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梁欣桐見自己被冷落，忿忿神情在臉上閃過。莊信已經(jīng)開好包間了，不知道現(xiàn)在什么局面，問張越：“阿越你認識??？”

    張越想起剛才程梔的介紹，聲音低下去，“嗯”一聲。

    莊信說：“那一起帶來玩唄?！?/br>
    張越看程梔。還沒出聲，程梔立馬搖頭，“不用了，你們玩吧……”說完看梁欣桐一眼，又很膽怯地避開，“我和我朋友已經(jīng)開好包間了，我們先走了。”

    程梔帶著宋小園和薛嘉木往結賬臺走，還不忘朝梁欣桐彎了彎腰，輕聲道：“對不起，剛才不小心踩到你，我們不是故意的。”

    梁欣桐直覺她是故意這么說的，臉色很難看。

    程梔在結賬臺前掏出手機，剛要打開付款碼，頭頂突然伸過來只手臂。

    “我來?！?/br>
    張越低磁的聲音響起。

    程梔一愣，“不用了……”

    話未落，“滴”一聲，付款完成。

    她低聲對張越說：“謝謝。”

    張越?jīng)]答，回頭走了。

    進了包間，宋小園才敢放開了問：“那是誰??？”

    “張越。”

    宋小園呆了一下，“你那個后哥？”

    程梔點頭，手機進來一條消息，同桌發(fā)來的，問她包間號在哪。

    程梔給她回了，邊把宋小園拉過來交代。

    “待會我有個新同桌來，她……說話不太好聽，你看著處吧?！?/br>
    程梔不知道怎么評價這個同桌。她是自己來廈門后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平時大家會一起喝奶茶聊聊天，但她有時候說話也很傷人，像故意這么說的。

    同桌找到包間，開門進來。她以為是個大聚會，沒想到里面算上程梔才叁個人。虧她還穿了短裙化了淡妝，不免有些埋怨程梔沒和自己說清楚。

    直到點歌的薛嘉木轉身，她愣住。

    又開始慶幸自己幸好打扮過了。

    她捏著嗓子問：“他們是誰呀？”

    “我朋友，來陪我過生日的。”

    同桌早就看見桌上的蛋糕了，此刻一臉驚訝，“你過生日??？你早說，我都沒給你帶禮物?！?/br>
    程梔說：“不用，沒關系。大家一起玩。”

    同桌還真放開了自己，她不知道薛嘉木和宋小園是情侶，湊到點歌臺邊，輕聲說：“能幫我點一首歌嗎？”

    薛嘉木奇怪地看她一眼，沒有回答，直接走下了點歌臺，給她騰出了位置讓她自己點。然后回到沙發(fā)上挨著宋小園坐下，握起她的手。

    同桌立刻明白了他們的關系，笑容一僵。

    和張越那個包間比起來，他們這包確實冷清。同桌為了展示自己的歌技，一首又一首地唱。宋小園只想多和程梔說說話，邊喝邊聊漸漸地也喝了好多杯啤酒。薛嘉木想著她難得和程梔見一面，就沒管。

    一首歌唱完，同桌過來插入他們的話題：“你們都是瓏城的??？”

    宋小園點頭。

    “講起來，要不是認識程梔，我都不知道咱們福建還有這個地方呢?！?/br>
    “……”

    話里藏怪，程梔臉色也沉下來。

    宋小園冷笑，“福建這么大，你沒聽過也正常?！?/br>
    要不是今天是程梔生日，她早就開罵了?？偹忝靼壮虠d評價她“說話不好聽”是什么意思。

    程梔將擱置在角落的蛋糕放到茶幾中央，“人太少了不熱鬧，我叫幾個人來吧。”她轉向同桌，“你還不知道吧，張越在隔壁。”

    “張越？”同桌驚道，“你能把張越叫來？”

    在她震驚的目光里，程梔拿出手機給張越發(fā)了條消息。

    【哥哥，來吃蛋糕么？】

    *

    “阿越，你別光喝酒啊，又不唱？”

    莊信搶了麥克風遞給張越，被他不領情地推開。

    他腦袋里盤旋著程梔那句冷冰冰的：

    “認識的?！?/br>
    將兩人間的關系推至生疏淡漠的距離外。

    莊信被拒絕，知道張越不想做的事誰都勸不動，就自己去玩了。梁欣桐趁空子湊上來，問他：“張越……你什么時候認識的小學妹??？”

    張越正在點煙，聞言看她一眼。

    “你怎么知道是學妹？”

    他的敏銳讓梁欣桐一時有些慌亂。

    “就……學校里大家都在說啊……”

    “你去找她了？”

    梁欣桐下意識想說“沒有”，但對上張越那雙黑漆漆的眼，張不開嘴。

    張越冷臉冷聲：“沒有下一次。你離她遠點?！?/br>
    “張越……”梁欣桐紅了眼眶，“你是在為了她兇我嗎？我們認識這么久……”

    還沒說完，張越手機就進了條消息。

    他解開屏幕，看清上面文字后，情緒突然被勾起了一個小尖，像毛衣針下的絨線，勾勾繞繞在胸口。他把煙掐滅后站起身，不理會邊上幾乎要哭出來的梁欣桐，大步往外走。

    歌聲震耳，莊信沒發(fā)現(xiàn)他們這邊異樣，對著張越背影喊：“去哪呢！”

    門已經(jīng)被重新關上。

    程梔知道張越會來，但沒想到這么快。

    同桌表情復雜地看著他走進來。

    一方面，她希望能見到張越，另一方面，又不愿意程梔和張越的關系真的熟識到如此地步。

    程梔瞧見同桌的表情，微笑，拍拍身邊的位置對張越說：“快來?！?/br>
    張越抿著唇，剛才的陰霾一掃而空，面上仍是淡然模樣。

    宋小園幫著程梔到茶幾前拆蛋糕擺裝飾，同桌猶豫了一下，坐到張越身邊。

    “學長，你好。”

    張越不認識她，因為是程梔朋友，才點了點頭。

    “我是程梔的同桌，我叫劉穎丹?！彼杂悬c緊張，“沒想到程梔真的認識你啊……我還以為她吹牛?！?/br>
    張越忽然抬起頭。

    “精致”一詞多形容于女性長相，安在他身上卻不見違和。恰到好處的精致，五官像是女媧造人時用矩精心比對過。容貌之外，點染這個年紀的男生才有的飛揚氣質。

    誰會不喜歡他呢？劉穎丹心跳加速。

    張越問：“她怎么說我的？”

    劉穎丹腦袋里涌上幾縷不堪想法，脫口而出的話未經(jīng)熟慮：“說你們是鄰居，你經(jīng)常來找她，但她覺得你在學校太張揚了，她會有點困擾。”

    張越不知道女生之間那些彎彎繞繞，眉頭隨著劉穎丹聲音皺起。

    困擾？

    怪不得，程梔對他時冷時熱。他影響她了么。

    頭一次被人嫌麻煩，張越難免有些不開心。

    劉穎丹小心翼翼觀察他的表情，見他眸色深沉，掩去了自己的愉悅，補救道：“程梔不是討厭你的意思，她可能就是，更在意學習吧?！?/br>
    張越冷哼一聲，“我知道?！?/br>
    劉穎丹：“嗯？”

    張越?jīng)]有解釋。

    劉穎丹在他身邊坐了一會兒，深吸氣，從兜里摸出手機。

    程梔早就注意到劉穎丹的小動作，她喝了點酒，懶得理會。卻見劉穎丹把手機伸到張越面前，還沒來得及出聲，張越像是沒看見，忽略她伸過來的手，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干脆利落地坐到了薛嘉木身邊。

    剩劉穎丹一個人坐在那尷尬。

    張越從杯盤里抽出一個新杯子，倒?jié)M酒，敬薛嘉木。

    薛嘉木默聲看他。

    張越說：“在門口不知道你是程梔朋友，抱歉啊?！?/br>
    薛嘉木知道他和程梔的關系，卻還是拿酒杯跟他碰了碰。

    他故意問張越：“你呢？是小梔在廈門的新朋友？”

    一聲“小梔”，讓張越心里對他那點不舒服又起來了。

    他深深地看著薛嘉木，狀似隨意開口：“你們是瓏城來的?。窟@么大老遠，不容易?！彼麑⒈永锏木埔豢诤韧?，“不過我不是她朋友，我是她哥。”

    “哥？我怎么沒聽過小梔在廈門有哥哥?！?/br>
    “不一定要有血緣嘛，現(xiàn)在大家喜歡認哥。”

    “小梔才不會玩這些?！?/br>
    張越警惕心起，聲調降下來：“你跟她很熟？”

    薛嘉木說：“巧了么。我也是她哥。堂哥?！?/br>
    張越：“……”

    蛋糕插上蠟燭，火光熠熠。宋小園播放了一首生日歌，音樂響起后跑到薛嘉木身邊牽起他的手，帶他一起給程梔唱歌。

    張越看著他們的親昵舉動，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程梔在宋小園激動的歌聲里許愿吹蠟燭。她頭上戴了一頂生日帽，宋小園讓她捧著蛋糕，拍了好幾張照片。

    鬧過之后，程梔開始給大家分蛋糕。第一塊給了尷尬坐在角落的劉穎丹，薛嘉木的那份讓宋小園自己切了，程梔捧著一塊蛋糕坐到張越身邊。

    “我記得你喜歡吃巧克力，喏，這有兩塊。”她對張越說。

    “……”

    張越看見她臉上洋溢的笑。

    她來到這個家一年多，一直是乖巧愛笑的，但好像還沒有哪次笑得像今晚這樣輕松舒展，昏暗的環(huán)境里都能感受到她的開心。

    因為瓏城的朋友來了嗎。

    張越收回眼，接過。

    然后程梔自己也去端了一塊坐到他身邊。

    “你喝酒了？”吃一半，張越問她。

    程梔一愣，訝然轉頭，“喝了一點?！迸滤鷼馑频?，又道：“你別告訴叔叔和我媽。”

    “只有這一次。”張越說，目光從她沾著奶油的嘴角移開。

    因為張越離開太久，莊信見不到人就出來找他。透過門口的玻璃他看見里面擺著的蛋糕，自來熟般進來。

    “過生日吶，”目光掃到程梔腦袋上的生日帽，“生日快樂啊。”

    程梔說：“謝謝?！?/br>
    她要給莊信切蛋糕，被他拒絕。

    莊信問張越：“你啥時候回來，大家等著你一起喝酒呢?！?/br>
    程梔也看向張越，“那你快回去吧?！?/br>
    張越隱隱希望她能挽留自己。卻聽見她這么說，只能點頭，“結束跟我說一聲，我們一起回去?！?/br>
    程梔說：“我們可能很快就結束了，你們沒這么快吧？”

    張越不答，留下一句“結束了找我”然后走出包間。

    張越剛離開，劉穎丹也找了個理由回去了。今晚程梔和張越的親密讓她受到了沖擊，心里泛酸，在這里待不下去。

    宋小園抱著程梔的胳膊說：“這樣看，他對你也還好？”

    程梔“嗯”一聲，“以前很差?！?/br>
    “了不得呀程小梔，還會調教人了！”

    程梔也笑，問她：“還喝酒嗎？”

    “喝啊，這么多酒不喝不浪費了。薛嘉木，如果我喝醉了，你記得把我背回去！”

    2.

    薛嘉木敲門找張越的時候，程梔頭已經(jīng)有點昏沉了。

    她喝醉了并不會怎么樣，只是思維沒有以前那么靈敏，也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看見張越從走廊里往這邊走，身后跟著莊信梁欣桐一伙人。因為張越走了，局也散了。

    她蹲在厚重的地毯上，手撐著腦袋。

    張越加快腳步，最后在程梔身前蹲下，看見她已經(jīng)被醉意熏染的眼睛，忍不住抬頭問薛嘉木：“你怎么讓她喝這么多酒？”

    薛嘉木說：“她過生日，開心最重要?！焙笠痪浣盗艘袅浚爱吘?，她來廈門這一年多，也就今天能這么開心?！?/br>
    張越被他的話堵得胸悶。

    他攬著程梔的胳膊把她扶起，問：“程梔，還能走嗎？”

    程梔似乎很費力地在辨認他，半晌，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張越?！?/br>
    張越的情緒就在她這個笑容里被分解了。

    “嗯。”他低聲應道。

    程梔拍拍他的肩膀，“你低頭?！?/br>
    “什么？”

    她動手解生日帽的固定繩，然后把它放到張越的腦袋上。因為個子不夠高，墊腳時沒站穩(wěn)，被張越抓著腰扶住。

    身后一群人震驚地看著他們。

    只有宋小園牽著薛嘉木的手低聲驚呼：“牛逼?！?/br>
    張越任她往自己頭上帶上帽子，問：“可以回家了？”

    程梔滿意地點頭。

    她被張越攬著，在KTV門口和宋小園說再見，轉頭看見不遠處梁欣桐僵硬的臉色。收回眼，和張越一起上了出租車后座。

    上車后，程梔把腦袋靠在車窗邊，窗外的冷風讓她清醒了一點，還沒享受夠，窗玻璃被張越橫過來的手按下開關升起。

    “別關。”她嘟囔。

    “風大?！睆堅竭@次沒順從她。

    “可是我很悶?！?/br>
    “誰讓你喝這么多？”

    程梔回頭瞪他，“我過生日啊。你平時出去喝酒我都幫你瞞著，為什么輪到我就不可以！”

    “……”

    張越覺得，喝醉了的程梔比平時乖乖柔柔的模樣更活潑生動了一點，不再是那個看似什么脾氣都沒有的軟包子。

    這樣……比之前好。

    但他不會告訴程梔，只把她的腦袋扶正，避免她撞到車窗。

    “忍一下，很快到家了。”

    車里空氣窒悶，程梔暈車，腦袋沉沉的，直接倒在張越肩上。

    張越霎時肌rou緊繃。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還有一小段路程。

    “走不動了?！背虠d撐著張越，宛如撒嬌般說。

    張越今晚脾氣格外的好，在她身前蹲下，“上來?！?/br>
    程梔興奮地撲到他背上，帶著酒意的呼吸噴灑在他頸側，“謝謝哥哥?！?/br>
    張越穩(wěn)穩(wěn)扶住她雙腿，起身，進入已經(jīng)暗下來的中山路。

    上一次，也是在這里，在這個時間，他拒絕她的傘。

    世事難料。

    已經(jīng)是兩種心態(tài)。

    “程梔?！睆堅胶八拿?。

    “嗯？”

    “來廈門，你開心嗎？”

    “……”

    半天沒有應答。在張越以為程梔已經(jīng)睡過去的時候，忽然感受到她搖了搖腦袋，發(fā)絲摩挲他露出來的皮膚。

    “開心，但也不開心?！?/br>
    “……怎么說？”

    “這里很漂亮，還有海，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海。這里好吃的也很多，我喜歡加辣加醋的沙茶面，還有加辣椒油的蛤蜊煎?！彼涯X袋埋在他身上，目光里露出真切的難過，但是張越看不見，“可是，這里不是我家?！?/br>
    張越怔住。

    有的地方漂亮得讓人癡迷，什么都好，卻永遠沒有家里踏實的安全感。

    “我很認真在記路線了，但還是會迷路。也聽不懂你們的話，我還想吃家里的拌粉?！?/br>
    張越聲音悶悶的：“很好吃嗎？廈門也有?！?/br>
    “不一樣的，做法不一樣的?！背虠d說，“還有……張越。”

    “嗯？”

    “你也對我不好?！?/br>
    “……”

    “我從來沒遇到過你這么兇的人。明明我都沒有惹你?！?/br>
    程梔剛來廈門的時候，是張越對她敵意最大的時候。他不喜歡程蕓，連帶著也不喜歡程梔，總覺得她們是騙人家產(chǎn)的狐貍精，好不容易抱到一棵大樹就開始磨牙吮血。

    當然，除了這些……還有一部分原因來自于張向群。

    張向群和前妻陳映之算是生意場上的強強聯(lián)手，也正是因為相同的個性，在張越小時候他們經(jīng)常吵架，并且總是因為生意忙而忽略了張越。張向群再婚后，張越私底下比較過程蕓和陳映之，程蕓能力沒有陳映之出眾，但比她溫柔。張越忍不住為自己mama感到不平。

    “張越?！背虠d見他不出聲，繼續(xù)道，“你很討厭我嗎？”

    張越回想自己的行為，有時候確實很惡劣，無怪她會這么以為。

    但他不可能承認，回答程梔：“沒有?！?/br>
    “騙人。上次半夜給你送傘，你還不要。”

    張越自知理虧，今晚他也喝了不少酒，破天荒地對她道歉：“那次是我不好，對不起?！?/br>
    以為她會不依不饒一陣，沒想到她很快說：“沒事，我原諒你。”

    “……謝謝?！?/br>
    “但你以后不能這樣了?！彼f，“張越，我對你這么好，你以后也要對我好一點?！?/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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