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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年12月15日

    林承打了個呵欠。

    他實在是太累了。

    這些天，來家里吊唁jiejie的學生、老師以及一些素未謀面的親戚，從早到晚絡繹不絕。

    他一天至少要見到上百張愁苦的面容，聽上千句內(nèi)容相差無幾的安慰。

    而吊唁者在談論時，卻又總會盡可能避免談及林雙的死。

    畢竟他們實在無法想象她會以那副模樣死去。

    林承覺得無論如何，自己是應該對jiejie的死有著悲傷之感的。

    可是，不知是因為對死亡早已麻木，還是厭煩了沒完沒了的來訪者，又或者他對jiejie的情感真的已被磨滅，他此時竟一點也沒有覺得悲傷。

    當有些吊唁者勸慰他「不要哭」

    的時候，他甚至會覺得頗為尷尬。

    他實在已經(jīng)受夠了這無休止的喪事。

    與此同時，他還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要考慮。

    他未來的人生要如何規(guī)劃，自己會走上一條怎樣的路，這些都是未知數(shù)。

    他以前從未認真思考過這些事，畢竟一切總有jiejie幫他cao持算計著，但現(xiàn)在他必須開始自己拿主意了。

    林承又送走了一名同學，這是今天最后一名吊唁者——當然，除了徐愈良之外。

    徐愈良仍然坐在角落的地板上。

    林雙的死訊傳出后，他是第一個前來的人。

    那天，林承開門見到他時，他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死的氣息。

    他進門時甚至沒有朝林承看一眼，只是徑直走到角落里，慢慢坐在地上，然后低下頭。

    起初，林承還問了他幾句，但隨著訪客日益增多，他也無暇再去顧及徐愈良了，便放任他坐在那里。

    徐愈良每天都會來，從早晨一直坐到晚上才不告而別。

    林承對此已經(jīng)習慣，不再干涉。

    「明天jiejie的骨灰就要送回鄉(xiāng)下安葬了。」

    他關上門，坐在沙發(fā)上，深深嘆了口氣。

    他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徐愈良，苦笑道：「已經(jīng)很晚了，你還不走嗎？」

    徐愈良抬頭看著他，過了許久，終于慢慢站起來，朝門外走去。

    「等一下，」

    林承突然叫住他，「你這一天都沒有吃飯吧？我現(xiàn)在也還餓著。不如我請你吃宵夜吧？」

    「請我？我們好像并不是很熟?！?/br>
    「我只是想找個人跟我聊聊，可以嗎？」

    「呵……好啊……」

    城市的夜晚總比白天更加熱鬧，飯館和小吃攤常常到了這時才會迎來客人。

    小區(qū)對面的燒烤攤已經(jīng)支起來，炭火烤得正熱，青色的煙飄的高高的，rou香味在空氣中擴散開來，食客們的大喊大叫此起彼伏。

    林承忽然感覺心情好了很多。

    他在死亡的世界待了太久，如今才發(fā)覺生命的氣息竟如此珍貴。

    他在路邊燒烤攤的一張圓桌旁和徐愈良坐下來，在菜單上勾了幾樣，又遞給徐愈良。

    「隨便點吧?！?/br>
    徐愈良也選了幾樣，把菜單遞給老板，接著又說道：「先來兩瓶啤酒。」

    「我就不喝了……」

    「那我也不想吃了?！?/br>
    徐愈良回應道。

    林承苦笑了一聲，說道：「那好吧，我陪你喝一點?！?/br>
    老板把啤酒拿來，一面賠笑，一面撬開了瓶蓋。

    只是他有些奇怪，這兩個年輕人既然一起來吃宵夜，那一定是朋友了，可是兩人之間為什么總像是有著一股殺氣似的。

    但他也并沒有再多計較，畢竟他自知年事已高，或許已經(jīng)不懂年輕人的想法。

    林承看著兩人面前的杯子，問道：「你倒，還是我倒？」

    「你來倒吧，」

    徐愈良回答說，「不然我怕我會拿酒瓶打爛你的頭。」

    「是嗎……」

    林承拿起一瓶酒，給兩人的杯子倒?jié)M，「你好像很討厭我。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打死我？」

    徐愈良喝了一口，緩緩道：「因為，你是老師的弟弟……是他最在意的人……雖然你根本不配，但這就是事實?！?/br>
    林承的表情僵住了。

    他想起自己對徐愈良最初的印象，是那個總在jiejie窗邊徘徊的怪人。

    直到那天徐愈良請他護送夏月回家，他與徐愈良都沒有過任何交集。

    而從那以后，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坐下來談話。

    可是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一點都不了解徐愈良，但徐愈良卻好像知道關于自己的一切。

    「嗯……或許是啊，我的jiejie……她從來都是那么好。我既比不上她，更配不上她——」

    林承喝了一口酒，又問道：「那么你呢？你不是jiejie

    的學生，又是怎么認識她的。你看上去——好像比其他人都要傷心得多?！?/br>
    「我——認識林老師？呵呵，怎么會呢？我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有資格認識她？」

    「但是——」

    「我不想聊這件事了?！?/br>
    徐愈良立刻打斷了林承的發(fā)問。

    林承于是不再追問。

    燒烤端了上來，但顯然兩人都沒有食欲，最后只是隨便吃了些。

    「對了，那么我問點別的事吧：之前，你告訴我，夏月可能會有危險，讓我送她回家。那件事是真的嗎？當時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什么也沒有，我說過了，是我弄錯了——對了，她現(xiàn)在還好嗎？」

    「夏月？她之前就來過，只是一個勁地勸我。聽說她考得挺不錯，但并不想在本地上大學……大家都說我跟她是一對，其實到最后我跟她都覺得并沒有這回事。如果不是因為你……」

    「好了，」

    徐愈良打住他的話頭，「我知道了。對了，你班上那個叫冉辰的女生，好像沒有看見她。她出什么事了嗎？」

    「你認識她嗎？」

    「不認識……只是我班上很多人都說她很漂亮，我……見過她一面……現(xiàn)在我只是好奇問問。」

    「她拿到成績單的那天就離開了。有人說她打算跟父母去國外，至于別的我就不清楚了……她平時就很少說話，關于她的事大家都知道的不多?！?/br>
    「嗯，好……」

    徐愈良沒有再說話，只是讓林承幫他倒酒。

    兩人吃完這頓飯，便分道揚鑣了。

    一個月后，警方公布了關于林雙死因的調(diào)查報告，報告得出的最終結(jié)論和一開始的推測一樣：死于自殺。

    自然，除了兩個人，誰也無法理解和接受這一結(jié)果。

    他們不相信林雙自己會脫得一絲不掛再從頂樓跳下去。

    針對警方調(diào)查組的抨擊與唾罵持續(xù)到了新學期開學才終于慢慢消退。

    林承考上了jiejie當年讀過的大學，并遵循其他人的強烈建議，選擇了物理專業(yè)。

    但第二年他便申請了轉(zhuǎn)專業(yè)。

    他并非不喜歡物理，相反，或許是因為耳濡目染，他的物理成績并不差，學習興趣也頗高。

    只不過，他總感覺jiejie的靈魂在追蹤著他。

    每當他進入實驗室，看見測試的鐵球從頂部落下時，心中便隱隱作痛。

    最終，他調(diào)去了一個不必受重力約束的專業(yè)。

    也是在這一年，一名建筑工人在工地拔除一棵枯樹時，從泥土里挖出了一具男尸。

    法醫(yī)在尸體的心臟部位取出了一塊水果刀的刀片。

    林承靠著jiejie留下的積蓄度過了四年大學生涯，畢業(yè)后很快進入了工作。

    二十八歲那年，他與戀愛了三年的女友結(jié)婚。

    婚禮之上，不少賓客都奇怪新郎的家人怎么一個也沒有來。

    當林承在酒桌邊向眾人敬酒時，他笑著說：「自己的人生從出生起，就充滿了不幸。直到今天他才覺得自己無比的幸福。」

    大家都笑了。

    但婚禮結(jié)束后，林承卻倒在新婚妻子的懷里大哭了一場。

    林承沒有再見過曾經(jīng)的任何一位同學。

    他偶爾煩悶時回想起和大家一起在棧橋上踢毽子的經(jīng)歷，心情便好了許多。

    他也常常想念夏月——那個大大咧咧、總是能給大家?guī)須g笑和斗志的女生。

    不過，他最掛念的卻是徐愈良。

    他隱約覺得，一部分本屬于自己的靈魂寄生在了他的身上。

    因為他總是忘不了jiejie林雙——如今他沒有再跟任何人提起過他。

    他覺得徐愈良對林雙的感情彷佛與自己有著某些相似之處。

    直到現(xiàn)在，林承也沒有想通自己應該怎樣面對那種感情，但假如他更早認識徐愈良的話，或許能從他身上明白些什么，而結(jié)果，或許也會不同吧。

    只是他慢慢地也淡忘那些事了。

    畢竟對他來說，眼前的生活才是最需要他關心的。

    妻子說她最近開始頭暈、想吐。

    不出意外，他的家很快就會有新的成員加入了。

    他在那一年的清明節(jié)帶著妻子去為林雙掃墓。

    自高中畢業(yè)后這是他第一次和別人提起自己的jiejie。

    他講了一些關于她的事，但自然也是省略了一些他不愿意說的內(nèi)容。

    林承也聽村里人說，曾經(jīng)有人見到一個和林承年紀相彷的男人，在夜晚進了林雙的墓地，但是卻沒有人看見他出來過。

    村民們也并沒有找到這個人。

    或許是鬧了鬼，或許只是有人故弄玄虛。

    但除了茶余飯后的閑談之外，沒有人真的在意這種小事。

    林承心中五味雜陳。

    他領著妻子走到林雙的墓前，放下了祭品。

    在他轉(zhuǎn)身離去的瞬間，墓碑上出現(xiàn)了一道奇怪的劃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