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白發(fā)被吹亂，籠在臉上，萬鶴笙看不清他的神態(tài)，從萬鶴笙入山門, 到如今她也成長到可以獨當一面，他似乎永遠都維持著這幅模樣。

    雙目緊閉, 萬鶴笙卻能察覺到對方的目光，冷冽又溫柔。

    她忽然開口：“師叔，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姜月明頷首。

    “師叔，你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的未來, 和姜月明看到的，是一樣的嗎？

    山谷中只有他們兩人, 其他人便是想來觀摩觀摩，也礙于宗主親自坐鎮(zhèn)退卻了。

    換句話說，他們在這里的談話，不會有人知道。

    姜月明沉吟良久，沒有說話，只有愈發(fā)兇猛的風從他們中間咆哮而過，吹得衣擺烈烈作響。

    但他睜開了眼睛。

    或許是因為功法的緣故，姜月明雙目常年緊閉，如宗門內(nèi)幾位長老修行閉口禪一般。小時候虞知微有好幾次都以為他在睡覺，偷摸做壞事卻被逮個正著。

    此刻，那雙眼睛正望向山谷，他看了很久，不答反問：“笙兒，你又看到了什么？”

    他順勢掃了萬鶴笙一眼。

    或許是起疑了。

    近些年來，萬鶴笙的行動非常小心，暗地里，一點點的，不動聲色地布下自己的棋局，她很少在宗門內(nèi)動手，反而其他幾洲的各大派里都有她的棋子。

    但太虛門內(nèi)，先是藏鋒仙君失蹤，如今虞知微亦有入魔傾向。一樁樁一件件，看似和她沒關(guān)系，內(nèi)里又有些聯(lián)系。姜月明再怎么把她當成親傳弟子，以他的秉性，不可能不懷疑。

    萬鶴笙和他對視上。

    兩雙格外相似，都蘊含著萬千星辰的清冽眼眸對視上，萬鶴笙一字一句道：“我看到了輪回。”

    人族勢大已久，久到不少年輕些的人早就忘了世間還有其他族群。但人族氣數(shù)正如天邊夕陽，看似燦爛，不過是落山前最后一絲余暉。待氣數(shù)耗盡，眾族并起，天下大亂，誰也無法料到接下來又會是哪個種族博得氣運，得以復(fù)興。

    這便是萬鶴笙看到的輪回。

    衰敗之勢不可擋，如千萬年前魔族敗落那般，萬鶴笙不想阻擋，也不愿阻擋，她更愿意暗中做一把推手，讓屬于自己的時代加速到來。

    “輪回……”姜月明細細咀嚼這兩個字眼，說不清心中作何感想。

    天邊雷云依舊密布，幾乎觸手可及，姜月明說道：“笙兒，回去看看你徒弟吧，這里有我?！?/br>
    這算是變相承認了鐘長嶺的地位。萬鶴笙并不意外，她取回魔神手臂，這件事不能聲張，連平常弟子完成任務(wù)后的嘉獎都不能有，但身為一宗之主，他必然會私下給些補償。

    有了他的認可，其他長老再不能干涉。

    萬鶴笙很滿意這個結(jié)果，知他要調(diào)開自己，或許要使些秘法，干脆行一禮后告退，乘云回到漆吳山。

    還在半空中，她就看到了院子里，湊到水缸邊和并蒂蓮姐弟說話的少年。

    “你們在這里多久了？什么時候能化形??？”

    大點的那朵說：“已有百年?！毙↑c的那朵得意道：“我們很快就化形啦，我變成人形一定很漂亮?！闭f罷，他補充一句，“當然，jiejie肯定更漂亮?！?/br>
    大蓮花哼一聲，收下夸獎。

    “不可以選擇自己想要化形的樣子嗎？”鐘長嶺很好奇。

    “不可以吧？”

    “沒有聽過?！?/br>
    “對了，你居然是傳說中的巫族呢，原來巫族長這個樣子。jiejie，你知道巫族嗎？”

    “有些印象。”大點的蓮花抖了抖，那是刻在種群記憶里的恐懼，叫她說話的聲音都小了些，“那是一種非常可怕的族群?！?/br>
    “他們雖然數(shù)量少，但每一個都很可怕。剛出生的時候，身上長滿黑鱗，六指，長尾，性格極端暴躁。每蛻變一次，鱗片的顏色就變淺一些，越接近人一點，成年后會徹底變?yōu)槿诵??！?/br>
    “居然會變成人形？和妖族一樣的化形嗎？”弟弟問。

    jiejie搖搖花莖：“并沒有那么簡單，巫族成年后，會更加殘忍，兇狠，他們會很討厭人，覺得長得和他們相似的人是對他們存在的一種侮辱。我聽說過，以前有一個人類撿到了巫族，小時候還好，等人類把他撫養(yǎng)長大，剛變?yōu)槿诵蔚牡谝惶?，那個巫族就殺了他，還把整個村的人都殺了，一路殺回到了自己的族群?！?/br>
    “太過分了吧？”小蓮花整朵花都蔫下去，“明明是那個人把他養(yǎng)大的。這個巫族怎么比魔族還可怕？”

    因為戰(zhàn)爭，不少族群都免不了有些流失在外的幼兒，有的被敵方撿了去，或被折磨致死，或好好撫養(yǎng)。如后者，哪怕長大后知道了雙方立場不同，一時間也很難對養(yǎng)父母下手，更多是選擇歸順。像這個例子中，不過因為成年后化人形就要殺掉所有看見的人類，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jiejie心有戚戚然：“所以，從那件事以后，大家都有了默契，那就是絕對不能飼養(yǎng)幼年的巫族?！?/br>
    少年仿佛中了無數(shù)箭，弱弱道：“那個……我肯定不會這么可怕的?！?/br>
    兩朵蓮花都嘆了口氣，凝在花瓣上的露珠隨著花精垂下滑落進水面，漾開波紋。

    波紋里映照出少年的臉，他也憂愁地嘆口氣。

    經(jīng)過這么些天的打聽，不管是漆吳山下的師兄弟也好，或是其他妖獸也罷，對巫族就沒有一句好話，不說別人，他自己聽了都覺得巫族真不是個好東西，早該消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