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沒看過自己以外的妖怪。

    或許是注意到了邪犽，那白色身影轉(zhuǎn)換方向，朝著邪犽所在的位置飛來。

    騰的一聲，在邪犽所站的樹枝末端，那白色身影輕輕落下了。

    她穿著一襲上下皆白、用邪犽沒看過的高級布料織成的襦裙，牽牛紫色的腰裙上系著青玉佩帶用以固定，裙下雪白的腳趾夾著一雙紅漆木底鞋，雙手在頭上撐著一件長袖外套，似乎是用來遮陽的，迎風(fēng)鼓漲，把臉遮住了大半。

    “你好臭喔，有沒有洗澡??？”

    不知名的妖怪少女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嫌邪犽臭。

    “洗澡……啊，確實好幾個月沒洗了吧。”

    邪犽愣了愣，回道。

    “哇！就算是妖怪，也不能這么臟吧，你不知道什么叫作禮貌嗎？”

    少女不知為何，生起氣來。

    “李帽……我確實不知道那是什么，跟李子有關(guān)系嗎？”

    邪犽反問。

    “哎?。∪碎g的妖怪聽說個個又笨又蠢，看來還真不是開玩笑的耶！”

    少女聽了，差點從樹梢上摔落。

    “你……你說誰又笨又蠢?。　?/br>
    邪犽不知為何，感到莫名羞窘，只好大聲抗議，如果是人對他這樣講話，他老早就大開殺戒了，不過對像是個渾身香噴噴的妖怪少女，他就算想生氣也生不起來。

    “唔……是我說過頭了，你別生氣。”

    少女見狀，顯得有些愧疚，微微欠身道，“你有沒有洗澡的問題暫且不論，我問你，你知不知道鏡泉國往哪兒走？”

    “鏡泉國？那是什么地方？”

    邪犽又反問。

    “你……你不知道鏡泉國在哪兒？”

    少女似乎顯得十分驚訝，“這……你至少有出過不周林吧？”

    “沒有，五歲時跟我娘進(jìn)來以后，就再也沒出去過了?！?/br>
    邪犽搖頭。

    “我……你……娘娘保佑，怎么會遇到這樣的鄉(xiāng)巴佬??？”

    少女搖搖欲墜，手一松，遮在頭上的外套便落了下去。

    這一落，邪犽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神仙！她不是妖怪，是神仙！從外套下露出的是一張皎潔如月的美麗臉蛋，粉嫩的頰，艷紅的唇，眼皮上還抹著泛著藍(lán)色瑩光、不知是啥的東西，對從未見過世面的邪犽來說，少女的長相就和天上仙女沒什么兩樣。

    少女的發(fā)絲雪白，在腦門上盤成高髻，用鮮紅的木釵固定。一對高高翹起的尖耳豎在腦袋兩側(cè)，耳背上的絨毛雪白，一根根就像是水銀抽絲，光看也知其柔軟無比。

    “哎呀，你害我把外taonong掉了，快去撿回來！”

    少女脹紅了臉，不悅地伸出手，用桃色的指尖指著在風(fēng)中飄舞的外套。

    但邪犽早就看她看呆了，直到少女喊了三次，他才回過神來。

    “好……好?！?/br>
    邪犽支支吾吾地點頭，往樹底一個縱身，風(fēng)聲呼嘯，一轉(zhuǎn)眼便把少女用來遮陽的外套撿了回來。

    好軟……好滑啊……這就是神仙的衣服嗎？

    味道也好香……不知道能不能吃……

    “不要亂聞啦，真是的。”

    少女見邪犽抓著外套猛聞，不禁窘道，趕忙把外套奪回。

    “……你是從哪邊來的？”

    少女把外套披在肩上，耳朵抖了抖，問道。

    邪犽指了指身后的樹林。

    “那邊有什么東西？”

    “什么也沒有，只有我和我娘住的村子?！?/br>
    “是嗎？那應(yīng)該有其他人知道鏡泉國在哪，帶我去問問?！?/br>
    少女點頭道。

    “村子里，只有我一個活人，其他人都死了，你想問話的話，得等到晚上才行。”

    “死……死了？”

    少女一驚，上下打量邪犽，“那你是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荒山僻野里啰？難怪模樣這么邋遢……”

    “你很啰唆耶！那你呢？你又是從哪來的？那個鏡泉國又是什么地方？”

    少女的態(tài)度讓邪犽感到有些不悅。

    “我……我干嘛告訴你?。　?/br>
    少女本來想要回答，但不知為何卻哼了一聲，別過頭去，“我還得去找九千娘娘呢，沒時間和你在這閑扯。”

    “霧凌啊……你又在哪鬼混了？”

    一道悠揚的嗓音，聽起來像是微風(fēng)，又像是細(xì)雨，好似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周圍深沉的不周林一般。

    “娘娘！”

    少女大喜，對著山嵐霧氣彎腰欠身，“小的在不周林里迷路了，敢情娘娘指點一二?！?/br>
    “迷路……你又睡過頭啦，你娘親和jiejie沒跟你說要在破曉前動身嗎？才秋天而已，怎么現(xiàn)在就開始冬眠啦？呵呵呵……”

    “我……哎唷，娘娘別取笑小的了?！?/br>
    少女羞紅著臉，困窘萬分。

    “喂，你在和誰說話??？怎么我完全看不到也聞不到她？”

    邪犽又驚又奇，不斷左顧右盼，但那聲音十分玄奇，聽在耳里極為清楚，卻聽不出是從哪個方位傳來的。

    “閉嘴啦……”

    少女低聲啐道：“你這鄉(xiāng)巴佬，別在娘娘面前丟臉！”

    “嗯？霧凌，你旁邊有誰嗎？”

    “娘娘，沒什么，只是一個住在不周林的鄉(xiāng)下妖怪，小的剛剛跟他問路，誰知他竟連不周林都沒出去過?！?/br>
    “呵……”

    那玄妙的聲音道：“那你可有跟他說謝謝？就算他沒告訴你，怎么離開不周林，畢竟是你跟人家問路，可得好好謝謝人家?！?/br>
    “當(dāng)……當(dāng)然有啊，娘娘！”

    名叫霧凌的少女，臉上神情在一瞬間顯得心虛無比，“我……我有跟你說謝謝，對不對？”

    說時，霧凌不斷對著邪犽使眼色。

    啊……我懂了，這個聲音應(yīng)該是她娘

    還是誰的！

    “哪有，你還嫌我臭?！?/br>
    邪犽斬釘截鐵，大聲喊道：“還說我在浪費你的時間！”

    “間間間……”

    邪犽的嗓音在樹林中回蕩。

    “你……你你你！”

    霧凌指著邪犽的鼻子，氣得臉色發(fā)白，“喂，你沒看到我在跟你眨眼嗎？你不會配合一下人家??！”

    “哎唷……怎么跟本宮想得一模一樣啊？”

    那悠然的聲音似乎早就料到如此，笑道：“霧凌？”

    “娘娘，這是誤會！誤會啊！您別信這鄉(xiāng)巴佬的話！”

    霧凌氣得跳腳，樹枝都險些給她跳斷。

    “……霧凌。”

    突然，那道聲音變得嚴(yán)肅起來，字語中產(chǎn)生了無形的壓力，連邪犽都不禁跟著渾身緊張，“從你現(xiàn)在的位置朝著西南方一直走，約莫兩個時辰便能離開不周林，本宮的營帳便設(shè)在林外十里之處。”

    “是的，娘娘，小的這就趕上！”

    霧凌恭敬地點頭。

    “對了，問問那位小兄弟，如果他想來的話，把他一塊帶著吧?！?/br>
    聲音里蘊含的壓力在一瞬間消失，邪犽差點自己往天上跳。

    “這……娘娘？”

    霧凌聽了，大驚失色。

    但過了好一會，那聲音都沒有回答。

    “那是誰??？”

    邪犽難以按捺自己的好奇心，問道。

    “……跟你講你也不知道啦，鄉(xiāng)巴佬?！?/br>
    霧凌嘟著嘴，腮幫子氣鼓鼓的，兩只耳朵微微下垂，“可是沒辦法，既然娘娘都這么說了……”

    “你啊……要跟我出去嗎？”

    霧凌心不甘情不愿地問道。

    邪犽張開嘴，一個“好”字差點就要從喉嚨里奔出，但剎那之間，他想起了母親留在破村里的尸骨。

    說不定這一離開，我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嗯……我有個東西要拿，你可以等我一下嗎？”

    邪犽問道。

    霧凌聽了，肩膀無奈地垂了下來。

    “好啦、好啦，你要去拿什么？別讓我等太久喔?！?/br>
    霧凌嘆道。

    “我要去拿我娘的尸骨，不能讓她一個人留在這里?！?/br>
    “這樣啊，看不出你還蠻孝順……等一下！”

    霧凌正色道：“你說你娘的什么？”

    “尸骨啊。”

    邪犽回答。

    霧凌俏麗的臉蛋瞬間變成了慘白。

    “嗚嗚……這是什么鬼地方？”

    霧凌緊抓著邪犽的褲腰，哭喪著臉，一步一腳印地走進(jìn)了破村的墓地里。

    “為什么掛著那么多白骨??？”

    “奇怪，你不是妖怪嗎？怎么會怕骨頭？”

    邪犽不禁笑道。

    “吵死了，快點把你娘……那個，請出來啦！”

    霧凌啐道：“然后，那間破廟里頭應(yīng)該有骨灰壇吧？趕快去拿一個過來?！?/br>
    “你真的要把我娘的骨頭火化啊？”

    “當(dāng)然了，要是，你就那樣背著一具白骨，跟在人家后面，我一定當(dāng)場宰了你！”

    霧凌的神色認(rèn)真，完全沒有說笑的意思。

    “好啦好啦，真是的，你意見好多?！?/br>
    邪犽彎下腰去，用手迅速撥開母親的墳頭。

    一具通體漆黑的骨骸很快從黃土下露出。

    “你……你要快點回來?。　?/br>
    霧凌對著走進(jìn)破廟找骨灰壇的邪犽又驚又恐地喊道。

    “我知道了啦！真是的，有什么好怕的……搞不懂你……”

    霧凌低下頭，望了那具漆黑的骷髏一眼。

    咦？這是……她蹲了下去，仔細(xì)審視著骨骸。

    這是……詛咒？邪氣完全滲透到骨髓……這人生前究竟做了什么？“喂，我找到骨灰壇了。”

    邪犽捧著一個大概兩個手掌大小的黑色陶甕，從破廟里走了出來。

    在霧凌的指示下，邪犽把母親望云氏的尸骨從土里抬出，置放在陶甕旁邊。

    只見霧凌吸了一口氣，兩指擱在唇邊，輕輕一吐氣。

    一道鮮紫色的火焰便從霧凌的指縫中奔出，好似有著生命一般，將烏黑的骨骸包圍住，形成一道小小的火焰龍卷，飛到陶甕之上。

    一轉(zhuǎn)眼，望云氏的骨骸便成了一攤黑灰，整整齊齊地落在陶甕里。

    霧凌撿起一片破布，將它壓在陶甕口上，指尖一彈，破布便將甕口封死了。

    “這樣就行了，我們趕快出發(fā)吧，不快點天都要黑……”

    一想到馬上便能離開這鬼村，霧凌不禁松了口氣。

    “鄉(xiāng)巴佬，你怎么了？”

    轉(zhuǎn)過頭來，卻見到一旁的邪犽淚流滿面，霧凌頓時大吃一驚。

    “娘……娘……”

    邪犽咬著牙，泣不成聲，慢慢把骨灰壇抱了起來。

    霧凌見狀，不禁也難過起來，遂伸出手去，輕輕撫摸邪犽的肩膀。

    說也奇怪，霧凌此時竟不覺得邪犽臭了。

    當(dāng)兩人再度啟程時，已是近黃昏時分了。

    依著那道神秘聲音的指示，霧凌領(lǐng)著邪犽朝西南方前進(jìn)。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不周林蒼郁蔥蘢的林象丕變，在茂密的枝椏間，竟赫然出現(xiàn)一道寬約十丈的空蕩道路。

    但仔細(xì)一看，那并非道路，地上灰白死去的樹木堆積如山，枯黃的落葉更像流水般朝四周涌去，連土地都干涸龜裂。

    “這是什么？”

    邪犽大驚，那景象看起來就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經(jīng)過不周林的同時，奪走了四周所有的生氣一般。

    “這是娘娘的足跡，沿著這條路，我們很快就能趕上娘娘。”

    霧凌道。

    “那……這是上午那道聲音的杰作？”

    邪犽更驚。

    “娘娘又不是故意的，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br>
    霧凌不悅地

    皺起眉頭，“別一副看到鬼的表情。”

    兩人離開不周林的庇蔭時，天上已經(jīng)掛起了一輪明月。

    “原來樹林外頭是長成這樣的?。俊?/br>
    有生以來第一次走出不周林的邪犽，望著沒有密林覆蓋的荒涼大地道。

    “好奇怪喔，怎么和聽說的完全不一樣？”

    霧凌把頭上的外套收起，臉上難掩困惑，“人間有這么荒涼嗎？聽說鏡泉國土地豐饒，甚至有魚米之鄉(xiāng)的別號呢！”

    在兩人眼前展開的大地，盡管沐浴著銀白的月光，卻是干硬無比，連根雜草也沒有，有的只是斷折的長槍、破碎的旗幟，一堆一堆白骨在夜風(fēng)下發(fā)出凄涼的呼嚎。

    “啊，對了，森林外面的人一直在打仗，一定是連續(xù)打了十年，才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br>
    邪犽恍然大悟。

    “什么？”

    霧凌一臉茫然，“連續(xù)打十年的仗？人類全是笨蛋嗎？”

    “沒錯、沒錯，人類全都笨得可以?！?/br>
    邪犽拍手大笑，對霧凌這句話極表贊同，“所以還是趕快把他們?nèi)細(xì)⒐獗容^好?！?/br>
    霧凌臉色一沉，惡狠狠地瞪了邪犽一眼。

    “干嘛啦？”

    邪犽嚇了一跳，“之前我講殺村民的故事的時候，你也是這樣，難不成你喜歡人類？”

    “誰喜歡那些又笨又弱的東西。”

    霧凌皺眉道，“不過，就算你不喜歡，也不能隨便亂殺，天上的佛祖會降罰的?！?/br>
    “佛祖？那又是誰?。俊?/br>
    邪犽困惑不解。

    “哼！”

    霧凌不答，重新披上外套，“快趕路，應(yīng)該沒剩多少距離了。”

    說完，自顧自地往前飛去。

    “真搞不懂，到底怎么了？”

    邪犽自言自語，“一下笑一下生氣，仙女真是莫名其妙?！?/br>
    第二章、九千院

    銀白的大地彼端，一團(tuán)火紅冉冉升起。

    一開始，邪犽以為是天亮了，但很快便察覺事情不是這樣。

    前方燃起的燦爛火光并不是來自于太陽的光輝，而是松明和篝火的光亮。

    黑黝黝的帳篷與點綴在其間的高大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