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手邊堆了一尺多高的奏呈, 都比較當(dāng)緊。想著承乾宮里的那些人，他就不能專心批閱。

    就那么干坐著, 直等到四阿哥和七阿哥過來。

    “兒臣見過皇阿瑪?！眱扇艘黄鸢牍蛐卸Y。

    康熙沒說平身的話, 以表示對他們的不滿：“每旬讓你們休息一日，是讓你們走出去看看皇宮之外的民生百態(tài)，了解老百姓的所思所想, 而不是讓你們在宮里逗孩子玩兒?！本o盯著他們問道, “本旬師傅給你們布置的策論是什么？”

    “回皇阿瑪?shù)脑?，徐師傅布置的題目是, 諸葛亮無申商之心而用其術(shù), 王安石用申商之實而諱其名論?！彼陌⒏绱鹪?。

    “寫好了嗎？”康熙追問。

    “回皇阿瑪?shù)脑? 尚未?！彼陌⒏绲脑捓餂]有絲毫怯意, “徐師傅說, 明早上交。兒臣今晚能寫好?！?/br>
    “老七呢？”康熙又問。

    七阿哥偷偷斜視了四阿哥一眼后, 低聲答道：“回皇阿瑪?shù)脑?，兒臣今晚也能寫好。?/br>
    康熙本想斥責(zé)他們幾句，想想承乾宮里是他的兒子, 這兩個也同樣是他的兒子。便作罷了：“以后每日最多去承乾宮里一趟, 每趟不準(zhǔn)超過半炷香時間?！?/br>
    等著兩個兒子應(yīng)“是”呢。

    四阿哥卻抬起頭, 不緊不慢道：“皇阿瑪, 再有一個多月就是皇額娘的封后大典?；暑~娘身為大清國的皇后, 要統(tǒng)理六宮, 使皇阿瑪遠(yuǎn)離紛爭, 擁有清明的生活；當(dāng)皇阿瑪惱怒的時候，皇額娘要幫您恢復(fù)理智；當(dāng)皇阿瑪怯懦的時候，要幫您恢復(fù)勇氣；當(dāng)皇阿瑪意志消沉的時候, 要時刻提醒您一個英君明主應(yīng)盡的職責(zé)1。”

    “一個皇后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自己, 也不是為了某位皇子或是公主。而是為了皇阿瑪，為了大清國，為了愛新覺羅氏的萬世榮光......”

    康熙面對朝臣將要說出的長篇大論，通常不讓他們說完，就打斷對方的話。因為他知道，對方是準(zhǔn)備提出一個他可能不會答應(yīng)的問題，所以提前想好了諸多說詞，試圖來說服他。

    但因為這是說貴妃的，康熙就讓四阿哥多說了一會兒。等差不多說完了，才打斷：“所以呢？你想要說什么？”

    四阿哥反問道：“皇額娘有如此重任在身，怎么能讓她親自撫養(yǎng)三個小皇子呢？”

    康熙：“直接說你最終想要說的話。”

    七阿哥悄悄地抬起頭，看看坐在他們前方七八步遠(yuǎn)的皇阿瑪，又扭頭看著旁邊的四哥。

    等著四阿哥說出，他想都不敢去想的事；等著看康熙聽過之后的反應(yīng)如何。

    “兒臣可以為皇阿瑪和皇額娘分憂?！泵鎸滴醯谋埔?，四阿哥心跳如鼓擂，卻強作鎮(zhèn)定道：“東四所是三進院落，二十八間房，只住著兒臣一個主子。平時兒臣住在中院，可以把后院騰出來，讓弟弟帶著奶娘和嬤嬤太監(jiān)們住進去。”

    接著又道：“兒臣小時候帶過七弟，兒臣有帶小孩子的經(jīng)驗。倘若皇阿瑪不放心兒臣，可以讓兒臣早日成親，讓兒臣的福晉照顧弟弟。兒臣的福晉是皇額娘親自挑選的人，端莊柔順，待下寬仁，是位難得的賢妻良母?！?/br>
    康熙：“......”望著目光灼灼，話音朗朗的老四。他一下子想不出來，用什么理由駁回去。

    或者是說，他認(rèn)為老四提出的要求，可以考慮。

    這段時間，康熙反復(fù)斟酌三個孩子的問題。一直由皇后撫養(yǎng)，肯定是不妥。

    太后撫養(yǎng)過老五了，現(xiàn)在德妃的五公主在她膝下，不能再給太后。

    蘇嬤嬤那里有小十二。

    倒是可以讓惠太妃撫養(yǎng)一個，畢竟她在關(guān)鍵時候，有獻計獻策的功勞。出身博爾濟特氏，教養(yǎng)性格都不錯，能把孩子帶好。

    其余的兩個，給誰撫養(yǎng)呢？

    他不想讓后宮其他嬪妃們撫養(yǎng)。放誰宮里，他要每日去誰宮里探望，懶得同她們多說話。

    康熙思量了一會兒，說道：“撫養(yǎng)孩子的問題，朕獨自作不了主。等與你皇額娘和你皇祖母商議了之后再決定?！?/br>
    四阿哥立即道：“兒臣上午就同皇額娘商議過此事，皇額娘說她同意讓兒臣撫養(yǎng)，還同意讓兒臣挑選一個弟弟。前提條件是，讓兒臣說服皇阿瑪和皇祖母。中午的時候，兒臣去見過皇祖母，皇祖母說此事全由皇阿瑪和皇額娘做主?！?/br>
    這個小崽子，看來是有備而來??！康熙不動聲色地問道：“你選誰？”

    四阿哥毫不猶豫道：“大元元胤禑?！绷⒓从值?，“十五弟住進東四所，皇阿瑪和皇額娘隨時可以過去探望。同在紫禁城里，距離又不遠(yuǎn)，皇阿瑪散步的時候就到了?！?/br>
    語氣堅定地說：“兒臣可以立軍令狀，倘若出任何紕漏，兒臣愿用性命擔(dān)保。”

    康熙：“你們退下去吧，容朕考慮考慮?！?/br>
    “皇阿瑪，兒臣告退?！逼甙⒏缯酒鹕?，才發(fā)現(xiàn)四哥仍跪著沒動。猶豫了片刻后，他自己先退了出去。

    四阿哥：“皇阿瑪對兒臣哪里不放心？皇阿瑪提出來，給兒臣一個爭辯的機會。古有甘羅十二拜相；今有皇阿瑪十一歲大婚，十四歲親政，十五歲鏟除權(quán)臣。兒臣雖然不能和皇阿瑪?shù)哪芰ο嗵岵⒄摚珒撼家呀?jīng)十三歲了，可以獨擋一面?！?/br>
    康熙已經(jīng)抽出了一本奏折，打開了，準(zhǔn)備批。聽著四阿哥有條有理，又自信滿滿的話，他把奏折合上了。

    看著對方，笑問：“你都能做什么？你自己說說。”長這么大，只辦過一件大差事，現(xiàn)在又因為材料不齊備，停工了。

    四阿哥迎著他的目光，毫不猶豫道：“只要是皇阿瑪提出來的事情，兒臣都能做到?！?/br>
    康熙看著他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就想給他出個難題：“朕現(xiàn)在最缺的是銀子。你能在一個月內(nèi)籌來十萬兩銀子，朕就給你辦婚事，并讓你撫養(yǎng)大元元。前提是，十萬兩銀子不是借來的，不用歸還別人。不能偷不能搶不能騙，要正大光明的得來?！?/br>
    “兒臣領(lǐng)旨！”四阿哥生怕他改變主意似的，急聲道：“兒臣這就去辦，兒臣退下了?！?/br>
    康熙：“……”有生以來，第一次盼著兒子辦不好他交待的差事。不想把大元元給老四，想讓放在承乾宮里一起養(yǎng)著。

    待四阿哥出去之后，康熙問梁九功：“你覺得，四阿哥能在一個月之內(nèi)籌來十萬兩銀子嗎？”

    梁九功心道，不可能。銀子若是這么容易得來，主子爺早就對葛爾丹出兵了。他想說不知，但不知就意為著對四阿哥沒信心。

    思忖了片刻后，說道：“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guān)終屬楚?！庇值?，“昨個兒，陳大人給主子爺講書，奴才聽到這一句，覺得此言有理?！?/br>
    康熙：“你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嗎？”

    梁九功老實回答：“奴才不知。”

    康熙：“說此話的人叫金聲，是前朝的將領(lǐng)，一直率領(lǐng)徽州民眾對抗我大清，最后被活捉，在江寧府雨花臺當(dāng)眾處死?！?/br>
    又笑道：“只有志氣，沒有實力。那些雄心勃勃的言詞，終將淪為眾人的笑柄。”

    梁九功：“…….主子爺說的是！”

    晚膳的時候，康熙跟佟寶珠提起三個孩子由誰撫養(yǎng)的事。

    “貴妃是怎么考慮的？真想讓老四撫養(yǎng)一個？”

    佟寶珠：“后宮的孩子都是皇上的，由皇上做主?！?/br>
    康熙聽著這個回答，瞬間覺得他愛吃的清炒魚片也沒了滋味。宮里宮外，無論是宗親朝臣、嬪妃還是阿哥公主，誰提起三胞胎都激動興奮。只有她對這三個孩子不冷不熱的。

    康熙放下筷子，道：“貴妃是不是仍對朕瞞著你有孕的事，心存芥蒂呢？那件事，是朕做的不對，朕也后悔過?，F(xiàn)在看到這三個孩子，貴妃應(yīng)該慶幸朕當(dāng)時的決定?！?/br>
    佟寶珠笑道：“沒呀！臣妾這不是整日在提心吊膽著，什么時候皇上會來和臣妾一一算以前的賬嘛。”

    康熙：“……”只顧著開心了，他把這件重要的事，給忘了個干凈。也把貴妃戳他心窩子的那些話，給忘了個干凈。

    晚膳后，兩名敬事房太監(jiān)頂著擺滿綠頭片的托盤進來。差事越來越不好干了。先前萬歲爺是翻了牌子，沒有需要記檔的小主；最近是索性不再翻牌。

    太皇太后過世了；皇太后對后宮是睜只眼閉只眼；皇貴妃最近幾個月不問后宮之事，萬歲爺是徹底失了管束。

    身為敬事房太監(jiān)，對萬歲爺?shù)姆渴仑?fù)有約束、勸諫之責(zé)。否則就是失職，就是對龍體不負(fù)責(zé)任。今日冒險直接來這里，希望皇貴妃能勸勸。

    “誰讓你們把牌子送到這里來的？”康熙皺著眉問。

    “奴才……”原本是想好的說詞，被康熙厲聲質(zhì)問著，兩名太監(jiān)嚇得說不出話來。

    佟寶珠接話道：“臣妾讓他們送這里的?；噬现挥杏蒙诺臅r候，暫且能把政務(wù)放放，這時候呈膳牌最合適。”綠頭牌，紅頭牌叫做膳牌，也正是因為如此。

    康熙叫了“去！”又道，“剛開朝不久，朕每天累得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哪里有心思臨幸別人?！?/br>
    才說了沒力氣，卻依舊翻了三個朝臣們的紅頭牌。臨回乾清宮處理政務(wù)之前，去西次間里挨個抱了抱三個小皇子。

    “貴妃，你看他們?nèi)齻€誰更好看？朕看著大元元更好看，瞅瞅這睫毛又密又長，像把小扇子?！?/br>
    佟寶珠知道康熙看似大氣，其實是個小心眼的。大約是四阿哥想要撫養(yǎng)大元元，他不高興了。眾人都說大元元像她，二元元像康熙，相比之下，三元元像太子的多些。

    “臣妾看他們都一樣?！?/br>
    “怎么能一樣呢？臉龐五官都不一樣?！笨滴醯?，“若是朕讓貴妃只能選一個，貴妃選誰？”

    “皇上為什么要給臣妾出這種難題？”在孕期養(yǎng)成了頂撞他的習(xí)慣，佟寶珠忍不住反問道：“臣妾和三個孩子同時掉河里，皇上選擇救誰？”

    康熙：“……朕也跳河里，一起洗洗澡。”

    康熙回乾清宮的路上，眼前出現(xiàn)了，兩個大人帶著三個小人兒在河水里撲騰的畫面，不由的笑了。

    等今年去暢春園避暑，孩子也六七個月了，可以把他們放水里撲騰撲騰。

    “著人調(diào)查一下，獅子胡同那幾處宅子，是不是真的缺物料。”康熙吩咐隆科多。

    他突然想到了四阿哥也許是不想搬出東四所，故意停工。孩子不管是讓誰撫養(yǎng)，肯定不能是住在宮外的人。

    想到此處，他又慶幸太子提出讓九阿哥過繼給莊親王的事。否則，這時候，莊親王也想著他的小元元們呢。

    還要想辦法把莊親王打發(fā)掉。

    康熙又吩咐：“派個人出宮去看看九阿哥。告訴他，天暖和了，也要穿厚一些。太醫(yī)說過，要春捂秋凍。另外帶個太醫(yī)過去，給老福晉請個平安脈?！?/br>
    要把他們那一家穩(wěn)著，免得節(jié)外生枝，改變主意。

    四阿哥想要撫養(yǎng)一個孩子的事，次日早上整個上書房的阿哥們都知道了。

    眾人七嘴八舌，有贊同的；也有人笑話他，說想也是白想，皇阿瑪把三個元元當(dāng)成了金疙瘩寶貝蛋兒，怎么可能讓別人撫養(yǎng)。

    一直未表態(tài)的五阿哥下學(xué)之后，去承乾宮里求見。

    “皇阿瑪，兒臣比四哥只小了不足兩歲，兒臣的能力，皇阿瑪也看到了。兒臣也想撫養(yǎng)一個小皇子。”

    康熙剛在承乾宮里用過早膳，看著小元元們，越看越舍不得讓別人抱去撫養(yǎng)，正后悔答應(yīng)四阿哥的話呢，又有人提出來要他的孩子。

    于是沒好氣道：“正月十四那日，你說一兩天就離京去北邊。這已經(jīng)快要進入二月，天也暖和了，你怎么還不說離京事兒？”

    五阿哥：“......”果然是年紀(jì)大的人心理會漸漸變得童稚，更喜歡小兒子，更排斥成年兒子。上輩子是這樣，這輩子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