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不知自己是太幸福還是太危險(xiǎn)。

    大約也看出她心情有異，他揉了揉她的腦袋，便道：“你該回去了。好好休息，明日或許還可見到莫姑娘?！?/br>
    小葫蘆！她眼中一亮。

    小葫蘆也要嫁人了呢……

    她仰著頭對(duì)他笑：“師父好夢(mèng)。”

    他輕輕“嗯”了一聲，目光仍不舍地徘徊在她的臉上。他感到心安了，她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轉(zhuǎn)移，她很容易哄，她還只是個(gè)孩子。

    阿苦忽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師父看她的眼神，和看星星的眼神……有點(diǎn)像。

    她狠下心來，轉(zhuǎn)身便走。心里告訴自己不要回頭，天邊高懸的月亮將光芒投在她足前三寸之地，遠(yuǎn)了她看不見。她便是這樣走，她的人生，也便是這樣走。

    她突然回過頭。

    師父還在望著她，神色如月色溫柔。

    水聲纏綿不絕，綠蘿影里是秋來變黃的枯葉。師父的白衣背對(duì)無垠的星穹，時(shí)而被風(fēng)吹起，又落下。

    她的心境忽然輕松下來，在明朗的星光月色里，快活地回那靜華宮里去。

    ☆、第62章 削梨

    翌日照常圍獵，不過因了是最后一日，宗室們都卯足了干勁地表現(xiàn)。皇后這邊看得是興味盎然，唯有阿苦，因?yàn)槟承┎豢烧f的原因，迷瞪著雙眼在打呵欠。不料還未到傍晚，容成仙人卻當(dāng)先踏馬歸來，馬背上一樣獵物都沒有。

    他下馬行禮，晏泠忍不住偷覷幾眼，仙人身姿筆直，目不斜視，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她。她慢慢坐回鋪絨的椅上，側(cè)身對(duì)瓔妃輕笑道：“母妃，兒臣想吃梨了呢?！?/br>
    瓔妃一愣，便見女兒向案上的果盤努了努嘴。那是大內(nèi)新培的秋梨，也不知滋味如何，終究是新奇物事。瓔妃未作他想，便拿了一只梨欲遞給晏泠，晏泠卻撒嬌道：“兒臣想削了吃。”

    那邊廂，正與仙人說著話兒的皇后娘娘不緊不慢地望了這邊一眼。

    瓔妃回頭吩咐宮女：“給公主削梨吃?！?/br>
    “不好！”晏泠突然伸手指向皇后身后的女醫(yī)，“我要她給我削?！?/br>
    “泠兒……”瓔妃皺了眉，與此同時(shí)，她也清楚看見皇后皺了眉。她心中一個(gè)咯噔，女兒雖然受寵，她卻絕非受寵，更何況皇后身懷六甲……泠兒真是被慣得無法無天了，竟敢去動(dòng)皇后的人。

    然而這時(shí)候，那個(gè)子小小的女醫(yī)卻自己站了出來，道：“愿為殿下效勞。”

    這一來，所有說話的沒說話的，全都望了過來。

    未殊慢慢抬眼，少女一步步往那邊走過去，在晏泠的案前蹲下，執(zhí)起小銀刀開始削梨。他掩了目光，又對(duì)皇后道：“請(qǐng)娘娘安心養(yǎng)胎?！?/br>
    胡皇后緊緊盯著他：“你若胡來，我也保不住你?！?/br>
    未殊微微一笑，“微臣怎會(huì)胡來？微臣并無胡來的本錢?！?/br>
    胡皇后手勁加大，手里攥著的佛珠串子幾乎被扯落，卻又被她掩進(jìn)了大袖里。妝容精致的臉上仍是平靜無波地端著笑，“你想要的，本宮都可給你?！?/br>
    “可微臣如今想法不同了?！蔽词獍舶察o靜地道。

    胡皇后臉色微變，還未說話，那邊傳來一聲驚叫——

    “你你你——”晏泠大叫，“你給我跪下！”

    阿苦心想：我現(xiàn)在不就是跪著的？我若不是因?yàn)楣蛑?，怎么?huì)連只梨都削不好？

    她若無其事地捧起受傷的手指吹了吹，強(qiáng)忍住見血的暈眩感，抬頭對(duì)晏泠挑釁地笑了笑：“公主這吃毛喝血的習(xí)慣可得改一改，我?guī)煾甘菨h人，不愛蘸著血吃梨子?！?/br>
    胡皇后騰地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站了起來。舍盧人瞳色雖淡，眸光卻都利若鷹隼，毫不留情。蕭蕭颯颯的秋風(fēng)里，只有她和未殊跪著，他們，兩個(gè)漢人。

    阿苦仿若無事般輕輕舔了下自己的傷口。血的味道是鐵銹一樣的腥，卻又混雜了莫名所以的甜，會(huì)讓人整個(gè)興奮起來。

    晏泠推了她一把，刀子割破了她的手，她不委屈，反而覺得暢快。她終于能當(dāng)著這群舍盧人的面罵他們祖宗，她都不想去考慮后果。

    他們把師父養(yǎng)成殺人的工具，又輕輕巧巧抹掉了他的記憶，害他不認(rèn)識(shí)她。如今他們說，他娶了公主，便是舍盧人了——哪有這么便宜的道理？

    這一份恨在她的心底，比舍盧人害她亡國滅家還要來得深重。她背對(duì)著夕陽，笑得像一只野貓，低低的魅惑的聲音卻令人毛骨悚然。她沒有去看未殊。

    師父文雅，從不罵人，那便由她來做這個(gè)惡人吧。

    晏泠看著她那神情，剛才還在大呼小叫的她奇異地冷靜下來，心頭蒙上一層陰翳，“你想怎樣？你不要亂來！”回頭對(duì)侍衛(wèi)道：“奪了她的刀！”

    然而瓔妃的侍衛(wèi)卻不敢就這樣上前動(dòng)皇后的女醫(yī)。胡皇后在這時(shí)輕輕“哼”了一聲，扶著臃腫的腰身側(cè)過頭，卻是問未殊：“你要娶她？”嘴角勾起輕蔑的一絲笑，“若圣上在此，她此刻早已身首異處。你也知道，圣上最恨的就是不知好歹的漢人?！?/br>
    晏泠突地抬起頭來，冷冷地凝視著未殊。

    未殊卻很平靜，朝皇后又行了一禮，才走到阿苦身邊，與她并肩跪下，接過她手中的小銀刀和那削殘的梨，好整以暇地削起梨來，口中若不經(jīng)意地道：“劣徒，總是不長記性?！?/br>
    仿佛是責(zé)罵，又仿佛是關(guān)愛，輕飄飄的一句話，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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