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寶貴，蘇媯連衣裳也沒來得及換，就這么濕噠噠地往外走，在宮里時，她的身子常由一位姓宋的太醫(yī)調(diào)理，也算有點交情了。誰知到了宋太醫(yī)的府上，卻看到一位宮里來的公公，那公公淡淡地給蘇媯撂下句話，皇上身子欠安，不止宋太醫(yī)，長安所有的太醫(yī)都被宣進宮去了。

    姜鑠真的身子欠安嗎？他派了個太監(jiān)在宋府等著我，明顯就是告訴我找太醫(yī)沒用，你直接來大明宮求我吧。

    蘇媯頭有些發(fā)暈，她閉著眼睛將胳膊撐在車窗上發(fā)呆。jiejie這事來的蹊蹺，怎么就恰巧在自己外出時出血呢？現(xiàn)在除了姜鑠有這個手段能做到，估計再沒有別人了。他就是想讓我急，急瘋了跪在他腳邊求他。別妄想了，沒有你，我就不相信救不了jiejie。

    秦將軍一臉的悠閑，他看著急紅了臉的蘇媯，挑眉一笑：“蘇姑娘，咱們接著去哪兒？”

    “去找王賓！”

    *******

    嬋姐是王賓的表妹，就算他不念虧欠李月華情，也總該念著表兄妹的情分吧。

    因為有秦將軍跟著，蘇媯很容易就進了王府，帶路的下人說大人和郡主都在花廳等著呢。王賓府上也是氣派的很，可奇怪的是這一路都沒見幾個下人，想來都在 回避吧。

    “表哥?！?/br>
    蘇媯一瞧見王賓就慌忙沖上前去，她在賭，賭這個人還沒有徹底喪失人性。只見王賓一臉的凄然，他瞧見蘇媯的衣裳潮濕著，忙脫下自己的長袍給女孩披上：“怎么 回事，衣裳怎么濕了?！?/br>
    “表哥，我知道他肯定也給你下了命令，可你不能見死不救?！碧K媯的睫毛上掛著小小的水珠，她抓住王賓的胳膊，盯著男人懇求道：“城里的大夫一聽去王府，都不敢應(yīng)承，我知道你神通廣大，定有法子找到好大夫?！?/br>
    王賓英俊的臉上帶了些猶豫，他躲開蘇媯灼熱的目光，只是嘆氣不語。

    當(dāng)年你投靠姜鑠背叛李氏背叛我，后來我 回到長安，你說你要贖罪，想娶我，那時候我覺得你雖然是個無恥混蛋，可還算有那么點良心，現(xiàn)在，你真的見死不救嗎？

    “表哥?！碧K媯的淚砸到王賓的手背上，她哽咽道：“只要你能幫我這次，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我一輩子感激你，好不好？”

    “這，這……”王賓面有難色，可這男人忽然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他反握住蘇媯的手，沉聲道：“好，我答應(yīng)你，我岳丈肅王府上有位醫(yī)術(shù)很好的大夫，咱們這就，”

    “先等等。”一個慵懶嬌柔的女聲打斷了王賓的話，看也不用看，正是那李芷，瞧她滿面的容光，想來婚后的生活還不錯。只見李芷笑著從椅子上起來，慢悠悠地走到蘇媯和王賓跟前，勾唇冷笑道：“七表妹還和以前一樣美的耀眼，不過可惜的很，本郡主不想替蘇嬋治病?！?/br>
    當(dāng)年李芷和她母親肅王妃來蘇府挑釁時，是嬋姐用三王妃的身份將事給強壓下，逼走了這對蠻橫的母女。今日瞧來，這女人一直記恨著當(dāng)年的事。王賓說那大夫是肅王府上的，事到如今，想必只要這女人不點頭，去了也是白去。

    想通這層，蘇媯給李芷行了一禮，謙卑道：“表嫂，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求您大人有大量，幫我這一次好嗎？”

    “行啊?！崩钴菩τ乜粗K媯，忽然秀眉一挑：“不過我有個條件。”

    “你說?！?/br>
    “跪下給我認(rèn)錯?！?/br>
    原來是這個，蘇媯連想都沒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她正準(zhǔn)備給李芷磕頭賠罪，誰承想?yún)s被李芷給打斷：“慢著，有個人可是想見你好久了，婉兒，你還不來看看你七meimei?！?/br>
    只見后堂轉(zhuǎn)出個身穿天青色綢衣的女子，這女子一只眼睛的瞳仁白的嚇人，正是蘇媯的五姐蘇婉。還是和從前一樣，蘇家五娘總是喜歡濃妝艷抹的，她臉上施著白香滑膩的粉，額間畫上芙蓉印，朱唇只點了半邊，真真芙蓉解語玉生香，畫雙蛾曲曲春楊，檀心半妝。

    “七meimei，你看這樣行不?！崩钴瓢淹嬷鴳牙锏陌棕垉海χ鴮μK媯道：“你五姐對你當(dāng)年損傷她眼睛的事可是放不下，你讓她打你兩下好不好?！?/br>
    蘇媯瞧著跟前惡狠狠瞪著自己的蘇婉，心知這兩個女人今天一定要欺負(fù)她出氣了。蘇媯壓住火，她將袖中的拳頭緊緊攥住，抬頭笑道：“自然可以，小妹當(dāng)年年輕不知事，得罪了表嫂和五姐，五姐盡管打，怎么痛快怎么來。”

    蘇媯將眼睛閉上準(zhǔn)備好了挨打，在過去的四年里，什么樣的屈辱她沒受過，不過被這女人打兩下，沒什么了不起的。

    只見蘇婉舉起手，目光帶著怨毒，冷冷道：“蘇媯，我今天就讓你好看?！?/br>
    而正在此時，一聲刀劃破布的刺啦聲徒然響起，緊接著就聽到王賓大聲喝道：“你干什么！”

    蘇媯忙睜開眼，她瞧見王賓伸臂擋在自己的臉前，男人的衣裳被劃爛，一條又深有長的血痕登時出現(xiàn)，在往蘇婉手中看去，這女人竟在指縫見藏了刀片！

    見王賓受了傷，李芷慌忙將懷里的貓兒丟開過來看，她這下也不偽裝了，只是舉高臨下罵蘇媯：“你這禍水，走哪就害人害到哪兒，我告訴你，就算夫君有心幫你，本郡主可絕不會答應(yīng)?！?/br>
    正當(dāng)蘇媯準(zhǔn)備再開口求兩句時，一個低沉的女聲忽然從屏風(fēng)后響起：“王大人，你若幫這女子，就是和皇上作對，你可想好了。”

    這女子是誰，聲音好熟悉。

    蘇媯忙朝屏風(fēng)瞧去，木屏風(fēng)將說話的女人完全擋住，蘇媯只能看見一雙穿了金線繡牡丹的鞋，鞋面是用寸金寸錦的蜀錦制成的，花蕊則是用若干小而圓潤的珍珠點綴，這鞋不是尋常官宦人家能穿的起的，是出自宮里！難道是德妃？不可能，這不是德妃的聲音。

    果然這女子一開口，王賓當(dāng)即嘆了口氣，他將蘇媯扶起來，滿面的愧色：“對不起，我沒本事和皇上作對，此生就算我虧欠你們姐妹了?！?/br>
    蘇媯眼前一黑，差點倒下，整個長安，唯一能幫上忙的就是王賓了，可他現(xiàn)在拒絕了。嬋姐，我的嬋姐可怎么辦。難道，真到要去求姜鑠嗎？

    第116章 殘紅別綠

    作者有話要說：  看這章，建議邊聽 董貞《誓言》 邊看。

    我寫的時候循環(huán)這首歌，很有感覺。這章的標(biāo)題殘紅別綠，也很有感覺。

    王賓見蘇媯搖搖欲墜，他也顧不上手臂上的鮮血淋漓，忙攙住女孩，嘆了口氣，無奈道：“去服個軟吧，全天下只有他有權(quán)利救嬋表妹?！?/br>
    蘇媯苦笑了一聲，她將王賓的手推開往外走，天好陰沉，曾經(jīng)我費勁一切心機去接近他，可當(dāng)我終有一天想通時，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禁錮，翅膀早都被折斷，再也飛不走了。

    *******

    秋雨即將來襲，風(fēng) 卷著落葉到處飄，街上已經(jīng)幾乎看不到人了，大家紛紛 回家去躲著透骨的寒。蘇媯癱在車上的軟靠上，她恨自己的無能，她以為憑借一張傾世的臉就能在長安為所欲為，她錯了，錯的好徹底……

    秦將軍湊到簾子跟前，輕聲詢問道：“姑娘，您現(xiàn)在就 回宮嗎？”

    回宮？大明宮早都不是我的家了，那里面現(xiàn)在住著天底下最可怕的男人，而那個男人正等著我，等我跪在他腳邊請求他的原諒，用一輩子來贖罪。

    這，或許就是我的命吧。

    蘇媯嘆了口氣：“先 回王府，我想再看看三姐?！?/br>
    *******

    鎖離愁連綿無際，長行長在眼，更重重、遠(yuǎn)水孤云。恁時攜素手，亂花飛絮里，緩步香茵。

    濕了的衣裳早已被體溫烘干，還記得在過去的很多個日子，你總是嘮叨讓我多穿衣，如果要死，那讓我這個壞女人去，你一定要好好的。

    “姑娘，你 回來了?！背鲩T來倒水的六幺看見失魂落魄的蘇媯，忙走過來道：“三姑娘醒了，剛才還在念叨你呢?！?/br>
    “醒了？”蘇媯忙抓住六幺的手腕，問道：“jiejie她好了嗎？”

    六幺搖了搖頭，眼圈立馬又紅了，她嘆了口氣：“不好，仿佛隨時都會走似得?！?/br>
    蘇媯丟開六幺的手匆忙往屋子里走，屋里很暗，只點了一盞油燈，燈油腥氣伴著血污味充斥著整個屋子，床邊坐著垂淚王夫人，她慈愛地摩挲自己的女兒，而蘇嬋雖然醒著，卻看起來很累，她瞧見蘇媯 回來了，掙扎著朝女孩伸手：“月，月兒，來?！?/br>
    “jiejie，你別動。”蘇媯?cè)讲⒆鲀刹奖嫉教K嬋的床邊蹲下，她捧住嬋姐的手，哽咽道：“你放心，我有法子救你。”

    “傻孩子?！碧K嬋蒼白干裂的唇咧出一個難看的笑，女孩笑著流淚：“別，別去找他，去過你自己的生活，記住，以后什么事都要想開些，別太執(zhí)拗，人就活這么幾十年，咳咳，”

    話還未說完，蘇嬋就猛地咳嗽，不知是不是將下身又撕裂了，蘇嬋痛的眉頭緊皺，可就算痛的要死，她還是笑著看母親：“娘，女兒不孝，可女兒真的舍不得娘。”

    王夫人哭的泣不成聲，她簡直心如刀割，如果當(dāng)年沒有伙同老爺強行將嬋兒許給姜之齊，我的心肝寶貝，她何來今日之災(zāi)。

    只見蘇嬋的手忽然從被子里拿出支玉簫，顫巍巍地遞給蘇媯，凄然笑道：“這是韓，韓度的，還給他?！?/br>
    “我不，我要你親自給他?！碧K媯心里梗的難受，她想痛哭一場，可又擔(dān)心會讓嬋姐難受。女孩吻著嬋姐的手，將悲痛全部咽進肚子里，強笑道：“韓度他心里其實是有你的，之所以一次次拒絕你，是因為他覺得對不起我，所以才強迫自己愛我，你們倆不該這樣一直錯過對方?！?/br>
    蘇嬋枯如死水的眸子仿佛有了些許生機，她虛弱地笑道：“原來你都懂，好，那我就不擔(dān)心他會寂寞了，他其實，只是個可憐的大孩子。”

    “別說了，你別說了?！碧K媯終于控制不住自己，淚打濕了臉，順著脖子流進衣裳里，她一把丟開嬋姐的手，起身退了好幾步：“我去找姜鑠，jiejie，你千萬等著我。”

    這時，站在一旁候著的六幺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她忙湊到蘇媯身邊問道：“之前姑娘 回來時放下了劉神醫(yī)的藥，能不能給三姑娘吃？”

    “對，我怎么把這個給忘了?！碧K媯心里一喜，忙對王夫人和死氣沉沉的嬋姐笑道：“八寶丸有勾魂保命之神效，我上次重傷差點死去，多虧了這藥?！?/br>
    王夫人聽了這話，忽然跪下給蘇媯磕頭，老婦人涕泗橫流，不住地謝蘇媯：“姑娘，多謝你不顧過去的恩怨救你jiejie，從今以后，我把你當(dāng)親生女兒來疼。”

    “夫人，您別這樣?！备改笧樽优?，別說下跪，就算上刀山下火海都敢做，蘇媯過去扶起王夫人，柔聲道：“一會兒你們看著嬋姐吃藥，我現(xiàn)在就去找皇帝要太醫(yī)?！?/br>
    *******

    秋雨終于忍耐不住落向人間，為了一個李月華，耽誤了多少人，不能再這樣了。

    常俊常公公早都撐傘等著了，他一瞧見蘇媯，滿眼都是歡喜，湊上前笑道：“娘子，您看誰來接您 回家了?！?/br>
    蘇媯木然地下車，誰來？除了姜鑠還能有誰。

    真的到了秋天了，好冷。

    姜鑠有若天神一般獨立在宮門口，俊美的臉上掛著春風(fēng)得意的笑，他著看他的小姑娘一步步朝自己走來，他是帝王，從不會輸。

    “皇上。”蘇媯盈盈下跪，隨著跪下的，還有尊嚴(yán)和最后一次選擇自由的機會。別在耳后的一縷頭發(fā)垂下，伴著風(fēng)拍打著臉頰，蘇媯凄然一笑：“我錯了，我不該算計您，我應(yīng)該全心全意伺候您，來贖我的罪?！?/br>
    男人的大手扶起女孩，姜鑠勾起蘇媯的下巴，他嘴角噙著抹遮掩不住的歡喜，可當(dāng)看見小姑娘這些天又瘦了一圈，男人一把將女孩擁入懷里，柔聲道：“外面是不是吃不好睡不好，你這臭丫頭，就是會讓朕心疼?！?/br>
    姜鑠接過趙公公捧著的厚披風(fēng)，細(xì)心地給蘇媯披上，他捏著女孩的鼻子寵溺笑道：“別難過了，朕這就讓太醫(yī)去王府給你jiejie治病?！?/br>
    是啊，不能難過了。今后要一輩子對著這個男人強顏歡笑，討好他。蘇媯抬起頭，她用盡全力對姜鑠展顏一笑：“謝謝您?！?/br>
    男人牽起女孩的小手，往大明宮走去。而正在此時，馬踏積水的聲音達達傳來，蘇媯轉(zhuǎn)身一看，原來是守在王府門口的那疤臉小將。

    疤臉小將離的好遠(yuǎn)就下馬，他躬身往前行了幾步，抱拳下跪沉聲道：“啟稟皇上，前王妃蘇氏仙去了?！?/br>
    四周空的只剩下雨水刷刷聲，還有花瓣落地的殘紅別綠。

    蘇媯掙脫姜鑠的手，她走到疤臉小將身前，問道：“小將軍能再報一遍嗎？我剛才沒聽清。”

    疤臉小將兀自納悶，這個女人聲音好生熟悉，在哪兒聽過？不管了，敢在皇上身邊來去自如的女人，定有不凡的身份。

    “啟稟皇上，前王妃蘇氏于戌時三刻仙去了。”

    蘇媯腦子一片空白，這個世界好安靜，仿佛只能聽到自己心臟疲倦跳動的聲音，女孩蹲在疤臉小將身前，湊近了輕聲詢問道：“仙去，是什么意思?！?/br>
    一股冷幽的香氣直撲到疤臉小將的鼻中，讓人聞之欲醉。疤臉小將心里更迷糊了，怎么有人連仙去都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啟稟娘娘，仙去，就是死了?！?/br>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誰死了，誰，是誰死了。

    肩膀一暖，一個強有力的大手將蘇媯扶起，手的主人在女孩的耳邊柔聲哄道：“他在騙你，誰都沒死，咱們 回宮吧。”

    不，他沒有騙我，我的嬋姐，我那帶著花香氣的嬋姐，死了。

    蘇媯慢慢地抬起頭看姜鑠，好黑啊，什么都看不清。喉嚨里卡著什么東西，好難受。

    嘔

    一個沒忍住，蘇媯將卡在喉嚨里腥甜的東西吐了出來，是什么，怎么是紅色的，原來是血。呵呵。

    “月兒?！苯p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他甚至不敢用力，他害怕弄碎了這個單弱的女孩?！皝砣耍爝^來給娘娘診治。”

    雨打在臉上，真的好冷啊。蘇媯想哭，卻哭不出來，她對著姜鑠扯出一個笑，轉(zhuǎn)身走在雨里。

    “ 回來就好，別怕，一切有三姐?！?/br>
    “若你心里有韓度，明天和我出城，我送你們遠(yuǎn)走高飛。”

    “如果你不去，我就去，我可是個瘋子，敢做就什么都不怕?！?/br>
    jiejie，如果沒有我這種人橫插一腳，韓度就不會拒絕你。韓度說過，他能力有限，一輩子只能愛一個人。他覺得愧對李家，所以強迫自己愛我，可卻把那根心愛的玉簫留給了你。而你，因為愛韓度，所以也愛我，你們兩個都是大傻子，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沒事的，一會兒大夫來了就都會過去的。挺住，好不好。別讓三姐一個人在這個地方，好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