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府中的氛圍不太對勁。

    不過話說回來，自正月初七被李皇下令整頓查辦以來，至今已經(jīng)八天了，天天都是喊冤的、告狀的、被查出徇私枉法的，門庭若市，比外頭過年的氛圍還要熱鬧，不同的只在這兒是凄慘的氛圍，哪一天對勁過了？

    但今日多了一個執(zhí)金吾參將言照清，說是啞世子請來協(xié)助辦案的——多日勞累，秦紹祺倒下了，啞世子昨夜進宮稟了李皇，李皇便給他點了一個休沐在家的言照清。

    還諄諄告誡李二狗勞逸結(jié)合，京都府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不是一日能完全處理罷了的，叫李二狗晚些時候上街賞花燈去，替他體察體察民情。

    李二狗在宮里住了一年半有余，世子府也是中秋后才修好入住的，還沒得見過京城年節(jié)的熱鬧。李皇這恩寵叫李二狗不敢立即應，只表示還是為李皇分憂要緊，京都府一日不整肅，京城百姓往后再有冤情，難達天聽。

    叫李皇樂呵著夸了他一頓，又唉聲嘆氣，想念仍未找到的李安柔，再恨鐵不成鋼地念叨了一陣閑散的太子。

    李二狗今日出門，先直奔言家，前頭有一個“狗仗人勢”的陸汀開路，啪啪啪去打言府的大門。

    陸汀昨夜給李二狗做翻譯，見李二狗得了李皇的夸贊，思及李二狗這短短一年在京城風頭正勁，平步青云，往后若不能輔佐太子，在朝中也是一個舉足輕重的角色。陸汀這一個晚上越想越滿意，只覺得心中要做的大事在李二狗的幫助下必定能成，不免越發(fā)得意起來，連早起都沒生起床氣。聽聞李二狗派人來接，陸汀同萬辛告了假，隨同李二狗找言照清一塊兒辦京都府的事去。

    趾高氣昂大搖大擺進了言府，陸汀“噫”了一聲，抬頭看天——

    “沒下紅雨??！”

    再低頭看坐在自己房門口吹冷風的言照清——

    “吆~！咱們言大人今日這是吹的什么西北風?。俊?/br>
    這模樣，分明是叫里頭的人趕了出來，枯坐了大半夜的。

    言照清抬眼看陸汀，陸汀識趣，找了個擋箭牌——自然只能是李二狗。

    言照清再狠，難道敢同世子殿下打起來？

    “這還沒成親呢，言大人就得獨守空閨，這要是成了親……”陸汀有了人撐腰，絲毫沒個忌憚，嘖嘖出聲，又“哎呀”了一聲，“不對啊，言大人，這還沒成親你就將姑娘睡了，于理不合，于理不合啊！是得在外頭待著?！?/br>
    言照清面上冷，心想在南理城的時候怎的沒將這碎嘴子的內(nèi)官借著他貪污受賄的由頭治個重罪，若然這會兒怎的由得這娘兒們唧唧的內(nèi)官在這兒多嘴多舌的？

    “你小點兒聲，阿彌還在睡?！?/br>
    臟話要吼出口，臨了拐個彎，成了低聲的吩咐，是生怕這內(nèi)官吵醒里頭的人。

    畢竟吵了許久，鬧了許久，折騰了她許久，臨近天亮將他趕出來房間后，她才放心睡的。

    陸汀笑著同李二狗擠眉弄眼，再壓低聲音問言照清，“哎，言大人，吵架了？”

    言照清沒個好氣，“吵你個頭?！?/br>
    只是辯論、爭執(zhí)。

    阿彌昨夜說要走，去找她師兄，言照清腦子里那根弦一開始還是能繃得住的，就是繃得緊了一些。

    后頭不知道是說了什么話，話是從言照清嘴里出來的，但言照清全然沒過腦子，這會兒也沒想起來。

    因那話，阿彌便拿正眼正經(jīng)瞧他：“言小郎君是忘了，你是官，我是賊，自古官賊如水火，怎可能真在一塊兒？”

    言照清那時候還忍住了，耐心道：“你不再做危害朝廷的事情，我從朝廷出來，咱們做一對平頭老百姓，找塊地種也好，做點兒小本生意也罷，這江山朝權的事情咱們不管，不就可以了么？”

    言照清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退了一大步了，他自然希望阿彌也能退一步。

    但那小狐貍撇開眼，道：“江至安和塔玉當時也是這般的，然后呢？”

    她從來不覺得做一對亡命鴛鴦有多么好。

    言照清循循善誘，“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br>
    “但你是言家的郎君，你的地位比江至安還要高上許多，你覺得狗——李皇會放你解甲歸田？”阿彌看進他的眼睛里頭，“你要娶一個女子，你父親，還有你的陛下不會去查這女子的來歷么？若他們知道我是誰，他們會放任你嗎？”

    言照清寬慰道：“我自有我的辦法，你只需cao心你的嫁衣要做什么樣式的就好?！?/br>
    阿彌輕笑一聲，“嫁衣？我的嫁衣哥哥早就備好了。等三月春，我就要同我?guī)煾绯捎H了?！?/br>
    言照清腦子里的弦就繃得過分緊了一些。

    “但你已經(jīng)是我的人……”

    “我們南理不講究這些，男歡女愛，各取所需?！?/br>
    言照清皺眉，“各取所需，在你心里我就只擔得一個‘需’？”

    阿彌不出聲。

    言照清將臉埋在她肩窩，忍了一忍，“姜竹聲為了李穆川行了多少殺人事，殘害了多少忠良？你——”

    “我?guī)煾缡呛萌??！?/br>
    清冷的聲音打斷他，他怎的聽不出來她話里的惱怒？

    就是說誰都不能說她師哥是嗎？姜竹聲在她心里的地位比他還要高？同權公和醫(yī)無能說過的那樣，她和她師哥原本就是要在一塊兒的對不對？

    那她為何要遂了他的欺負？

    當真是男歡女愛各取所需？

    “我來這兒本來是要殺你的，李尋意在祝姑娘的手上，我不能叫他因我死了?？蓪ひ鉀]事了，我也就不必殺你了。師哥說你因為我遭過罪，兩年前若不是因為有你，我也脫不了身。師哥叫我想法子償還你的恩情。陪你幾夜，就當是我償還你的救命恩情。”

    “你就這么聽你師哥的話？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阿彌蹙眉，“他是我?guī)煾?，我自然要聽他的?！?/br>
    “若你師哥他日尋到新歡，叫你去死呢？”言照清從阿彌的眼睛里看到因嫉妒而猙獰的自己。

    “他不會?！?/br>
    不會什么？不會尋新歡，還是不會送她去死？

    “他說過我的命比他的重要?！?/br>
    “若是他會呢？”言照清咬牙，就是想要個答案。

    阿彌毫不猶豫，“那就給他好了。”

    言照清腦子里的弦“啪”一聲，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