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瓚也不以為意，閑閑坐著說些家常。沈邁知道楊樹胡同瘐家的事，大包大攬道“親家要上朝，阿雱要練兵，這事交給我了！”安瓚和張雱也沒跟他客氣，“如此，有勞了?！?/br>
    沈邁做事很雷厲風(fēng)行，第二天傍晚便詳詳細(xì)細(xì)的跟眾人講了，“瘐家人口簡單，只有親兄妹二人。哥哥瘐時際在工部做個小官兒，靠俸祿過日子，清貧得很；meimei瘐時華嫁給薛遲，夫妻二人都已歿了，并沒有留下子嗣。瘐時際這人倒還忠厚，只是……”

    眾人都狐疑看著他，只是什么？沈邁撓撓頭，“只是太窮了！我下午晌去過一回楊樹胡同，那么小三間房子，巴掌大一個小院子，住了瘐家夫妻二人和七個孩子！”瘐時際有兩個兒子，五個女兒。

    解語嘴角抽了抽。本朝太祖皇帝是個很吝嗇的人，給官員們制定的工資標(biāo)準(zhǔn)非常之低。小京官兒若是不掌實(shí)權(quán)，沒有灰色收入，只靠那點(diǎn)兒俸祿過日子，日子一定難過。這位瘐時際先生再生育眾多兒女，那更甭提了，揭不開鍋都有可能。

    “瘐兄家學(xué)淵源，必是懂玉的。這玉鎖，求瘐兄賞鑒賞鑒。”工部葉主事這日特意邀了瘐時際在富貴樓飲酒，席間拿出一個藍(lán)田仔玉玉鎖，虛心求教。

    瘐時際受寵若驚，忙伸出雙手接了過來，“哪里，哪里，蒙閣下抬愛，在下淺薄得很，哪里懂玉了？”正謙虛著，目光一下子呆滯了，嘴唇顫抖，“這，這是舍妹出嫁時，家母給的陪送！”再不會錯的。家中并不富裕，meimei能嫁給薛遲這新科進(jìn)士為妻，是多么光宗耀祖之事。父母傾盡全力給陪送，把家中值錢的幾件器物都給了meimei，這玉鎖，便是其中之一。

    葉主事大喜，“果真？”又取出一個嬰兒肚兜，“瘐兄細(xì)看看，可認(rèn)得是誰的針線？是不是令妹的手筆？”瘐時際急忙把肚兜抓了過來，上上下瞅了幾眼，“我認(rèn)不出來！”從沒在這些事上留過心。

    葉主事未免有些失望。瘐時際比他著急呢，抓耳撓腮想了一會兒，眼睛一亮，“有了！內(nèi)人和小妹最熟悉，我回去問問她！”葉主事頷首，“如此，某與瘐兄同行?！鄙纤窘淮氖?，還是早早辦妥為妙。

    二人出了富貴樓，坐上葉主事的馬車，到了楊樹胡同。瘐時際頭蒙蒙的，也不讓葉主事，下了車便奔進(jìn)院門，“娘子，娘子！”瘐太太正在廚房忙活著，探出頭來嗔怪道“什么事，急成這樣？”

    瘐時際不由分說，拉著瘐太太看肚兜，“快看看，認(rèn)不認(rèn)得？”瘐太太沒好氣，“鍋里正做著飯呢，若糊了，咱們晚上吃什么？”一邊抱怨著，一邊還是低下頭來仔細(xì)看了。

    瘐太太抹起了眼淚，“這是小姑做的！”瘐時際怕出錯，問道“你看準(zhǔn)了？”瘐太太一邊抹眼淚一邊點(diǎn)頭，“準(zhǔn)準(zhǔn)的！錯不了！”自己進(jìn)門時小姑才八歲，眼看著她長大的，她的針線，豈能認(rèn)錯？

    瘐時際拿著肚兜奔出院門，氣喘吁吁上了馬車，“葉主事，這肚兜出自舍妹之手！”娘子是個有成算的人，她既說“準(zhǔn)準(zhǔn)的”，那定是沒錯了。

    葉主事笑道，“如此 ，勞煩瘐兄?！狈愿儡嚪?，“去凌云閣。”事情這么順，可以順利交差了。

    瘐時際惴惴不安問道“葉主事，咱們?nèi)チ柙崎w做甚？”葉主事微笑安撫，“無事，瘐兄不必憂心?！?/br>
    到了凌云閣雅室坐定，葉主事?lián)]筆寫下一封書信命人送走，之后和瘐時際閑坐飲茶。瘐時際坐立不安，云里霧里摸不著頭腦。

    黃昏時分，雅室門打開了，一名中年斯文儒雅男子帶著位清秀可愛的小姑娘，出現(xiàn)在瘐時際面前?！靶∶?，華兒？”瘐時際不能置信一般，顫聲叫道。這，分明是幼時的瘐時華。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順利了：瘐時際和盧媽見了面，各自把當(dāng)年事一一細(xì)數(shù)。洪嘉元年給事中薛遲被先帝下旨革職為民，瘐時際知道時已是數(shù)日之后，他急忙跑到薛家，薛家卻已是沒了人。薛遲、剛剛滿月的瘐時華，和幾名家人，全都沒了影蹤。

    問左右鄰居，鄰居都躲避不及，“這才被圣上革了職的，莫連累我們。”還是左鄰一位老家人偷偷告訴了，“昨日辰時起，仆役侍女一個個都被遣散了。昨晚人定之后，燈光下我看得清清楚楚，薛大人帶著位小娘子，那小娘子手中抱著嬰兒，急急忙忙走了?！弊叩煤艽颐Γ裉优芤粯?。

    瘐時際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焦慮不安，偏偏又不得要領(lǐng)。過了兩日，再進(jìn)薛家，瘐時際懵了：薛遲和瘐時華夫妻二人，雙雙斃命家中，身上并無傷痕，也并沒見到才出生的小女嬰。

    “報了官，官只嘆氣，也捉不出兇手?！别鯐r際費(fèi)盡百寶托了人情進(jìn)去，如石沉大海一般。后來，只模糊給了一句，“若惹到內(nèi)官，唉……”瘐時際手腳冰涼，這些死太監(jiān)們，哪里是平常人能得罪的？他們仗著皇上的勢，真是無所不為。

    “后來我慢慢也明白了，妹丈是彈劾云南礦監(jiān)楊洪被革職的。楊洪心胸狹窄，這廝……雖他后來被老百姓打死了，想想還是恨！”死有余辜。

    盧媽則沒什么好說的，那天她出門拜佛，為兒子兒媳求子。圖省事抄小路走了一條僻靜荒涼的小巷，不想在路邊看到一個襁褓，襁褓中小女嬰已餓得不會哭了，看著實(shí)在可憐。盧媽不忍心，偷偷把孩子抱了回家，喂了米湯給她，哄她睡下。襁褓中的肚兜、玉鎖暗暗藏了，晚上待兒子兒媳回家，只說是路邊揀到一個小女孩，上天有好生之德，先養(yǎng)著罷。兒子兒媳成親多年無子，倒也贊成。只是可惜，沒過兩年，兒子兒媳雙雙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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