氏聽到小王相爺四字，臉色劇變，失聲道：“丞相大人帳下戰(zhàn)將到此，莫非小叔他……”語氣驚慌，手足無措。

    慕容知府見狀，趕緊解釋道：“嫂夫人勿憂，容我細說。范賢弟早前在西北戍邊，后被康王殿下調(diào)入幽云駐扎。年初，康王領(lǐng)軍南下，范賢弟隨行。不想，康王渡過長江，在杭州僭越稱帝。如今，天子御駕親征，兵臨江寧。而江寧守將，正是范賢弟，丞相仁慈，不忍城中百姓受到無辜牽連，特著黃將軍至此，求嫂夫人修書一封，勸范賢弟開城投降，將功折罪，萬勿抗拒天兵?！?/br>
    范劉氏聽罷，如五雷轟頂一般，捶炕哭道：“自幼我便教他讀圣賢之書，明作人之理，誰想他這般不爭氣，竟然襄助逆賊！趙構(gòu)僭越稱帝，便是反賊！而王相仁義遍布天下，乃世之英雄，小叔為何這般糊涂！讓我這老太婆，何以立于人世！”語至此處，聲淚俱下。

    跟前兩人，勸了半天，方才止住。范劉氏當(dāng)即命丫環(huán)取來筆墨，修書與范道遠，痛哭不止。黃信見狀，暗嘆這老夫人果然是深明大義，較之男兒，有過之而無不及。書信寫好，范劉氏親手交到黃信手上，一再囑咐，要叫范道遠棄暗投明，不可作罪人。

    得了書信，因軍情緊急，黃信不便久留，當(dāng)即要告辭回軍，兩人辭別范劉氏，剛一踏出西院，忽聽院里一聲尖叫。

    “不好！”慕容彥大駭，扭頭奔入范劉氏房中。剛一進門，突然雙膝一屈，跪拜在地。隨后進來的黃信一看，也是大驚失色！那范劉氏已然一頭撞死在炕上！他見范道遠襄助偽帝，羞憤難當(dāng)，自盡以求安心。這位老人家，當(dāng)真是剛烈，女中豪杰！

    這日，聞知王鈺病倒，趙桓從廬州帥府派來御醫(yī)，替王鈺診治。御醫(yī)剛把完脈，正寫著方子，帳外武士進來報道，黃信回營。

    躺在病榻上的王鈺一聽黃信回來了，急忙坐起身來，召黃信入見。黃信進帳，細說此次青州之行，言道范道遠之嫂范劉氏撞墻身死，眾人唏噓不已，這老人家比男兒還剛烈。

    “女中豪杰，真是女中豪杰！我當(dāng)向天子上奏，下旨褒獎?！蓖踱暩袊@道。

    黃信取出慕容知府及范劉氏所寫書信兩封，遞了上去。王鈺也不察看，交還黃信道：“這一趟，仍舊要麻煩將軍前去。見了范道遠，好生說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另外……”說到此處，王鈺略一停頓，“老太太這事，先不要告訴他?！?/br>
    黃信領(lǐng)命而出，也不帶衛(wèi)士，脫下鎧甲，著便裝，只騎了一匹駿馬，便奔向江寧城下。遙望城樓之上，守衛(wèi)森嚴，強弓硬弩，嚴陣以待。這范道遠，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在城門前勒住戰(zhàn)馬，黃信抬頭一看，那一溜兒的弓弩，全瞄準(zhǔn)了自己。

    “城上守將聽著，我乃丞相帳下戰(zhàn)將黃信，有要事求見范道遠范大人！”

    那城樓上轉(zhuǎn)出一將，目視黃信而大笑。后者定睛一看，這戰(zhàn)將端得是生得好相貌！豹頭環(huán)眼，燕頷虎須，雙眉如利刃直插入鬢，兩眼如銅鈴炯炯有光，八尺長短身材，三十左右年紀(jì)，笑聲嘹亮，恍若軍鼓一般。披掛整齊，手提一條長槍。

    黃信可是個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勇將，閱兵無數(shù)，見那戰(zhàn)將手中長槍異樣，莫非是神兵利器？

    “城上戰(zhàn)將，為何發(fā)笑？”黃信喝道。

    “我笑你不識好歹！范大人早就料到有人來替王賊作說客，日前發(fā)下軍令，但凡有人求見，不問其他，一箭射死！”那戰(zhàn)將將手中長槍一揮。身邊軍健齊刷刷起身，強弓硬弩，一字排開，瞄準(zhǔn)了黃信。

    好個黃信，眼見立馬就要陷身于萬箭之中，卻是面不改色，放聲大笑。他一笑，城上那戰(zhàn)將可就納悶了，大聲問道：“你又為何發(fā)笑？”

    “我笑那范道遠不識時務(wù)！如今天子御駕親征，你等不識天顏，企圖抵抗天兵！范道遠自詡河北名將，若他真是心如鐵石，又豈怕他人游說？實話說與你聽，早早開城投降便罷，如若不然，我回稟丞相知曉，調(diào)來金輪火炮，轟你個天搖地動！”

    “哼！早聞南府軍英勇善戰(zhàn)，我心儀久矣，今日兩軍對陣，正要見識那王賊手段！我不射殺你，你且回去告訴王賊，早早退出疆界便了，要不然，就讓他試試我手中瀝泉槍！”那戰(zhàn)將卻是凜然不懼。

    黃信暗思，在這里與他作口舌之爭無濟于事，自己身負軍命，若見不到范道遠，怎生是好？想到此處，便對那戰(zhàn)將說道：“那戰(zhàn)將，你去稟報范道遠，就說我來非為作說客，而是有他嫂子家書在身上，放不放我進城都不打緊，這家書總要取去才是?！?/br>
    城上戰(zhàn)將，一時無話，半晌之后，吩咐了身邊士卒幾句，便奔下城樓而去。黃信在城門前停了盞茶時分，忽見那城門嘎嘎直響，開出一條縫來。幾名士卒從那門縫里瞧出，黃信笑道：“我只身前來，又不曾帶得兵器，你們怕什么？”

    城門大開，先前那戰(zhàn)將立于城門口，對黃信吼道：“奉大人鈞旨，召你入見?！秉S信聞言，也不多說，打馬進城，那戰(zhàn)將一直跟在他身后。進城一看，只見那城里密密麻麻，全是范道遠的士兵，早就作好了守城的準(zhǔn)備。有道是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黃信看他排兵布陣之法，甚是厲害，若是強攻，只怕要費些力氣。

    不多時，至帥府停住，黃信翻身下馬，那員戰(zhàn)將便要領(lǐng)著他往帥府里去。

    “哎，你不搜搜我身上可藏有利刃？”黃信笑道。

    “哼哼，有我身大人身邊，你就是身藏利刃又如何？”那將一揮手中瀝泉槍，自負的說道。見他這般模樣，想是有些本事。進了帥府，只見左右兩班軍士，威武不凡，全副武裝，怒目而視。大堂之上，坐著一員老將，頭頂鎢剛寶甲，身穿唐倪戰(zhàn)甲，一手拍案，一手按刀，不怒自威。正是河北名將，范道遠。

    黃信至堂上站定，昂首挺胸。范道遠打量一陣，沉聲問道：“見了本將，如何不跪？”

    黃信冷哼一聲，極為不屑：“我奉丞相鈞旨而來，焉能跪你叛國之賊？”話音一落，左右兩班戰(zhàn)將都是怒喝出聲，黃信不為所動，鎮(zhèn)定自若。

    范道遠喝停從將，又問道：“先前你說，有我家嫂書信，在何處？”

    黃信從懷中取出兩封書信，那持瀝泉槍的年輕戰(zhàn)將過來取走，呈上堂去。范道遠一看，一封是結(jié)義大哥慕容彥的親筆信，一封是自己嫂子的家書。眉頭一皺，先打開慕容知府那封信來，看罷之后，微微搖頭，放下不管。接著，又拆開范劉氏那封家書，剛看一眼，就打了個冷戰(zhàn)。越看到后面，臉色越是難看，最后，竟然是滿頭大汗，須發(fā)皆動。

    “慕容兄長勸降也就罷了，怎么嫂嫂也知道這件事情？如今都叫我開城投降，可我身受陛下皇恩，決心以死相報，又怎能作這背主求榮之事？可若不歸順王鈺，想必我嫂性命不保。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難，難，難……”

    黃信在堂上察顏觀色，見范道遠左右為難，趁機說道：“來時，丞相命我?guī)г捊o你?！?/br>
    “哦？王賊，王相有何話？”范道遠急忙問道。想像之中，王鈺必是一番威脅之言，若是不肯開城投降，便要怎生云云。

    “丞相說了，不管事情如何，絕不牽連旁人。這一點，請范大人放心。”

    范道遠聽罷，懸著的心方才放下，這王鈺倒是仁義，可自己已經(jīng)投了趙構(gòu)，豈有回頭之理？不管天子是否被害，如今都已是騎虎難下。自己又豈能作那反復(fù)無常的小人？思之再三，范道遠對黃信說道：“你回去稟報小王相爺，如今各為其主，強求不得。他的恩義，范某只有來生再報了?！?/br>
    黃信一聽，心頭大急！范道遠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追隨趙構(gòu)，自己立不了功還不打緊，可這壞了相爺大事，怎生是好？左思右想，不得要領(lǐng)，索性把心一橫，鋌而走險！

    “既如此，那本將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了，不過有一件事情，我還得知會大人一聲?！秉S信打定主意，要將那范劉氏的死訊告知范道遠。他是至孝之人，長嫂如母，范劉氏身死，范道遠應(yīng)該回鄉(xiāng)安葬，丁憂守孝。

    “請講?！狈兜肋h說道。

    “我此去青州，到慕容大人府上拜會令嫂。老人家聽聞大人助紂為虐，羞憤難當(dāng)。寫下這封家書之后，便一頭撞死在炕上！共剛烈較之男兒猶甚，讓黃信好生欽佩！”

    范道完忽聞噩耗，真如晴天霹靂一般！他自幼受嫂子撫養(yǎng)長大，教育成才，視之如母。卻不料，因自己一念之差，竟然鑄成大錯！悔之晚矣！當(dāng)下，范道遠心中，又悲又驚，不顧身份，就在那帥堂之上，放聲大哭，甚是哀傷，左右莫不感懷。

    “范某自小雙親亡故，若非嫂嫂，焉有今日？如今，因我一念之差，害嫂娘性命，如此不孝，枉為人也！”范道遠從堂上下來，望北而拜，伏地大慟，淚灑衣襟。黃信正想相勸，范道遠突然起身，嘴唇一動，卻沒有把話說出來。環(huán)顧左右，下令眾將退出。惟獨那手持瀝泉槍的年輕武將，神態(tài)遲疑。

    “岳飛，你為何不退？”范道遠治軍甚嚴，軍令如山。見岳飛不肯退出帥堂，厲聲喝道。

    岳飛見狀，上前拜道：“大人，卑職有一言相告，不吐不快。大人尊嫂過世，這本是意外，誰也奈何不得。如今，大人受陛下重托，鎮(zhèn)守江寧。王賊遣人說降，大人切不可中其詭計，壞了……”

    “住嘴！什么陛下？天子在廬州帥府！一國豈有兩君！”黃信怒不可遏，喝斷岳飛講話。

    “陛下明詔，王賊弒君篡權(quán)！天子早已被其所害，你當(dāng)我不知！此次王賊借天子名義，率軍南下，犯我疆界，懼怕大人虎威，所以派你來游說。大人尊嫂，必是為王賊所害！如今你又來說降，待我一槍扎你個透心！”岳飛寸步不讓。話一說完，挺槍就刺。

    黃信自侍武藝高強，空手上前，與岳飛打斗，戰(zhàn)不三合，被岳飛一槍刺中右腿，直透過去，頓時血如泉涌！岳飛正要結(jié)果黃信性命，范道遠厲聲喝止。

    “岳飛！你敢違我將令！”范道遠一把抽出腰間佩刀，作勢欲砍。岳飛扔掉手中長槍，伏拜于地，大聲疾呼：“大人！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切莫因一己之私，而壞陛下大業(yè)！”范道遠聽到這話，手里那刀，卻是無論如何砍不下去。

    黃信撲倒在地，手按傷口，大聲喝道：“我已言明，天子就在廬州帥府，你為何不信！趙構(gòu)奉先帝詔命，往河北督軍，卻任由黨項人長驅(qū)直入！攻占大片領(lǐng)土！如今又退到江南，僭越稱帝！你等好生糊涂！若不是王相指揮得當(dāng)，派遣大軍將西夏兵馬趕出國境，只怕天子真要被害！你們……”一時急怒交加，黃信再也說不下去。

    范道遠聽完，仰頭向天，長嘆一聲道：“我意已決，開城投降！不求將功折罪，亦不求加官進爵，只求王相放我一馬，容我卸甲歸田，為嫂娘守孝！”

    宣武元年七月上旬，鎮(zhèn)守江寧的守將范道遠，開城投降。將所部兵馬，交由王鈺，請求告老還鄉(xiāng)，辭去軍職。王鈺極力挽留，他卻是去意堅決，無奈之下，只得領(lǐng)其至廬州帥府面圣后，準(zhǔn)其辭去軍職，卸甲歸田。趙桓在王鈺建議下，仍給三品俸祿，并御筆親書，褒揚范劉氏剛烈。

    入城安民已畢，王鈺將江寧府衙權(quán)作帥府，又將范道遠舊部編入南府軍戰(zhàn)斗序列。所部舊將，除趙構(gòu)安插的內(nèi)線外，統(tǒng)統(tǒng)留任。此時，王鈺兵力已達二十余萬，與趙構(gòu)兵力旗鼓相當(dāng)。消息傳出，江浙震動，剛剛建立的趙構(gòu)偽朝廷，在王鈺兵威之下，風(fēng)雨飄搖。

    七月中旬，王鈺大軍五戰(zhàn)五捷，連克淮南揚州，蘇州等地，收復(fù)大片領(lǐng)土，直接威脅趙構(gòu)偽朝廷的都城杭州。

    然而，就在王鈺大軍勢如破竹之時，從北方傳來消息，駐防上雄一線的金將兀術(shù)，得知王鈺率大軍南下平叛，上奏金主完顏晟，欲領(lǐng)軍攻宋。完顏晟猶疑不決，按下兀術(shù)奏章。趙桓聞訊后，差人至江寧前線，詢問王鈺對策。

    “我就知道，女真人也不是傻子，他見我率大軍南下平叛，必定會sao擾我后方?！蓖踱晫]州趙桓送來的奏章扔在案上，無奈的說道。

    坐于下首的關(guān)勝一捋長須，進言道：“丞相，眼下我軍勢如破竹，五戰(zhàn)五捷，杭州城已在望，若此時退兵，豈不是功虧一簣？”

    “關(guān)將軍所言極是，丞相，眼下我軍士氣正盛，正應(yīng)一鼓而作，攻克杭州。杭州一破，趙構(gòu)偽朝就大勢已去。況且，女真人侵略邊境，只是傳言。此時，可萬萬不能退兵啊?！奔毕蠕h索超，攻城掠地之戰(zhàn)中，身先士卒，勇往直前。全身受傷十余處，與先鋒將軍種霸，號稱南府軍兩員攻城猛將。

    王鈺聽罷，從椅上站起，嘆息道：“你們想得太簡單，這一路打來，除了江寧駐防重兵之外，我軍所克揚州，蘇州等地，都是兵微將寡。趙構(gòu)將重兵屯在杭州，歙州這兩處，真正的硬骨頭，咱們還沒有碰上。實話跟你們說吧，此次大軍南下，我根本沒有想過要消滅趙構(gòu)。”

    什么？十五萬大軍南下，竟然沒有想過要消滅趙構(gòu)？

    帳內(nèi)眾將，聞言色變，大軍出征，豈是兒戲？我軍如今兵強馬壯，裝備先進，江浙之地，震動不已，要打到杭州，也不是沒有可能。丞相為何如此消積？

    “你們來看?！蓖踱曌叩降貓D之前，指著上面一處地方。那里正是京城以南，長江以北。

    “眼下，全國的軍隊，重點都放在幽云一線，還有趙構(gòu)帶走的三十萬廂軍，番軍，以及一部禁軍。除此之外，就是我手時這二十多萬人馬。除了這三處要地之外，西起蘭州，東到大海，南接四川，北至黃河，幾乎是無人之地。一旦金兵突破幽云防線，而我軍又不及回防的話，大半個中國，可就淪陷了。而且，你們不要忘了，還得防著那個反復(fù)無常的卑鄙小國，西夏?！?/br>
    眾將聽王鈺這么一說，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是啊，自從改革軍制以后，各大衛(wèi)戍區(qū)都是裁減舊軍，cao練新軍?，F(xiàn)在全國的兵力，據(jù)樞密院統(tǒng)計，已從鼎盛時間的兩百萬，減少到了一百二十余萬，這還得除開趙構(gòu)帶走的三十萬兵馬。幽云的種師中一旦失守，大半個國家，都將淪入金人鐵蹄之下。

    “丞相，請恕卑職多嘴，既然如此，丞相為何還選在這個時候，揮師南下，討伐趙構(gòu)？”關(guān)勝為人，有勇有謀，深得王鈺器重。他猜到，王鈺此舉，必有深意。

    “問得好，一句話，我不能讓趙構(gòu)分裂國家。一個國家，不可能有兩個朝廷?！蓖踱曉诘貓D上重重一按，大聲說道。眾人看得清楚，王相所按之地，正是杭州。

    關(guān)勝聽罷，猛然醒悟！丞相用心良苦??！他是要讓趙構(gòu)知道厲害，放棄帝位。只要趙構(gòu)放棄皇帝稱號，伏首稱臣，那么，朝廷方面，必然要作出一些妥協(xié)。國家現(xiàn)在，太需要一個穩(wěn)定的內(nèi)部環(huán)境了。只要國內(nèi)一穩(wěn)定，新法推行順利，等到國富兵強，政通人和之時，再出師討伐。不過，只怕到那時，趙構(gòu)已經(jīng)坐大了。

    “呵呵，政治嘛，有得必有失，不可能什么便宜都讓我占了。”王鈺一邊說著，一邊從架上取下寶刀，系在腰間。

    “丞相這是……”

    “走，跟我去看看那班江寧降將。哎，對了，黃信傷勢怎么樣了？”王鈺問道。

    “回丞相，黃將軍傷勢并無大礙，只是被那賊將一槍捅了個大洞，所幸沒有傷到筋骨?！彼鞒卮鸬?。

    “嘿，奇了啊，黃信的武藝，我可是見識過的，誰這么厲害，愣是給他腿上捅一個窟窿？”王鈺說著，已朝帳外走去。

    “聽說是一個叫岳飛的叛將，才三個回合，就把黃將軍給撂倒了。”關(guān)勝跟在后頭，隨口說道。不料，前面的王鈺一聽這話，猛然收住了腳？

    “你說是誰？岳飛？”

    自范道遠開城投降，他麾下舊部，被王鈺編入南府軍戰(zhàn)斗序列，共計七萬馬步軍。范道遠也算是個良將，治軍有方，他的部隊，在西夏邊境駐防多年，黨項人深懼其威，不敢侵擾他的防區(qū)，正因為如此，頭次西夏出兵襄助柴進堂，才不得不在夏州出關(guān)，避開范道遠。

    不過，聽說這個范道遠跟種師中有私仇，他的兒子在種師中奉寧軍里任職，因為辦事不利，被種師中斬首示眾，范家從此絕了后。

    此時，降軍營里，幾員降將正喝著稀粥，啃著饅頭。一個個耷拉著腦袋。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現(xiàn)在投降了官軍，沒整治咱們，已經(jīng)算是萬幸了。

    要知道，宋朝，軍人的地位雖然不如文人，可待遇是非常高的。就是一個小小的提轄官，月俸都是百兩紋銀，足夠普通人家過一年了。這些降將，職務(wù)都不低，以前哪個過的不是大魚大rou的日子，現(xiàn)在投降，淪落到吃稀飯，啃饅頭的地步了，怎不叫人郁悶？

    “啪！”一個饅頭砸在鍋里，濺起的湯水潑了幾名武將一身。本來喝稀飯就夠讓人難受的了，現(xiàn)在又來這么一出，眾將憤怒難當(dāng)，沖一名年輕將領(lǐng)破口大罵。

    “諸位休罵，不是我岳飛吃不慣這稀飯饅頭，只是南府軍欺人太甚！憑什么王丞相的嫡系就有rou有飯，咱們游擊軍舊部，就得吃這些東西？”岳飛霍然起身，大聲說道。

    “得了吧，岳鵬舉，你算哪門子游擊軍？我們跟著范大人在西北戍邊的時候，你還在家里刨地呢！如果我記得沒錯，你是康王殿下，呸，你是趙構(gòu)那逆賊南下的時候，在相州投的軍吧？范大人見你身手不錯，人又機靈，所以提拔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還游擊軍呢，你就是個新兵蛋子！”

    岳飛被他搶白一頓，倒也不生氣，冷笑道：“*？岳飛此生，定要仗著一身本事，闖出一番功業(yè)來！北滅女真，西平黨項，掃盡蠻夷外族，復(fù)我祖宗河山！漢旗指處，望風(fēng)逃遁，敢犯中華天威者，雖遠必誅！”

    “這是誰呀，好大的口氣！”岳飛剛一說完，帳外走進數(shù)人。當(dāng)先一個，頭頂紫金發(fā)冠，身披猊狁鎧甲，身后一領(lǐng)雪白戰(zhàn)袍，腰挎一把寶刀，怎生相貌？五官俊秀，輪廓分明，兩道劍眉，英氣逼人，嘴角微揚，似笑非笑，不到三十年紀(jì)，正值青年，氣宇軒昂?！芭e觴白目向青天，皎如玉樹臨風(fēng)前”。

    他身后跟著幾員戰(zhàn)將，都是神情勇悍，相貌堂堂。這班游擊軍降將，不認得王鈺，見他幾個進來，也不起身。索超一見，上前喝道：“丞相到此，你等還不拜見！”

    此時，眾人方知眼前這青年，便是名震天下的小王相爺王鈺！一時慌了手腳，急忙起身，那嘴里含著半個饅頭的，手里端著一碗稀飯的，也不敢放下。

    “哎哎哎，不用不用，你們吃你們的，本相就是來看看你們?！蓖踱暽锨埃瑢⒈姽侔醋氯?。突然看見，他們竟然吃著稀飯饅頭。

    “這怎么回事？怎么吃稀飯饅頭？軍里糧草充足，難不成斷糧了？”王鈺眉頭一皺，不悅的問道。

    關(guān)勝瞧出了門道，步出帳外，大聲喝道：“去，叫軍需官到帳里來！”

    不多時，掌管糧草的軍需官跑步入帳，見王鈺也在，心頭暗叫不好，趕緊上前拜見。

    “我問你，軍中糧草是否充足？”王鈺手按刀把，沉聲問道。

    “回丞相，軍中糧草充足，尚可食用一月有余?！避娦韫儋r著小心回答道。

    “那你怎么給他們吃稀飯饅頭？將領(lǐng)們都吃這個，那士兵只怕就得吃糠喝稀了吧？今天不把話給我說明白了，小心軍法無情?！蓖踱暲浜咭宦?，嚇得那軍需官一個機靈。

    “丞相容稟，這班游擊軍舊部，脾氣太大！目中無人！剛編入南府軍中，便呼呼喝喝，頤指氣使。昨天有個降將，竟然到我那里討酒吃，相爺您是知道的，軍中有酒，但不得丞相軍令，誰敢與他吃？小人再三不從，他竟然揮拳相向。小的氣不過，所以這才……”

    王鈺聽罷，沉吟起來，這事可不能護短，治軍要賞罰分明，誰也不能偏袒。

    “傳我將令，軍需官克扣軍糧，打五十軍棍，以正軍法。還有，昨天去討酒吃那武官，也打五十軍棍。我是幫理不幫親，這軍需官從幽云就跟著我，可他犯了軍法，照樣挨打。還討酒吃的降將，犯了軍法，我打了你，也不怕你心生滿。事再大，大不過一個理去！”

    眾人見王鈺公正無私，心里折服，也不敢出言求情。

    “你剛才說什么？北滅女真，西平黨項，漢旗指處，望風(fēng)逃遁，這是你說的？”王鈺走到岳飛面前，從頭到腳打量一番，輕聲問道。

    眾將都為他捏一把汗，敢在丞相面前，放此狂言。丞相統(tǒng)率大軍，縱橫千里，也不敢說這樣的大話。這小小武官，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岳飛見王鈺下問，不卑不亢，鎮(zhèn)定自若：“回丞相，是！”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現(xiàn)居何職？”王鈺又問。

    “卑職相州湯陰人，姓岳，名飛，字鵬舉，現(xiàn)任游擊，南府天勇軍管營。”天勇軍是游擊軍編入南府軍之后給出的番號。而這管營，只是一個下級武官，十六等軍銜里，排第十四級，看來他剛?cè)胛椴痪谩?/br>
    “岳飛？好，好，好！”一邊說了三個好，王鈺滿心欣喜。眾人都不解其意，岳飛有哪里好了？（默然新書〈宋閥〉急需各位兄弟支持，本書簡介區(qū)有直通車，請大家有票的投票，沒票的收藏一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