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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云嫣差點沒被那個沉重的身軀壓扁,眼睛都冒出了金星,她艱難地咳了起來,咳得嗓子都一陣陣撕裂一般地疼。 她這才發(fā)現(xiàn),太監(jiān)的手已經松開了,無力地垂到一邊。 她使勁推開那具軀體,爬了起來,踉蹌了兩步才站穩(wěn)。 那太監(jiān)已經死了,頭上一個血洞,還呼呼地往外冒著紅的白的液體。 謝云嫣只看了一眼,差點嘔吐出來,急急把頭扭開了。 圓晦站在那里,手里持著一個青銅燭臺,燭臺上也沾著紅的白的液體,一團粘糊糊的。 他見謝云嫣安然無事,才松了一口氣,把燭臺扔掉,雙手合十,閉目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罪過罪過?!?/br> 謝云嫣的心臟怦怦地跳得厲害,還沒有平復過來,她望著圓晦,又是感激、又是驚恐,一時間不敢靠近過去:“師父,這個人方才所說的,是什么意思,您、您……” 她忽然問不下去了,只覺得心頭一片茫然。 圓晦神色平靜,彎下腰去拖那具尸體,他畢竟年紀大了,力氣不足,拖了幾步,很是吃力,便喚道:“小謝,過來,幫師父一把?!?/br> 他的聲音溫和,和往日一般無二,還是那個表面嚴肅,實際慈祥的師父。 謝云嫣心里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她默默地過去,按照圓晦的意思,一起把那具尸體拖到了圓晦的房中去。 圓晦又出去把燭臺撿了回來,摸摸索索地點亮了。 燭光模糊而昏暗,映在窗子上,人的影子都有些不真切起來。 謝云嫣看了看地上的尸體,又看了看圓晦,她跪倒在圓晦面前,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響頭:“原來,師父不是要我替您抄錄佛法心得,而是為了保護我,才把我一直留在這寺中,師父的大恩我沒齒難忘??墒?,我不明白,我和人無冤無仇的,為什么有人要置我于死地,求師父解惑。” 圓晦重新又坐回了榻上,慢慢撥動手中的佛珠,他聽見了謝云嫣的問話,卻只是閉目不語。 謝云嫣見狀,只得皺起眉頭,自己苦苦地思索了半天,猶猶豫豫地道:“他剛才提到阮貴妃、提到燕王的天煞命格,所以,我猜一下,當年阮妃娘娘的死和玄寂叔叔的天煞命格之說都是另有緣由的,為了讓世人相信玄寂叔叔的命格,所以……” 她遲疑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所以當年阮妃娘娘死了,現(xiàn)在我也得死,因為我和玄寂叔叔過于親近了,他為我做了許多事情,那我必然要被他的煞氣所沖克,死于意外,是不是這個道理?” 圓晦終于睜開了眼睛,苦笑了一下:“你這孩子,腦袋瓜子也轉得太快了,你為什么不能裝作猜不出來?!?/br> 謝云嫣仰起臉,小聲地哀求:“師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求您告訴我吧。” 圓晦看著謝云嫣,眼中流露出一種復雜的眼神,像是在懷念著某種逝去的東西:“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就像當初她一樣,著實讓我不忍心?!?/br> 這個時候,他不再自稱“老衲”,他混濁的眼中也有了一種光彩,好似回光返照一般,亮得驚人。 他轉頭提起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我在俗家的時候,曾喜歡過一個姑娘,她很美麗、也很聰明,我們兩個青梅竹馬,從小就十分要好,我曾經和她約好了,待我高中狀元之日,就娶她過門?!?/br> 他搖了搖頭:“可是,還沒等到那一天,她家里人就把她另嫁高門,從此我和她再不能相見,我傷心之下,就遁入了空門?!?/br> 謝云嫣忍不住問了一句:“和這個有什么關系?” 圓晦恍若未聞,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后來,她來找我,說她在那戶高門中遇到了難事,求我?guī)退D菚r候我想,只要是她所求的,無論做什么,哪怕是墜入阿鼻地獄的罪,我也會答應。是的,我是那么想的,也那么做了,我犯下了大罪孽,這么多年來一直都在后悔,正好,今日可以放下,做一個了斷。” 謝云嫣越聽越心驚:“當年的那個姑娘是誰?” 圓晦露出了一種仿佛是悲傷的笑容:“問那么多做甚?” 他伸出手去,推倒了燭臺。 燭火傾瀉在陳舊的木頭案幾上,慢慢地燎開。 “師父!”謝云嫣大驚。 但圓晦抬手,做了個姿勢,“噓”,阻止了她:“安靜,不要叫、也不要吵,你走吧,走得遠遠的,當作今晚什么事情也不知道。” 謝云嫣驚慌失措:“師父,那些舊事都已經過往了,您如今能悔過,菩薩也不會怪罪您的,您何苦如此?” “好孩子?!眻A晦輕輕摸了摸謝云嫣的頭頂,和往常一般,微微地笑道,“你一定會告訴燕王的,對不對?你覺得燕王知道了以后,會放過師父嗎?師父年紀大了,也活夠了,師父一世清名,想給自己留個最后的體面,你就成全了師父吧。” 謝云嫣呆了片刻,火焰無聲無息地開始擴大,從案幾燒到榻上的草席。 她的眼淚流了下來,模糊了視線,但卻再也說不出什么言語。 圓晦的面容平靜安詳,如在菩提樹下參禪,一身清凈、了無塵埃。 他朝謝云嫣擺了擺手,輕聲道:“師父是個罪人,理應受罰,世間萬般皆逃不開因果循環(huán),以此業(yè)火消除我一身罪孽,免得我來世墜入畜生道,小謝,你不要壞了師父的修行,去吧,回你塵世中去,日后,師父再也不能護著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