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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沖天斗神在線閱讀 - 第八十八節(jié) 廢書

第八十八節(jié) 廢書

    “等等!你等一下!”

    現(xiàn)在正是國子監(jiān)上課時間,藏書閣里只有楊天鴻一位讀者,視線通透毫無阻攔。看到楊天鴻的動作,小荷連忙從門口跑了過來,閃身擋在他的面前,雙手平伸,抓住樓梯兩邊的扶手,帶著幾分驚訝和慍怒,氣喘吁吁地連聲追問:“你,你要去哪兒?”

    對于小荷粗暴強(qiáng)烈的反應(yīng),楊天鴻有些莫名其妙。他下意識舉起右手,指了指天花板:“我想到樓上去看看?!?/br>
    “你要去二樓?”

    小荷臉上的驚訝之色越發(fā)深重。隨即,眼睛里露出一絲帶有挑釁意味的目光:“一樓的這些書,你都看完了?”

    楊天鴻看著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足足沉默了近五秒鐘,才慢慢點著頭回答:“差不多吧!也許有少數(shù)幾本書我沒有看過,可是內(nèi)容都差不多,沒什么區(qū)別。”

    小荷收起臉上的笑意,語氣也變得冷淡:“圣人的書,怎么會有看完的時候?就算你真的通篇看過,想必也是走馬觀花,無法識得其中真髓,更不能理解其中意義?!?/br>
    不等楊天鴻回答,小荷快步走到旁邊的書架上,拿起一本《靜夜偶拾》,在手中揚了揚,很是認(rèn)真地說:“這是兩百多年前,本朝大儒侯永云先生所做。候先生致仕后,一直居于雁蕩山。他對平生所做文章逐句逐字修改,嘔心瀝血,才有了這本《靜夜偶拾》。此書刊印之時,文人學(xué)子無不爭相搶購,紛紛贊譽(yù)是不可多得的佳作。直到現(xiàn)在,候先生所做文章仍然是本朝科舉的范本?!?/br>
    楊天鴻笑了笑,臉上露出一抹帶有邪惡意味的玩笑神情:“原來是一本教科書。嗯!你可能不太明白這三個字的含義。這樣說吧,此書就是教人如何寫文章,告訴學(xué)子如何才能把詩文寫得漂亮。我說得對嗎?”

    傻瓜都能聽出楊天鴻話里的調(diào)侃意味。

    小荷氣鼓鼓地瞪著他,臉上的黑色胎記也比平時更加恐怖。

    她從書架上抽出另外一本詩集,言語比之前更加冰冷:“這是五百多年前,本朝詩作大家魯抗通先生的《閑時碎言》。魯先生一生所做詩詞多達(dá)百首,至今仍在民間傳唱。天下文人無不以珍藏《閑時碎言》為榮,平日里言談舉止,多少都會從中摘取名句。此等詩篇華章,你又看了多少?”

    楊天鴻慢慢皺起眉頭:“詩詞一道,本來就是用作消遣。有人對看到的景物偶發(fā)感慨,有人對經(jīng)歷事物思慮良多,還有人寄情與山水,游樂于天地。總之,詩文就是表達(dá)自己內(nèi)心所想,親身感受的一種東西。你……實在太認(rèn)真了?!?/br>
    “消遣?”

    小荷似乎是找到了對付楊天鴻的武器。她小跑著沖到前面桌子上,拿起一本薄薄的冊子,又跑回來,快速翻到其中一頁,在楊天鴻面前攤開,頗為惱怒地說:“就算是消遣,也有人寫得氣勢磅礴,淋漓盡致。我算是看出來了,你根本不是有心在這藏書閣里潛心于文道,只是閑極無聊進(jìn)來轉(zhuǎn)轉(zhuǎn)?!?/br>
    楊天鴻沒有搭理小荷,雙眼直勾勾盯著那本攤開的冊子,臉上表情很是復(fù)雜。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應(yīng)該笑?還是哭?

    這是一本剛剛抄錄沒多久的書冊。頁面上三個勾畫有力的醒目大字:《將進(jìn)酒》。

    楊天鴻忽然產(chǎn)生出一股深深的懊惱。

    我就不該跟這個小姑娘一般見識。

    能夠在國子監(jiān)藏書閣擔(dān)任管理員的人,估計也是被萬千文章徹底洗腦。在小荷眼中,世界上最偉大的人,應(yīng)該就是孔孟二圣。接下來,就是歷朝歷代那些叫得出名字的良師大儒。這種理念,說不定早已在她的腦子里根深蒂固。任何巧言辯解,在她看來統(tǒng)統(tǒng)都是無用之語。

    “文章詩詞,絕對不是你想象的那樣?!?/br>
    楊天鴻今年十七歲。看著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女,他忽然冒出一種必須在語言上征服對方的強(qiáng)烈欲望。不由分說,一把抓過擺在旁邊的《靜夜偶拾》,聲音激烈,語速極快:“我已經(jīng)說了,這就是一本教科書。它的作用,僅僅只是告訴你如何寫文。在科考一途,此書的確有用??墒菗Q在其它方面,根本就是垃圾、廢物?!?/br>
    不等小荷開口,楊天鴻繼續(xù)道:“我來問你,一年三百六十日,二十四節(jié)氣,農(nóng)忙農(nóng)閑,你知道多少?何時耕地播種?何時種植桑麻?一斗谷子若是碾去糠皮還能剩下多少?一戶五口之家,一年下來至少要消耗多少糧食才能吃飽……所有這些問題,翻遍群書,你能找到答案嗎?”

    楊天鴻反手抓起另外一本《閑時碎言》,信手翻開:“看看這一句:佳人倚朱欄,妙目觀紅鯉。呵呵!多美的畫面,多漂亮的場景。一個美貌女子閑坐亭閣,注視著池塘里上下游動的鯉魚??墒菗Q個角度來看,那美人身上的錦緞貴服價值幾何?必須用多少絲線才能繡成?還有,那鯉魚養(yǎng)在池中如何才能不死?每天又要投喂多少食物才能將其養(yǎng)大?書中,能找到答案嗎?”

    小荷還是頭一次遇到楊天鴻這樣的讀書人,頭一次聽到如此之多與藏書無關(guān)的問題。她本能地后退幾步,靠著樓梯,緊緊抓住扶手,眼里全是畏懼的目光。

    楊天鴻繼續(xù)慷慨激昂:“大楚國沃野千里,百姓是否安居樂業(yè)?是否每一處地方都適合墾殖?山林之間有何出產(chǎn)?地方應(yīng)該如何治理?圣人書中,從未提及。試想一下,如果朝廷每年所取的進(jìn)士只能做得錦繡文章,豪華詩句朗朗上口,卻對百姓民生一竅不通。那該會是什么樣子?”

    “遇到暴雨傾盆,河堤缺口,洪水泛濫,修書一篇禱告龍王,求求你不要再下雨了,你覺得這種事情可能嗎?”

    “遭遇大旱,顆粒無收,在嗷嗷待哺的饑民眼中,錦繡文章還抵不上一個窩頭?!?/br>
    “寫得一手好字,被稱為書法大家,你的治下就會百姓安定?路不拾遺嗎?”

    “做得好詩,觀風(fēng)吟月,就能保證邊關(guān)平定,外虜絕不進(jìn)犯?”

    停頓了一下,楊天鴻指著抄錄有《將進(jìn)酒》的冊子,冷哼一聲:“至于這種詩文,也就是平日里喝酒論道的醉漢所言。就算熟讀百篇,倒背如流,面對別人架在你脖子上的刀,又有何用?”

    平心而論,上述觀點的確有些偏激。然而,這也的確是楊天鴻頭腦所想,內(nèi)心所感。

    他早就想要找?guī)讉€文人才子過來狠狠暴打一頓。要不是這該死的崇文鄙武,自己也不用浪費時間,呆在這國子監(jiān)。

    都說藝術(shù)文化是一個國家文明的基礎(chǔ)底蘊。然而,任何事情做得太過,也就失去了本來意義。就像歌星演員,被眾多粉絲抬高到超過限制的程度,就會引發(fā)出一系列復(fù)雜混亂的社會問題。人人都去報考藝校,因為人人都知道明星演員收入豐厚。到頭來,國家真正需要的人才白白流失,重要崗位無人問津。若是遇到了戰(zhàn)爭,以及各種自然災(zāi)害,誰來做那些需要專業(yè)知識的補(bǔ)救工作?難道,就靠舞臺上油頭粉面歌星故作姿態(tài)的一曲《帶你去看流星雨》嗎?

    那種人,說穿了不過是戲子。古語云: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很偏激,但也是實話。

    小荷眉頭緊蹙,雙手已經(jīng)從樓梯上松開。楊天鴻的這些話,對她產(chǎn)生了震撼性的效果,甚至顛覆了她內(nèi)心深處長久以來建立的基礎(chǔ)理念框架。然而,小荷無法找出任何應(yīng)對的字句。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所知道的那些詩文,在楊天鴻這番說辭面前是那樣蒼白無力,根本無法辯駁。

    看著少女那張幾乎被黑色胎記占領(lǐng)的丑陋面孔,楊天鴻不由得一陣心軟。自己心中的戾氣在這種時候爆發(fā)出來,只是選錯了對象,不該對著小荷發(fā)火。畢竟,她什么也不懂,對于外面的世界,更是什么也不知道。

    嘆了口氣,楊天鴻轉(zhuǎn)過身,朝著藏書閣大門方向慢慢走去。

    他徹底失去了上二樓看書的興致。

    剛走出幾步,他忽然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把那本抄錄了《將進(jìn)酒》的書冊拿起,對小荷鄭重其事地說:“千萬不要以為這是什么圣人之言。這不過是我喝醉時候的幾句酒話。每個人都會胡言亂語,只要對仗押韻,其實也就變成了詩。讀了太多這種東西,腦子會壞掉。記住,詩詞文章也好,歌舞曲調(diào)也罷,都不是生活的全部?!?/br>
    ……

    離開藏書閣,走進(jìn)通往國子監(jiān)后舍的山道,已經(jīng)是中午時分。

    山道上的人很多,都穿著國子監(jiān)統(tǒng)一配發(fā)的青布長褂。放眼望去,熙熙攘攘多達(dá)數(shù)百人,都是不同班級的學(xué)子。

    古凌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鉆了出來,很是奇怪地問:“我怎么上課的時候沒見到你?你去哪兒了?”

    楊天鴻被之前事情擾得心煩意亂,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在藏書閣看書。要讓我老老實實呆在教室里聽課,還不如買塊豆腐給我,一頭撞死?!?/br>
    古凌一愣,然后被這種另外一個世界的經(jīng)典笑話逗得捧腹大笑。

    他的動作很大,笑聲也有些肆無忌憚,吸引了來自周圍的無數(shù)目光。

    山道下面走來了一群人。身材干瘦的封向晨走在人群正中,顯然也聽到了古凌的大笑。他挺直胸脯,握緊手中的書,眼睛里釋放出森冷鄙夷的目光,很是不屑地“哼”了一聲,隨即毫不掩飾地說:“粗鄙之人,怎敢在圣人之所放肆?簡直就是辱沒斯文!”

    他說話的聲音很大,也得到身旁眾人連連贊同。相比之下,楊天鴻和古凌這邊只有兩個,數(shù)量上絕對不占優(yōu)勢。古凌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反駁,卻還是沒有說出口,只能略低著頭,帶著慍怒與不甘的表情,扯著楊天鴻的衣服袖子,兩個人站到路邊,把這群傲慢的家伙讓過去。

    封向晨臉上全是冷漠與自得。當(dāng)他從楊天鴻身邊走過的時候,清清楚楚聽到了一句話。

    “事不過三,這是第二次!”

    他立刻停下腳步,猛然回頭,用疑惑而冰冷的目光盯著楊天鴻:“你說什么?”

    楊天鴻毫不畏懼地看著封向晨:“昨天我讓了你一次,今天我又讓了第二次。事不過三,這種事情,再也沒有下一次。”

    封向晨微微瞇起雙眼,想了想,很快明白楊天鴻話語所指。

    “武人果然粗鄙不堪,即便是到了國子監(jiān),仍然無可救藥?!?/br>
    封向晨臉上蒼白的肌rou微微抖動,面露譏諷:“我看過你的入學(xué)資料,區(qū)區(qū)宣武將軍罷了。說到底,不過是個粗人。不要說是四品武將,就算是當(dāng)朝一品大將軍,見了五品文官御史,仍然只有低頭讓道的份兒?!?/br>
    周圍很多人聚集過來,分別以楊天鴻和封向晨為核心,很快形成兩個涇渭分明的群體。

    一個站在封向晨旁邊的中年人點點頭,連聲說:“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圣人華章,當(dāng)然不是你們這種粗鄙武人能夠理解。正所謂:對牛彈琴,一竅不通。”

    頓時,周圍響起一陣哄堂大笑。

    一個站在楊天鴻身后,身材微胖的年輕人臉上滿是憤怒,握緊拳頭連聲叫嚷:“夠了,你們算什么東西?我爹多少是個總兵,你老子又是什么?泥巴地刨食的百姓而已。”

    反對的聲音立刻響起:“天下間無不以文立國,區(qū)區(qū)武將,以后見了我們,還不是一樣要下跪磕頭,鞍前馬后?”

    這邊的反應(yīng)更加暴躁:“你****的有種再說一遍試試?看本少爺不撕爛你那張臭嘴!”

    “滿口污言穢語,這種人怎么進(jìn)的國子監(jiān)?”

    “老子就是拿錢砸進(jìn)來的,你待怎樣?不服氣,有種就來跟老子打一架!”

    國子監(jiān)內(nèi)兩大群體,一是貧寒學(xué)子,一是豪富官員之后。他們天生就水火不容,很容易因為一點點小事就爭吵不休。

    這里畢竟不是外面。俗世間,平民百姓見了官員財主,都會主動低頭??墒悄軌蜻M(jìn)國子監(jiān)的貧寒學(xué)子,本身就是在詩文上很是優(yōu)秀,由各地州縣選送。歷年來,朝廷取錄的進(jìn)士,國子監(jiān)眾人比例高達(dá)七成以上。不夸張地說,只要是憑借八股文章真才實學(xué)進(jìn)來的人,日后都有可能成為朝廷官員。

    富豪官員之后則不同。他們在國子監(jiān)內(nèi),幾乎都是與楊天鴻一樣,為了熬個“學(xué)生”的名分。至于科舉……那種事情離他們很是遙遠(yuǎn),甚至根本就是童話傳說。

    因此,封向晨之類的貧寒學(xué)子,對豪富官員之后有著本能的優(yōu)越感。在國子監(jiān),在這里,他們才是真正的主人。

    雖然不認(rèn)識楊天鴻,兩人此前也毫無過節(jié),封向晨仍然想要狠狠羞辱對方一頓。只是等到混亂不堪的場面漸漸平息下來,他才忽然發(fā)現(xiàn),楊天鴻和古凌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溜走,根本找不到對方的影子。

    ……

    山腰集市上,楊天鴻和古凌坐在一家菜館里,互斟對飲。

    古凌用小刀剖開一個冒著熱氣的燒餅,朝著開口里塞了幾勺紅椒炒牛rou,狠狠咬了一大口,帶著滿嘴油脂鮮美和滿足的口感,含含糊糊地說:“你怎么不跟姓封的那個家伙面對面干一仗?他那副傲慢嘴臉,我是早就看不慣了?!?/br>
    楊天鴻慢慢喝著碗里的綠豆粥,從碟子里夾起一筷子麻油拌咸菜送進(jìn)嘴里,“咯吱咯吱”嚼得脆響,淡淡地說:“以后有的是機(jī)會。急什么。我說了,這種事情前后只有兩次。下次他要是再敢像今天這樣,我會讓他后悔,他爹媽為什么要生了他那張賤嘴皮子?!?/br>
    古凌攏了攏身上的衣服,好奇地問:“怎么,書院師長允許你在藏書閣看書?那個地方平時沒什么人去,主要是因為管書的那個女人實在太丑。那張黑臉看著就讓人覺得害怕,就算是惡鬼恐怕也不過如此?!?/br>
    楊天鴻吃了一片熟牛rou,平靜地說:“你不是告訴我山上有很多女鬼嗎?怎么,現(xiàn)在你知道鬼的厲害了?”

    “那不一樣!”

    古凌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笑呵呵地回答:“藏書閣里那女的……嗯!叫做小荷是吧?她那張臉實在太難看了,跟女鬼根本沒法比。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就算要找,本公子也要找個年輕美貌的女鬼?!?/br>
    楊天鴻放下筷子,看了古凌半天。這種舉動讓古凌心里一陣發(fā)毛,連忙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卻沒有找到任何特殊的東西。

    “你,你看我做什么?”

    “沒什么?!?/br>
    楊天鴻淡淡地說:“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你在山上遇到一個長相跟封向晨完全一樣的女鬼,會是什么反應(yīng)?”

    古凌哭笑不得:“你在咒我是吧?別用這種事情開玩笑,那實在太恐怖了?!?/br>
    “呵呵!說不定,會變成真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