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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院子,順著石階而去,又路過了方才拿那間觀音堂,李玄寂停下腳步,轉頭望了一眼。 他想起了方才謝云嫣說的話:“不只為阿默祈福,也為玄寂叔叔您祈福呢。” 那個女孩兒成天嘰嘰喳喳,慣會哄人,沒一句正經(jīng)話,日后須得好好訓誡一番。他這么想著,卻鬼使神差一般,抬腳走進了觀音堂。 堂中佛香燃成了灰,煙氣杳杳,人在其中,如在云霧里。 佛前案上放著兩卷經(jīng)書。 李玄寂慢慢地伸出手去,拿起了壓在上面的那一卷,翻開來。 那其間用楷書抄寫了供佛的經(jīng)文,字跡周正如印畫,筆鋒峻利潔凈,或許是在佛前供奉了許久,紙間還渲染了檀香的氣息。 看得出那姑娘很認真了,頓錯勾折之間無一處不端莊,完全沒有一絲她當年寫的那懷素狂草的影子,或許她真的已經(jīng)長大了,整整三年,很難想象這么一個活潑跳脫的姑娘會一直守在佛前,日復一日抄寫著枯燥無味的經(jīng)文。 李玄寂微不可察地一聲輕嘆。 隨手翻去,到了最后一頁,他看見了落在下方的小字,目光忽然凝住了。 “以此功德,為尊長李玄寂祈福,以信女三世善根回向于其,祈愿諸天佛陀佑其諸惡不侵,三寶加持,?;墼鲩L。” 這一卷是為他祈福的,后面那卷才是給李子默的。 他是不敗的將軍,長劍所指,連神佛亦不能攖其鋒芒,在世人眼中,他似乎是無堅不摧的所在,從來沒有人為他祈愿求福。除了謝云嫣這個滿口甜言蜜語的小騙子。 堂上觀音的面容隱沒在佛香的煙霧中,慈悲而平靜,不知何方的遠處,僧人們喃喃地誦詠著經(jīng)文,聽不真切。 山寺空寂,令人心境清涼。 李玄寂在那里安靜地站了半天,把那卷經(jīng)書收到袖中,返身離去。 —————————— 謝云嫣又做夢了,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做過這個夢了,差不多都已經(jīng)遺忘了。 這個夢境是如此真實,她聽見了風穿過廊道,帶著一點嗚咽的回響,還聽見了雪落在檐角,發(fā)出撲簌的聲音,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冬天了。 夢里的李玄寂始終沒有變過,嚴厲冷峻,如山如岳,縱然只是那樣平常地坐在廳堂上方,也散發(fā)著一股讓人透不過氣的壓力。 紫金重瓣蓮花爐里燃著白檀,那本是供奉于佛前的香氣,幽靜而冷冽,空氣都沉了下去。 隔著簾子,下人們遠遠地守在門外,大氣都不敢喘,燕王殿下曾經(jīng)兩年沒有回來,但沒有人會忘記他的威嚴,只要他在此,他就是燕王府的天,不可直視。 李子默跪在李玄寂的面前,低著頭:“父王,當日之事,是我對不起嫣嫣,但我已經(jīng)屢次賠禮,她還是不肯回頭,休書既出,事成定局,如今,我和她之間再無轉圜的余地,求父王允我另擇良偶,彼此各生歡喜?!?/br> 李玄寂正襟危坐,臉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另擇良偶?怎么,你看中誰家姑娘了?” 李子默示威一般看了謝云嫣一眼。 這男人蠢得令人發(fā)指。謝云嫣站在一旁,“嗤”了一聲,漫不經(jīng)心地目光轉開了。 李子默對著李玄寂,恭敬地道:“溫家阿眉是個知情識趣的好姑娘,這段日子以來,嫣嫣將我拒之門外,是阿眉一直陪在我身邊,百般勸慰,溫存體貼,我和她兩情相悅,求父王成全?!?/br> 李玄寂看著謝云嫣,語氣還是淡淡的:“云嫣,你怎么說?” 謝云嫣溫順地回道:“玄寂叔叔,您問錯人了,蕭郎早已是路人,世子如何,與我有什么關系呢?” 李子默臉色一松。 李玄寂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冰冷的笑容,他慢慢地道:“燕王府的世子夫人只能是云嫣,她叫過我父親,我自然要為她做主,子默,你聽清楚了,只要我在一日,溫家的女兒就不許再踏進燕王府一步?!?/br> 李子默倏然僵硬住了。 李玄寂不耐地揮手:“下去。” 李子默急了,俯身下去,磕了一個頭,低聲道:“父王容稟,兒子實在是情非得已,阿眉她……她……” 他猶豫了半天,終于一咬牙說了出來:“她的腹中已經(jīng)有了我的骨rou,我不能不顧,父王,稚子無辜,求您看在孩子的面上,格外開恩一回?!?/br> 溫嘉眉很早以前就覬覦燕王世子夫人之位,在旁人眼中看來,她對李子默一往情深,非君不嫁,還曾經(jīng)鬧著要和jiejie共侍一夫,不過安信侯府終究要點臉面,才沒讓她把事情鬧大。 這次李子默休了謝云嫣,溫嘉眉大約是覺得機會難得,這才下了狠手,看樣子確實把李子默套住了,不惜冒著觸怒李玄寂的風險,開口求情。 然則,燕王鐵血鐵面,并不能領會閨中小兒女的這點情愫,他聽了李子默的話,面上毫無波瀾,連語氣也還是一貫的冰冷:“這又如何?溫家的女兒既然愿意生,安信侯府想來還是養(yǎng)得起一個孩子的,你擔心什么?” 李子默猝不及防,簡直不可置信:“不,父王,那是我的孩子,也是您的孫兒,我們李家的骨rou,怎么能讓別人家撫養(yǎng)?” 李玄寂面無表情:“先王妃體弱多病,一生無所出,本王就是先父所收養(yǎng),至于你,也是本王收養(yǎng)的,這有什么關系?按你的意思,只有親生的孩子才能養(yǎng)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