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璞寧無聲地站在窗前，窗外狂風(fēng)呼嘯，老舊的木質(zhì)窗框被折磨得呼呼作響，幾乎要連著玻璃一起抖碎了。他沒有開燈，連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見。黑暗的視覺放大了其他的感官，能清楚地聽到風(fēng)聲里夾雜著的幾句調(diào)侃大笑，和酒杯碰撞的聲音。

    那個姓周的男人今天又來了。

    在礦區(qū)待得久了，每天面對的都是相似的面孔。這里的人執(zhí)拗粗俗，樸實聒噪，但大多沒什么歪七扭八的心思，每天想的只有掙錢和玩樂。

    周皓和他們都不一樣。他八面玲瓏，擅長跟所有人打交道。經(jīng)營人緣對他來說，實在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上至區(qū)長，下至小工，他對每個人都保持著得體的笑容，既不疏離也不尷尬。區(qū)里的領(lǐng)導(dǎo)偶爾來視察，都還會捂住口鼻嫌棄這里的風(fēng)沙，他卻像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還會主動幫眼前的工人拍掉肩膀上的石灰。

    賀璞寧不止一次地聽店里的礦工私下議論周皓，大多是羨慕和夸贊。似乎只有自己莫名不喜歡他。賀璞寧心煩意亂，卻又始終如同隔著一層紗罩，模模糊糊地，下意識逃避去細(xì)想這其中的原因。

    今天恰好是公休日，周皓便叫了幾名家在外地的技術(shù)骨干，說著自己初來乍到，希望多跟一線交流學(xué)習(xí)。他身居高位，又十足誠懇。對方簡直都要誠惶誠恐了，又怎么可能會拒絕。

    周皓中午便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貋砻骛^定位子。

    “本地菜我吃不太慣，只有你做的菜對胃口。”

    陳安向來和氣生財，雖然萬分不情愿，但也知道在這里得罪了對方不是什么好事。他沉默半晌，神色晦暗不明，但終究沒有拒絕，只躲開了他若有似無的靠近，面無表情地問要備多少菜。

    周皓依舊微笑著回他：“四五個人差不多?！?/br>
    自那晚被自己打了一拳之后，周皓便再沒做出什么過分的舉動。他把尺度拿捏的精準(zhǔn)，讓人找不出任何回絕的理由。

    送上門來的錢，哪有不賺的道理。陳安這么想著，便干脆地說：“先交定金，不賒賬。”

    “好?！?/br>
    周皓答應(yīng)的爽快，錢也不多給，每次都揣著西裝外套認(rèn)真等他找零，站在離柜臺不遠(yuǎn)不近的位置，如同再正常不過的客人。陳安即使想甩臉色，恐怕都要被認(rèn)為自作多情。

    他從來都不去猜周皓真正的心思，以前是猜不透，現(xiàn)在是懶得想。

    陳安便也安慰自己，把對方當(dāng)成再普通不過的客人。

    知道面館晚上要招待周皓一行人，賀璞寧沒有多說什么，陪著陳安去菜場多備了些菜rou，幫著洗好切好。直到準(zhǔn)備得差不多，他才終于停下手，找借口說自己有些累，想先上樓休息了。

    陳安沒吭聲，直直地望著他，久到賀璞寧都以為他會拒絕自己的要求，才聽見他回道：“休息夠了，就自己下樓熱點飯吃。晚上忙起來，可能顧不上你?！?/br>
    他請假的理由拙劣得要命，也不知道陳安是真的信了，還是懶得跟他計較。

    “…… 再說吧，還不餓?！?/br>
    賀璞寧突然沒有勇氣再對視，轉(zhuǎn)身便要往樓上走。

    就要邁上樓梯的時候，胳膊卻突然被人抓住了。

    “等下——”

    賀璞寧心里一震，幾乎是下意識地甩開，飛快朝臺階上多走了半步。

    等回過神，他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才做了什么。四周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他素來不露聲色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慌。

    “我……” 賀璞寧想做解釋，又似乎什么都說不出來，胸口仿佛被一團(tuán)棉絮堵著。

    陳安垂下眼，緩緩收回原本抬起的胳膊，將手里的東西放在一側(cè)的桌子上。

    “沒什么事。” 他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不在意地笑了下，雖然沒什么笑意在里面，“拿個吃的上去，餓了就先墊兩口。”

    陳安原本還想說，等這波人走了，我再給你炒兩個菜。

    他嘴唇努動片刻，最終還是把這句話咽回了肚子里，轉(zhuǎn)過身進(jìn)了廚房。

    賀璞寧還站在臺階上，袖口粘了零星一點白，他沒有拍掉。不遠(yuǎn)處的桌子上，靜靜躺著一顆還帶著水珠的番茄。

    酒過三巡，一眾人也逐漸放開了拘謹(jǐn)，開始跟周皓稱兄道弟起來。

    正值理想的年紀(jì)，俊朗溫和又多金，還是首都來的集團(tuán)總經(jīng)理。不論是外形還是內(nèi)在，任誰看都挑不出丁點差錯。誰都免不了八卦和好奇。話題東扯西扯，便理所當(dāng)然地繞到這件事上。

    “周總出差這么長時間，家里老婆得想壞了吧?！?nbsp;一個人大咧咧地問道。

    其他人也跟著打開了話匣：“可不，跟我住一宿舍那個小年輕，天天都要躲在陽臺給媳婦兒打電話，真不知道有啥可聊的。我跟家里那口子，除了打錢就是吵，我都懶得搭理她，心煩。”

    “你懂個屁。人家小兩口剛結(jié)婚，正蜜月著呢，哪能跟你這四十好幾的老臭蟲比?！?/br>
    “嘿！你——”

    周皓放下酒杯：“我還沒結(jié)婚?！?/br>
    幾個人言語一頓，但很快又接上來：“也是，小周總一看就是個拼事業(yè)的主?！?/br>
    “那訂婚了沒？對方家里不著急吧，還是先定下來，省得人跑了。”

    “咱們周總什么條件，小姑娘排長隊等著都來不及，還能怕人跑了？”

    “跑了就叫下一位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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