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尸山尋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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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具一具堆疊的尸體被阿彌翻開。 阿彌的心跳得又急又重,重得她喘不上氣,再怎么大口地呼吸,到肺里的空氣也不多。 天上有禿鷲在盤旋。南理沒有禿鷲,阿彌也是來臨北才知道這世間還有這種吃死人的東西。 風(fēng)聲不停,嗚嗚咽咽的,像是誰在低低哭泣。阿彌耳中被風(fēng)聲充斥,別的聲音都進不來。 倒是希望有,比方說在她此刻翻動著一具又一具的尸體低喃“言照清”的時候,會有一把清冷如山澗的聲音帶著笑回應(yīng)她。 阿彌這兩年在臨北做過許多次噩夢,夢中臨北軍全軍覆沒,天邊一片血色,大地尸首遍地,堆疊的尸體和殘肢一直鋪到同天上血色相連的地方。 如今噩夢成了真,夕陽余暉下,天上禿鷲盤旋,虎視眈眈。那些吃死人的東西心里或許也想將她一塊兒吃了去吧? 她太累了,跌跌撞撞走了兩個時辰的路,路上不知道倒下了幾次,昏倒了多久,又憑著怎樣的意志和心思站起來繼續(xù)走。兩條腿只知道機械交替,腿上的疼痛也比不上五臟六腑里頭的,綿長密集的疼痛沒叫她停下來。 阿彌沒有直接回臨北城,而是順著心里的預(yù)感返回今日的戰(zhàn)場。 預(yù)感不好,不好在這兒果然沒了活人還在的氣,徒留殘尸遍地。 若是到這一層就結(jié)束了,阿彌也就回城了,但她的心突突地重重墜著,右眼皮也跳得厲害。 有個聲音在心里同她說:言照清在這兒。 但這兒已經(jīng)沒有活人了,戰(zhàn)況慘烈,北游和臨北死傷慘重。也已經(jīng)過了許久,活著的人大概早就各自撤回去了。 阿彌看得許多熟悉的面孔,臨北的,南理的,喉頭仿佛卡著一個吞不下吐不出的鐵塊,雙手抖得都要用不上勁兒,雙眼也發(fā)著熱。 等到將一個同言照清身型相當(dāng)?shù)娜朔^來,阿彌擦去他面上的血污,看得言照清一張臉。烘了她雙目許久的熱淚才像斷了線一樣的珍珠落下來。 珍珠帶著血絲,落在言照清唇上。阿彌低頭側(cè)耳去聽他的氣息,風(fēng)聲大得蓋過去,阿彌聽不清楚。他胸前破碎的軍甲厚重,阿彌順著那裂縫將軍甲拉開,兩年前在平溪河上被翻開的指甲又再度被軍甲刺破翻開,阿彌早就感覺不到疼,十個指頭都是麻木的。 “言照清,言照清。” 阿彌摸索他身上的傷,除了胸口被北游王劈出來的,背后和肩上中的箭,他左腹還有一處刀傷,頭側(cè)還有一處流血的地方。 阿彌拍他的臉,他眼皮好似有過微微的一動。阿彌伏在他胸膛,總覺得他體溫在逐漸流逝,心跳也聽得不清晰。 但只是不清晰而已,還有。 阿彌一掌貼在言照清心口,被北游弓箭扎過的手緊握成拳,用力捶下。 “言照清,言照清!你不能死在這兒,你死了,那我……你死了,那你的公主怎么辦?” 阿彌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絮絮叨叨再同言照清說了一堆話,拳頭一砸再砸,砸到最后砸出言照清一聲悶哼,掀開眼皮,眼神也沒聚焦,但好歹將她瞧見了。 “小……狐貍……” 阿彌又哭又笑,撕下一旁看不出是臨北還是北游人的衣服一角,將言照清頭上的傷先大略包扎起來。 “我們得回去,言照清,這兒夜里會降溫,一降溫,會有狼。我不想被狼吃掉,我們得回去,得回去。” 阿彌低喃著說話, 看言照清又閉起眼,慌慌張張俯身去聽他的心跳。 有力了些。 得快點找到醫(yī)無能,或者權(quán)公,他才有機會活下來。 阿彌吃力將言照清背起,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兩年前,在平溪城外的懸崖底下,她也是像今日這般將言照清背起,逃脫曹九臺的追殺。 但相比那時候,如今的言照清支離破碎得更厲害,氣若游絲,阿彌不敢過多調(diào)整他在她背上的位置,怕將他顛沒了。 從一旁的北游人尸體上拔出一桿長槍,順道將她師父人老君的刀撿了回來,阿彌就這么一刀一槍地撐著自己,背言照清回城。 二十里路,真遠啊,阿彌分不清心里的害怕從何而來,為了驅(qū)趕內(nèi)心的恐懼,阿彌只能絮絮叨叨地說話。 說的什么,她其實也沒個想法,嘴里吐出來的字像是沒經(jīng)過她的腦子,有好些話重復(fù)來重復(fù)去的。 等到見到臨北城的輪廓,等到有人高舉著火把,騎著快馬從城里出來,一聲聲李朝話的吆喝,叫阿彌雙膝一軟。 石子硌著她的膝蓋,哽在喉頭許久的一灘血被她咳出來,又在來人到之前徒手用泥沙掩蓋起來。 “還活著!” 阿彌聽見師兄姜竹聲的聲音,眼周有白光漸漸往視野中心覆蓋,她看不清是不是姜竹聲,但他扶住了她的手臂,在把她扶起來之前想先同旁人將她背上的言照清卸下來。 阿彌心里一驚,突然發(fā)狠,反手攥住姜竹聲的手臂,啞著嗓子厲聲低問: “人呢?” 醫(yī)無能奇怪的聲音傳來,“在你背上啊,你別著急。我還以為你們死了,大軍都撤回來了你們還沒見人!你身上的——” “人呢?!”阿彌在姜竹聲手臂上一用力,不肯把言照清交給別人。她瞧不見姜竹聲,火把的光就落在她眼前,她眼里都是白光,什么都瞧不見。 姜竹聲靜默了一瞬,才輕聲道:“許之還在,他不會在臨北城里現(xiàn)身,還不是時候。你放心,我替你保著言照清?!?/br> 他知道她問的是誰。 阿彌松一口氣,任憑別人將言照清平放在地,身子軟得跪都跪不住,往旁一軟,靠進姜竹聲懷里。 “你怎的不救人?” 阿彌聽見有人問。 問的是醫(yī)無能,因為醫(yī)無能答:“他是言家的人?!?/br> 言家的人怎么了?阿彌一下子說不出話,好在她師兄將她心里的話一同問出,帶著不滿。 “言家的人又怎么了?” 醫(yī)無能鄙夷,“言家是我娘子的仇家,若不是他爹,我娘子那手臂好端端的,一家十六口也不會無故被屠了個滿門。我放過他這么多次,沒斷了他一只手給我娘子報仇,已經(jīng)算是看在阿彌的面子上了?!?/br> 寂靜,知曉醫(yī)無能娘子家仇的都不再開口說話。 阿彌摸索著,借著姜竹聲的攙扶跪在地,不含糊,重重磕頭??攘藘陕暡艑忭樍?,沙啞著聲音道: “阿醫(yī),我不愿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但他爹是他爹,他是他。你將他當(dāng)做是入贅我家的夫婿,不姓言。你若是救了他,我也不欠你的,你想要他的手,換我給你,如何?” 說罷,一提人老君的刀,擱在左手腋下,等著醫(yī)無能的回應(yīng)。 風(fēng)聲,還是只有風(fēng)聲。 言照清已經(jīng)等不得進城了,她已經(jīng)盡力走快些,但還是拖得久了。他的頭剛才垂在她臉側(cè),她連他緊貼在她背后的心跳都感受不到了。若是醫(yī)無能答應(yīng),她這只手現(xiàn)在就可以給他。 “他是言家的人……” 醫(yī)無能小聲道,無奈,又猶豫,最終還是打掉阿彌手上的刀。 “你啊,同你嫂子一樣,就愛用感情拿捏我。罷了罷了,醫(yī)者父母心,他這最后一口氣啊,我吊著吧。但你記得你今日答應(yīng)我的,我也不要你一只手,等往后,你嫂子有能力報仇了,你從言照清這兒取走一件他最心愛的東西就成?!?/br> 阿彌渾身一松,再重重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