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香低頭湊近她，也壓低聲音：“不好?！?/br>
    薛一顏只覺得左臉頰一陣微熱劃過，定了定心神，她抬頭對上他的眼睛，問：“你希望我怎么做？”

    椎香看著她：“我希望他活著。”

    薛一顏一直盯著他：“你憑什么覺得我會幫你？”

    椎香眼睛一閃，繼而極專注地看著薛一顏：“你不會不管，不是為我，也不是為他，而是這件事?！?/br>
    薛一顏的瞳孔在瞬間收縮，心臟也一陣短促地慌亂——為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泄露的心境，也為椎香的洞察力。隨后她輕聲道：“我會盡力。你待會兒能出去嗎？”

    “不能?！弊迪愕恼Z氣十分堅定，“如果有意外，你攔不住?！?/br>
    薛一顏沒有立刻回答，她偏頭看見洗手臺鏡子里的自己，頭發(fā)被漂成了銀色，還沒來得及做造型，耷拉在兩側(cè)，活像一個妖怪。

    椎香靠在門邊，頭發(fā)也是只做了一半的造型，顏色由之前的黑色換成另外一種無法形容的漸變色，又冶艷又妖嬈，也像一個妖怪。

    這一刻，薛一顏忽然覺得他和自己是一類人，都執(zhí)著地守護著自己在意的那部分，即使全世界都試圖來破壞，他們依然堅持著，頑強又自我。

    “好。”薛一顏終于說。

    兩人再次一起輕聲離開淋浴間。椎香照舊倚墻而立，薛一顏則脫了鞋，在椎香眼神的默許下，踩著地上松軟的地毯走向窗邊。

    “你是誰？”畢可因突然問，他的聲音干澀得令人心疼。

    薛一顏聞言只好停下步子，挨著床邊坐了下去，她說：“我是薛一顏?！?/br>
    “出去?！碑吙梢蛘f，決然而迅速。

    “我不會留很久，你先聽我說一句話再確定是不是要立刻趕我走?！毖σ活佭@句話說得飛快。

    畢可因沒有回答她。

    薛一顏整理了一下情緒，將語速放得很慢：“我有一位叔叔，他和他的女友都是吸毒過量死的，死的時候不到三十五歲?！?/br>
    畢可因仍舊沉默。

    薛一顏知道自己暫時得到了許可。她眼神閃動，像一個平靜的敘事者，緩緩道：“很抱歉上次對你用詞很過分，因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他們的影子，他們死的時候我才十一歲?！?/br>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他們在九十年代都是特別紅的明星，紅到什么程度呢？如果放到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會比CraB差吧。叔叔是唱作俱佳的歌手，他女朋友一直是唱片界銷量冠軍。他們當(dāng)年一直被譽為‘神仙眷侶’，總之特別風(fēng)光，不過我并不清楚。我從小和我奶奶一起生活，長到七歲才第一次見到他們?！?/br>
    “那時候，他們已經(jīng)染上毒癮，唱片公司為了保護他們，對外說他們?nèi)ヌ﹪[居，信了佛。其實他們一直在國內(nèi)，在豫安市。唱片公司給他們買了一套郊區(qū)的獨棟的大房子，由我奶奶照顧他們?！?/br>
    “我頻繁地見到他們毒癮發(fā)作的樣子，這對情侶沒有正式結(jié)婚，但非常恩愛，毒癮總是一起發(fā)作。盡管我奶奶會想方設(shè)法不讓我看到這些，但我還是看到了。我那時候覺得他們很可怕，我找不到形容詞形容他們當(dāng)時的狀態(tài)，我覺得他們不像人，像鬼?！?/br>
    薛一顏停了下來，這是她第一次做這種事，把自己大概永遠不會愈合的傷口袒露人前，還要盡可能地顯得平靜。

    “他們其實是你父母吧？”畢可因突然說。

    這話過后，房間里一時靜得只有空調(diào)制冷的聲音。春森六月底的夏日午后，外面熱如沙漠，房間里卻凍如冰窖。畢可因仍舊把自己藏在兩道簾子之間，沒有動作。

    薛一顏心中翻滾絞痛了很久，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她說：“這么容易就猜到了啊。”

    畢可因沒有回話。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薛一顏接著說：“我的奶奶非常疼愛我，不過，那時候我不懂事，不懂知足。我對爸媽還有更多的期待和幻想，我總覺得啊……他們一定會給我加倍的愛?！?/br>
    “直到和他們一起住了四年，這些幻想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點一點消磨殆盡。后來他們死的時候，我反而覺得很輕松、很解脫、很快樂。奶奶終于不用再辛苦，而我也不用再見他們可怕的樣子?！?/br>
    這段話說完后，薛一顏停頓了幾分鐘。再開口時，她的語氣已經(jīng)很正常：“和你說這些的目的，只是想分享一個經(jīng)歷，在魔鬼的選擇面前，你不是唯一那個不幸的人。我奶奶因為常年被她的兒子兒媳所累，至今仍躺在醫(yī)院病房里，而我，就像你現(xiàn)在看到的這樣，心里一直背負著對他們的怨恨生活。你現(xiàn)在狀態(tài)還好，無法體會重度成癮的人會是什么樣子，但你應(yīng)該可以想象得到，那絕不是一個好的體驗。你所有的尊嚴、體面、熱情和愛都沒有了，你的人生只會剩下絕望和靠毒品支撐的、迷幻的快樂?！?/br>
    “當(dāng)然，這些你肯定想過千萬遍，你現(xiàn)在或許想死，坦白說，我會覺得很不值。我爸媽生前那么風(fēng)光，受萬人追捧，死的時候除了我和我奶奶，卻沒什么人知道，沒有粉絲、沒有媒體、沒有唱片公司，也沒有任何朋友，要多慘有多慘。他們沒給親人留下什么東西，除了痛苦?！?/br>
    畢可因拉開了遮光簾，他看向她。

    到這時，薛一顏知道自己完成了“使命”，而她也快撐到極限，于是很快從床上起身，道：“接下來的事情，我?guī)筒坏侥?。不過，有件事我一直想親自和你說清楚，由于和貴公司簽了保密協(xié)議，細節(jié)我不便多說，但請你了解，我和椎香的關(guān)系很快就會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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