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寶珠曾是婦產(chǎn)科大夫, 醫(yī)院里有一項規(guī)定，凡在本院出生的嬰兒, 會定期記錄孩子的成長狀況。

    偶爾也會有早夭的情況出現(xiàn), 這時候會記錄成“angel”，就是天使的意思。

    每一個孩子都是墜落到人間天使，值得擁有這世間所有溫柔。只是有的天使, 經(jīng)不起人世間的磨難, 早早的飛回了天堂。

    佟寶珠不知道大阿哥是偷聽到她和太子的談話，此時看到她, 這才想到仙女的說法。

    她驚訝于大阿哥的聰慧, 竟能想到這種寬慰人的說法。真是個了不起的孩子。

    “大阿哥的主意好?！辟氈樾呛堑? “你既然已經(jīng)有了辦法, 自己去做不就行了？你都已經(jīng)十歲了, 到了能獨擋一面的年齡?！?/br>
    在現(xiàn)代十歲還是小學(xué)生, 上學(xué)需要接送。但宮里的孩子，普遍早熟。前幾天，在太皇太后那里, 還說到大阿哥的親事呢。

    大阿哥對某件事上心的時候, 很會察顏觀色。一看佟額娘不緊不慢喝茶的樣子, 像是不打算管。

    頓時急了。

    跑到她跟前, 哀求道：“佟額娘, 我的好額娘。您不能見死不救?。∥沂谴竽腥? 我要是姑娘, 我就親自上陣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屋內(nèi)的人齊齊的盯著他，呵呵呵笑。

    笑得意味深長。

    大阿哥的身高大約在一米六左右, 身形略瘦, 杏眼瓊鼻小嘴巴，戴著帽子，不說話的時候，亦男亦女。要是穿上女裝，活脫脫的清俊美人兒。

    大阿哥漲紅著臉，看了一圈屋里的人，“你們什么意思？”

    博爾吉特氏憋著笑道：“就是你想的意思?！?/br>
    這是讓他扮仙女呢，大阿哥惱了：“小爺我什么都沒想！”他最討厭的就是別人說他長的像個姑娘。

    “怎么沒大小的，在額娘們面前，敢稱‘小爺’，快道歉。道了歉，我給你說個好法子……”

    博爾吉特氏沒等佟寶珠的話落，就擺著手，笑道：“沒事，沒事。娘娘趕快給大阿哥指條明路吧。看把他急的?！?/br>
    大阿哥方才是急不擇口，話出了口，就后悔極了。他雖然調(diào)皮，但在長輩們面前，還是挺老實。

    朝佟寶珠躬身一禮，又分別朝安嬪和博爾吉特氏施禮，紅著臉說：“兒子給額娘們道歉，兒子錯了。以后再不敢稱‘小爺’了。”

    “我看你是記不著，這都是第幾次了？光我聽到的就有七八次。”安嬪和博爾吉特氏幾乎沒和大阿哥相處過，不了解他看著像小姑娘，其實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佟寶珠擔(dān)心她們會以為大阿哥沒把她們放到眼里，才如此說話，“上次在你皇阿瑪面前自稱小爺，扣了半年歲俸的事，又忘了？還不改。這次扣三個月的歲俸?！?/br>
    大阿哥不甘心道：“是，佟額娘?！苯衲昴瓿酰l(fā)的1300兩歲俸，剛把去年被扣的錢還上。今年在佟額娘面前萬分小心，這又被扣了。

    “你可以扮成江湖術(shù)士，拿個布幡寫上算命測字。去槐花鎮(zhèn)里說，兩位皇后是送子娘娘和九天玄女娘娘下凡，現(xiàn)在她們回歸仙位，座下缺少一個奉茶女童，便將小杏花召了去?！?/br>
    佟寶珠道，“再跟柳寡婦說，她和小杏花的母女緣分未盡，讓她另嫁人，好好過日子，小杏花五年內(nèi)必回?！?/br>
    末了，又解釋道：“既然去做一件事，就要有始有終，把它做到最好。即使是騙人，也得把謊話編的有鼻子有眼的，這樣別人才可能會相信。相信了之后，再去考慮活著的人以后怎么生活。”

    大阿哥揉了一下鼻子，道：“人都已經(jīng)死了，怎么回來？”

    “柳寡婦嫁了人，還會生孩子。再生個女兒，不就回來了？到時候，即使生不了女兒，有了相公孩子，有了家人。失去女兒的哀傷也淡了?！?/br>
    大阿哥思索了片刻，覺得此計可行。一改方才因為佟額娘不愿幫忙的沮喪，歡呼道：“佟額娘您真是仙女，好聰明??！兒子這就去了。”

    佟寶珠沖著他的背影喊：“別讓人發(fā)現(xiàn)是你。一個皇子裝神弄鬼，傳出去了，像什么樣子。”

    安嬪感嘆道：“難怪太子和大阿哥喜歡往娘娘宮里跑，面對他們的無禮要求，娘娘都能這么認真的解答?！?/br>
    瞬間覺得自己在撫養(yǎng)孩子方面，還差的太遠。

    次日，七福晉來了。

    給佟寶珠說，外面?zhèn)鞯梅蟹袚P揚的，傳說孝誠仁皇后是送子娘娘，孝昭仁皇后是九天玄女娘娘。村里有個女娃是兩位娘娘的座下童子。

    大阿哥聽說后，鬧著要禮部安排人，把女童葬在昌瑞山，以便好好侍奉兩位皇后。

    大阿哥還真是行?。?/br>
    有兩下子。

    佟寶珠忍著笑意。端起茶盞淺飲了幾口茶，放下茶盞后，才慢悠悠地說：“本宮覺得大阿哥提議甚好。”又道，“昌瑞山那么大，讓出一塊地又何妨。”

    七福晉急忙說：“我也是這么想的！民間有規(guī)矩，早夭的孩子不能葬到祖墳里。給她尋個安身處，是積德行善的好事。七王爺非說是山野村民的無稽之談，是老百姓想占皇家風(fēng)水編的謊話。堅決不同意。我剛跟他吵了一架。”

    佟寶珠指點道：“此行遷宮帶隊的是太子，讓大阿哥去問問太子的意見?！?/br>
    如佟寶珠所想，善良的太子當(dāng)即就應(yīng)了。她沒想到的是，不知內(nèi)情的太子對大阿哥的行為，十分感動。

    認為大阿哥特別的孝心。

    深情地說：“大哥，吾代兩位額娘謝謝你?！?/br>
    大阿哥撓撓頭：“太子弟弟要是真想謝，賞我三百兩銀子吧。我安排人給柳寡婦家修修房子，院子里再打個井。”這樣能把扣的三個月歲俸補回來，還能賺點。

    太子為難：“吾這里沒銀子?！?/br>
    大阿哥：“太子弟弟可以下令讓禮部撥款?！?/br>
    太子沒單獨出過宮，也沒人給他講過有關(guān)銀子的問題。他對銀子的多少還沒有概念，問道：“三百兩夠嗎？”

    大阿哥狠了狠心道：“不太夠，那就一千兩吧。我再讓人給她買五畝地?！?/br>
    三月初九。

    兩位皇后同奉安地宮后，小杏花在大阿哥的主持下，在景陵不遠的一處朝陽山坡上落葬。

    鎮(zhèn)子里很多人去觀看，十分熱鬧。

    柳寡婦跪在墳前念叨：“杏花兒啊，你在那邊要好好伺候娘娘們啊，娘在這邊等你回來……”

    獨自完成了一件大事，大阿哥心情前所未有的好！感覺自己像是一位頂天立地又無所不能的英雄好漢。

    同時意識到，不上戰(zhàn)場打仗，也能成為好漢。

    純親王趁著他興奮之際，給他講了君臣禮儀。告訴他太子是君，他是臣，不可僭越之類的話。沒等他準(zhǔn)備的話說完。

    大阿哥嘿嘿笑道：“我現(xiàn)在還小，等我像七叔那樣，娶了福晉出宮另住之后，再遵守規(guī)矩?！?/br>
    純親王覺得他說的十分有理，后面的話便沒再說。

    給兩位皇后遷宮之前，欽天監(jiān)查黃道吉日，禮部羅列了可能遇到的種種意外，以及應(yīng)對方法。尤其是逢著下雨天，到處是泥濘不好走這種情況。為了不耽擱日子，特意把行程安排的很寬松。

    豈料整個過程出奇的順利不說，還出了一段佳話。

    跟隨遷宮的人，還在回京路上，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了兩位皇后是送子娘娘和九天玄女娘娘下凡的事。

    傳得神乎其神，甚至有人說，在三月初九那天看到昌瑞山上升起了兩道白光。

    那是兩位娘娘升天，位列仙班。

    私報頭條刊登了一篇名為：《天上神仙護佑大清江山》的報道，剛一發(fā)售就搶購一空。

    康熙聽了這個傳說，極是高興。已故的皇后是神仙轉(zhuǎn)世，那他這個一國之君更是神仙轉(zhuǎn)世。老百姓相信皇家有神仙護佑，有利于大清江山穩(wěn)固。

    所以，當(dāng)他聽說大阿哥病了，停留在鞏華城，貴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留下來陪護這樣的消息后，吩咐道：“讓貴妃回來，有太子陪著大阿哥就行。跟他們說，三日之內(nèi)沒好。朕派太醫(yī)過去診病?！辈⒃诎抵凶髁税才?。

    朕還會不知道你們的小心思，這是想在外面玩兒呢。這趟差事辦的不錯，就放你們?nèi)盏募伲缒銈兊男囊獍伞?/br>
    康熙這個決定，到次日就后悔了。因為鞏華城那邊傳話回來說，貴妃不放心大阿哥，執(zhí)意要陪大阿哥。

    等到了晚上，他更后悔了。

    三月十二日晚，九個月身孕的覺憚氏發(fā)動了。消息傳出去之后，儲秀宮里聚攏了不少人。

    淑妃就在儲秀宮里居住就不說了，暫時負責(zé)后宮事務(wù)的惠嬪、僖嬪、宜嬪和榮嬪都去了。

    另外，還有太皇太后和太后派的人。

    人是不少，但沒有一個站出來主事，怕萬一有個意外擔(dān)責(zé)任啊。折騰到半夜沒生下來，產(chǎn)婆按著慣例，先行問：“萬一有事保大還是保?。俊?/br>
    誰都不敢決定。

    淑妃說：“向太皇太后請示？”

    蘇嬤嬤道：“太皇太后年紀(jì)大了，早說過不管后宮事務(wù)?！?/br>
    太后宮里的田嬤嬤道：“還是請示萬歲爺吧。”

    各自為各自的主子著想，不愿她們擔(dān)這責(zé)任。

    康熙半夜被喚醒。

    聽了這個請示，氣惱極了。這種事，是能明著問的嗎？他能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仕脝幔?/br>
    回話說：“都保?！?/br>
    不久之后，后宮又傳過話來，說是產(chǎn)婆們問萬一只能保一個，保誰？“

    康熙一腳把進來傳話的魏珠踹了個仰八叉，“你說呢？這還用問嗎？”

    魏珠郁悶得不行，他就是進來傳個話，又不是他問的。連滾帶爬出去之后，把康熙的原話傳給了在外面候著的宜嬪。

    宜嬪回儲秀宮，把話又傳給了眾人。

    眾人實在沒法子，又不敢拿主意。央求蘇嬤嬤：“嬤嬤，還是請示太皇太后吧，給個準(zhǔn)話?！?/br>
    太皇太后得知覺憚氏發(fā)動的消息，就沒睡，像以前后宮生孩子的時候那樣，在佛堂里靜坐。

    聽了蘇嬤嬤的問詢后，嘆了口氣：“又逼著哀家做壞人，哀家不想做壞人了。還是去問皇帝吧?！?/br>
    問題又轉(zhuǎn)回了康熙這里。

    康熙知道有人去請示了太皇太后，氣得想把進來傳話的魏珠踩死。

    這要是貴妃在，根本不用他cao心。只用次日等著知道是阿哥或是公主，然后給他們賜名。

    最近這三個孩子出生的順利，中間沒人向他一遍遍的傳話，他都忘了以前整夜難眠的心情是何種滋味。

    這幫女人們，除了幫不了忙，凈是添亂子。沒她們瞎cao心，自然有守在外面的太醫(yī)，悄悄來向他遞話。

    康熙怒聲道：“大小都保！保不住，今晚在場的人，都等著賜死吧。”又補了一句，“一個都跑不掉?！?/br>
    儲秀宮里得了旨意，一片兵荒馬亂。全都跪在院子里，向上天祈求，保佑覺憚氏順利生子。

    煎熬到天亮，孩子終于降生，是位阿哥。

    在皇子里排行第八。

    康熙給八阿哥賜名為胤禩，讓奶娘們抱去了長春宮，在惠嬪名下?lián)狃B(yǎng)。

    淑妃滿心想著孩子會給她撫養(yǎng)，最后兩個月里，每日都去探望覺憚氏，知道皇上的決定后，郁結(jié)極了，以身體不適為由，不再出門。

    生了阿哥沒聽說晉位份，眾人都覺得是皇上厭惡覺憚氏，誰都不去儲秀宮，省得受她連累。

    儲秀宮后殿麗景軒里，冷冷清清。除了每日太醫(yī)例行診脈之外，沒一個人探望。

    覺憚氏以為自己生了孩子，就能提位份，沒想到日子過的還不如從前。有孕時每日五餐，每餐六菜兩湯，變著花樣做她愛吃的?，F(xiàn)在恢復(fù)了她位份應(yīng)有的待遇。

    一日三餐，每餐兩菜一湯。

    她阿瑪雖然是在內(nèi)務(wù)府，但也不敢明著破壞規(guī)矩，只能私下往御膳房打點，把兩菜一湯做得精致一些。

    覺憚氏每日以淚洗面。

    “小主要保持好心情，這樣才有利于恢復(fù)。”胡青兒勸慰道。

    覺憚氏默默流淚不答話。

    同樣的包衣出身，德嬪沒生之前就晉了貴人。戴佳氏生了七阿哥后晉升庶妃。她生了阿哥，還只是答應(yīng)。

    別人生了孩子，能親自撫養(yǎng)兩天，她連自己的孩子長的什么樣子，都不知道。只聽身邊的宮女說是五斤四兩，長的挺白。

    皇上根本就沒把她當(dāng)回事。她現(xiàn)在對太皇太后沒有用處，太皇太后也不再過問她的事。

    身體恢復(fù)了又能如何？這輩子也就這樣了。還不如早死早脫生，下輩子寧死也不入宮。

    -

    沙河鎮(zhèn)雖然名為鎮(zhèn)，因為有鞏華城在，比一般的縣城熱鬧多了，是集謁陵、駐防、漕運、經(jīng)貿(mào)等多種功能于一身的京畿重鎮(zhèn)。

    稱病的三日里，大阿哥和太子原本只是想在鞏華城里玩兒。在納蘭性德的建議之下，帶人偷偷的折回昌瑞山，進山射獵。太子射中了一只鹿和四只兔子，大阿哥射中了一只豹。

    兩人第一次真正行獵，就能有此收獲，俱是興奮，直到第三日晚，才連夜騎馬返回鞏華城。

    這三日里，佟寶珠和安嬪、博爾吉特氏改了裝，把沙河鎮(zhèn)轉(zhuǎn)遍了。

    玩兒得意猶未盡。

    啟程那日，博爾吉特氏悄悄地說：“娘娘干脆把我丟下算了，就說我憑空消失了?！?/br>
    佟寶珠投向她一個驚訝的目光，心說，你腦袋沒病吧？

    博爾吉特氏道：“飛升了，位列仙班了。”搖著佟寶珠的胳膊，祈求：“娘娘行不行嘛，求求您了，放過我吧。再在宮里呆下去，我會憋死的。”

    佟寶珠：“只要你能走掉，你走吧?！?/br>
    博爾吉特氏驚喜道：“真的？”

    佟寶珠：“你要做好被抓回來的思想準(zhǔn)備。等抓回來打入冷宮，一天一頓還是餿飯，冬天里沒火盆，凍得瑟瑟發(fā)抖，整日與老鼠蟑螂睡一起?！?/br>
    這是她之前想過的情形，她也曾想過用個什么法子偷偷出宮。一想到可能被抓回去，面臨這種待遇，就不敢冒這個險。

    不過，她早熄了這個念頭?，F(xiàn)在出了宮，就是不抓回去，她也不偷跑。她要回去養(yǎng)四阿哥呢，還要照顧這些皇子公主們健康地長大。

    博爾吉特氏驚恐道：“不是被遣送回娘家嗎？”

    佟寶珠：“皇上就是看著太皇太后的面子，把你遣送回去，你們族人，敢接收你嗎？我沒猜錯的話，肯定是再送回來，請皇上治罪。”

    博爾吉特氏想了半天后，垂頭喪氣道：“不敢。”緊接著又滿是期待地問：“娘娘，接下來，誰還會遷宮？我們什么時候還能出來？”

    佟寶珠：“......”沒了她照顧，這種智商，又愛胡說八道的人，怎么在后宮生存??！為了這個傻姑娘，自己也要好好的在宮里生活下去。

    她們回到京城那日，是三月十七。風(fēng)和日麗，柳絮滿天。康熙得了消息，提前在東華門內(nèi)迎接。

    受了太子和大阿哥的拜禮后，上了佟寶珠的馬車。

    “貴妃有沒有想朕？”拉著手，迫不及待地問。長時間沒見面，拉手的感覺都與以往不同。有點緊張，還有點激動。

    佟寶珠強迫自己點點頭。

    沒想，一點都沒想。整個宮里除了四阿哥之外，誰都沒想。

    康熙側(cè)頭看著昨晚還夢到的人，越看越覺得陌生，越看越不像他記憶中的貴妃。

    真是太長時間沒見了啊！

    雖然以前有比這更長時間沒見的時候。但那時候，知道她就在承乾宮，就像是在他手心里。

    這段時間里，感覺她像是放出去的風(fēng)箏一樣。線斷了，可能就飛走了。

    把人摟在懷里，親了親額頭，低聲問：“既然想朕了，貴妃怎么不提前回來呢？這二十二天里，朕都沒翻牌子，日日都著想貴妃。”

    等著貴妃激動地答話呢，四阿哥在外面扯著嗓子喊：“額娘，額娘……”

    康熙：“......”沒眼色的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