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承乾宮里, 歡聲笑語。

    “臣妾發(fā)現(xiàn)啊，當(dāng)皇帝可真是太不容易了。”佟寶珠遞給了康熙一盞鯽魚赤小豆湯, “既要自己有能力, 會辦事；又要有眼光，會看人；還要懂得信任人，用人不疑, 疑人不用。這樣才能當(dāng)好一個皇帝?！?/br>
    康熙被夸得不自在, 隱隱紅了臉。接下白藍(lán)花的瓷盞，拿起勺子舀著喝了兩口, 才口是心非地接話：“朕不大喜歡喝魚湯?！?/br>
    “熬夜傷肝。鯽魚、赤小豆和花生米一起燉的湯, 有健脾、利水、消腫的功效, 有利于護(hù)肝養(yǎng)肝?；噬夏挲g大了, 要注意身體。臣妾想和皇上白首偕老呢。”

    康熙看了她一眼。淺粉色錦緞旗服上繡著紫色的蝴蝶, 衣領(lǐng)處用了四指寬的天藍(lán)色錦緞鑲邊, 鬢邊插戴著鑲珍珠的藍(lán)色蝴蝶簪，再配上她這張粉面桃腮的笑臉。

    從頭到腳，從說話到一舉一動, 都甚得他的心意。

    有美人兮, 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 思之如狂。

    貴妃怎么能越來越好看呢？

    現(xiàn)在好像比沒生孩子之前, 更好看了。相較以前, 在她身上多了些親切柔美的風(fēng)韻。

    佟寶珠沒明白他這疑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趕忙解釋道：“臣妾是聽太醫(yī)說的。臣妾的首要責(zé)任是照顧皇上嘛, 自然要各個方面都要問個清楚。”

    “嗯”

    康熙又低頭去喝湯。他堅(jiān)持讓貴妃生孩子，果然是非常明智的選擇。貴妃自從什么病癥好轉(zhuǎn)之后，對他的態(tài)度是一日一個變化。

    照這樣下去, 相信不久的將來......想到這里, 他在心里快速地打住這個念頭。轉(zhuǎn)念去想無關(guān)痛癢之事。不能再稱呼貴妃了，表妹以后是朕的皇后。

    “皇上?！辟氈樵谒磉呑?，滿眼崇拜地看著他道：“您的血脈太好了，瞅瞅這些孩子們，個個都是懂事、孝敬又能干。趁著現(xiàn)在身體還行，再生幾個吧？”

    “你還想生？”康熙歪頭看她。目光從她的眼眸處，滑過微翹的鼻尖，落在紅潤的小嘴兒上。他特別想做開枝散葉之事，可現(xiàn)在不是不行么。

    佟寶珠緩慢地點(diǎn)了一下頭，然后道：“這次一下生三個，太傷身了。臣妾恢復(fù)一兩年，再繼續(xù)生?；噬峡梢韵茸寗e的嬪妃生。人才是立國之本，將來孩子們各自鎮(zhèn)守一方，把大清國管理得井井有條?！?/br>
    康熙的目光在她一張一合的小嘴兒上停留了片刻，又看向她的眼睛。黑色的眸子里是他的倒影，此時心里卻想著別人。

    想著他和別人生孩子的事！

    康熙把湯盞放下，沒帶什么情緒地說：“朕去躺會兒，等醒了再用膳。”

    只漱了口，擦了手臉，就躺在她的床上，佟寶珠也沒說什么。依舊笑得溫和可親：“待會兒再有人來稟報(bào)九阿哥的消息，要叫醒您嗎？”說著話，拉了里面的薄被給他蓋上，還貼心地掖了掖他下巴底下的被邊。

    康熙沒回答這個問題，他從被子抽出胳膊，捉著她的手，紅著臉說：“你也上來睡吧?！闭f話的時候，目光掃視了一眼她的嘴唇，落在她的胸脯上。自從生了孩子之后，因?yàn)橛心趟?，胸脯比先前更鼓了。令他忍不住想入非非，想得身心都躁動不安，“愛妃身上的味道好聞，有愛妃在身邊，朕睡得香?！弊霾怀砷_枝散葉之事，摟著親親，也能聊以慰藉。

    “臣妾不困。”佟寶珠把他的胳膊放回被子里，又掖了掖被邊，“臣妾餓了，要用午膳?；噬纤伞！?/br>
    “好吧?！?/br>
    康熙萬分不情愿地閉上了眼，“不是特別要緊，需要朕作決定的事，不要叫醒朕了。困倦的很?！?/br>
    佟寶珠放下帳簾，走出臥室，來到門廊下。已經(jīng)是中春了，樹木和花圃里的花草都發(fā)了芽，院子里一片生機(jī)勃勃的昂然。

    微風(fēng)里都帶著春天的氣息，令她忍不著深吸了口氣。

    “娘娘。”容嬤嬤站在她身邊低聲說道，“趁著三少爺這次立功的機(jī)會，您同萬歲爺商量一下，還是把他調(diào)離紫禁城，去別處當(dāng)差吧。”

    佟寶珠扭頭眼含疑問地看她。容嬤嬤很久，沒同她提過佟家的事了。久得，她都要疑心，容嬤嬤是不是真把自己當(dāng)成了康熙的人。

    對佟家不管不問。

    “再如此下去，三少爺遲早會被萬歲爺褫奪掌事衛(wèi)大臣的職務(wù)。當(dāng)下正是激流勇退的最佳時機(jī)?！比輯邒呖吹揭幻麑m女朝這邊走來，揚(yáng)了個手，讓其退到一邊。

    她又接著說道，“前段時間，京中有流言，說喜鵲報(bào)喜，烏鴉守護(hù)是人為。這個消息是三少爺?shù)娜嗽谟篮蛯m里聽到，讓人撒布出去的?，F(xiàn)在他安排的耳目，遍布了東西六宮。萬歲爺現(xiàn)在心情好，是睜只眼閉只眼，長此下去，會出大事，將會連累到娘娘?！?/br>
    待佟寶珠問清了流言的事，不禁嘆服隆科多的手段。真是一箭三雕之計(jì)。既教訓(xùn)了宜妃、德妃，又及早地防住了，日后有人說祥瑞是人為的說法。

    對于祥瑞之說，她一直是半信半疑，曾想過是有人做了手腳。

    還真是！

    她這個弟弟，是手眼通天啊。

    佟寶珠道：“此事重大，本宮考慮考慮?！?/br>
    “既使調(diào)離了三少爺。在這個時候，萬歲爺再安排掌事衛(wèi)大臣，肯定是首先為娘娘考慮?！比輯邒邠?dān)心娘娘是顧慮三個孩子的安危，不肯將隆科多調(diào)走，又同她分析道，“等再過一段時間，添孩子的喜悅淡了，可就不一定了。帝王之心靠不住，娘娘還是要依靠自己。自己為自己安排后路?！?/br>
    接著又道：“娘娘前些時候，心情不佳。很多事，奴才沒告訴娘娘。三少爺納了一名不該納的妾室?！?/br>
    “誰？”

    “叫李四兒，是三少爺岳丈的侍妾。老爺對此事不管不問，太太都?xì)獠×恕，F(xiàn)在城里有不少人在議論，說佟佳氏壓過了赫舍里氏，這可不是好現(xiàn)象?！?/br>
    康熙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里，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有一份在碼頭上扛貨物的營生。起早貪黑的扛大包小包，每天只得十文錢。

    家里有一位美嬌娘，還有十八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掙的錢太少，全家人每天都吃不飽。

    他非常慚愧，常常自責(zé)。

    他的美嬌娘，摸著他的肩膀說：“夫君的胸襟如海，兩肩如鐵。以后晚上別睡覺了，多扛幾袋箱包，多掙錢。再養(yǎng)不著家，娘子我就帶著孩子們另尋活路去了?！?/br>
    他委屈極了，撲到她懷里說：“朕不想做你的夫君，做你的夫君太累。朕想做你的兒子。朕餓，朕想吃香香?！?/br>
    慚愧加委屈，突然醒了。

    康熙看著藍(lán)色的帳頂，心里酸澀交加。就連在夢里，皇后也同樣不心疼他，對他沒有男女的情愛。轉(zhuǎn)念又想，夢是人潛意識的呈現(xiàn)。是他在潛意識里，認(rèn)為皇后不心疼他。

    至于夢中的餓嘛，是他沒用午膳就睡覺，腹中空空所致。

    “......今日，你皇阿瑪一直在夸贊你，說你有擔(dān)當(dāng)，又做事果斷?！睆耐忾g傳來低低的說話聲，“這是他最高興的事。你的兄弟們多，又個個出色。相互之間的關(guān)系，就不好平衡，難免會顧此失彼。有太子如此，他就放心了。睡覺也睡得安穩(wěn)。”

    “兒子尚有許多不足?！?/br>
    “俗話說，活到老學(xué)到老嘛。誰沒個不足之處呢？就是老祖宗在時，她也一樣有許多不足。何況是咱們這些年輕人，需修行的地方太多了。像太子這樣，能時刻警醒自己，謙虛好學(xué)，將來就能像你皇阿瑪一樣威震四方，團(tuán)結(jié)宗親良臣。成為一代明君?！?/br>
    “皇額娘說的是，兒子多謝皇額娘的教導(dǎo)?！?/br>
    “這哪里是教導(dǎo)，是閑聊。噢，對了。本宮聽說，石將軍一家已經(jīng)入京了。這兩日，本宮就尋個理由，讓石家的姑娘入宮，看看相貌品性如何。太子可有什么要特別交待的？”

    “沒有。兒子的婚事全憑皇阿瑪和皇額娘作主。”

    “側(cè)福晉呢？太子妃要多方考慮，不能擅自作決定，側(cè)福晉盡量依著你的心意選擇。”

    康熙正聽得起勁呢，想聽聽他們在背后，怎樣議論自己，外面轉(zhuǎn)了話題。接下來，他知道太子會怎么接話，肯定是說全憑皇阿瑪和皇額娘作主。

    太子是他一手帶大的，自小就乖巧，懂事，讓人省心。

    豈料，皇后話落了半天后，太子才遲遲疑疑地接話：“兒子看中了一個人......”后面的話還沒說出來，又聽到了皇后的聲音，“你們出去吧?！?/br>
    康熙判斷，這句話應(yīng)該是對旁邊侍候的宮人們說的。

    “太子，你接著說。”

    “......兒子知道不該有這種想法，皇額娘問著了，兒子還是想同皇額娘說說心里話。倘若皇額娘說，不許兒子納她為妾，兒子就徹底死了這條心。”

    “是什么人？”

    “兒子看中了惠風(fēng)閣的鄭答應(yīng)......”太子的聲音變得急切了些，“她入宮后一直病著，很少拋頭露面，也從未侍過寢。皇阿瑪可能就沒見過她?；拾斎羰且娺^她，兒子絕不會有此非份之想?！?/br>
    “這件事不許對任何人說?！辟氈槌谅暤?，“本宮先調(diào)查一下，她的身份，再決定她何去何從。”

    “皇額娘莫要責(zé)怪她。兒子只跟她說過一次話，她還沒理會兒子。她對兒子的心意，絲毫不知情?！?/br>
    “嗯，本宮知道了。此事非同小可，太子要做好，她被本宮遣送出宮，永遠(yuǎn)不能踏進(jìn)京城的準(zhǔn)備。你皇阿瑪在你身上傾注了多少的心血，你若是因此事染上污點(diǎn)，他該多心痛。不是舍不得一個小答應(yīng)，是想讓你成為一個身端立正的儲君，讓人無可挑剔?！?/br>
    “皇額娘……”

    “此事，不再討論。隆科多那件事，本宮才聽說，尚沒來得及處理。本宮準(zhǔn)備把他新納的妾室，讓人送去外地，另安排親事。隆科多敢再見她一次，本宮就賜她白綾自盡?！?/br>
    “皇額娘，三舅舅的事，兒子也有所耳聞。是他岳丈行事有錯在先。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恩怨，無關(guān)佟佳氏和赫舍里氏。更同我們皇家，沒半點(diǎn)關(guān)系?！?/br>
    “不管有什么樣的前因，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那妾室就是個禍害。本宮是想保隆科多那一家子平安，不得不如此。等太子年齡再大一些，就能理解長輩的心情了。很多事，都要考慮諸多方面，不能隨心決定。太子沒別的事，去前朝吧。等九阿哥回來，讓他先來承乾宮，給你皇阿瑪看看。看到他全須全尾的，安然無恙，才算是徹底放心。”

    孽子??！居然敢妄想你庶母，還敢開口討要。這是朕對孩子們太寬容了，還是皇后對孩子們太寬容了？

    康熙方才還心情頗好，想著有皇后如此，是他這一生最大的幸事。雖然沒有得皇后的全部心意，有些遺憾，但兩人能白首偕老，就是天神的恩賞。此時氣得頭頂冒煙。氣得冒煙，還得裝著不知情。還好，皇后清醒?；屎笕羰歉黄鸷现\，讓對方先來死遁，再換個身份入宮，他得氣爆炸。

    康熙支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告退聲，離去的腳步。又聽到走進(jìn)來的腳步聲，才撩開床簾，大聲喊：“誰在外面，來侍候朕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