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十年八月，有大臣上書彈劾一等承恩公、兵部尚書蘇慕遠(yuǎn)“大逆、欺罔、僭越、狂悖、專擅、貪婪”六宗罪共計四十八條，并請立正典刑。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

    其實在此之前，就陸陸續(xù)續(xù)有大臣上過折子彈劾蘇慕遠(yuǎn)。只是罪狀沒那么詳盡，而李懷玉也一直留中不發(fā)。

    但這一次李懷玉卻十分震怒，并下旨核查此事。承恩公也因此上了請罪折子，賦閑在家。

    慈寧宮，太后聽到這個消息，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暈了過去，再醒來時，整個人似乎都頹廢蒼老了許多。

    醒來的時候，只有花嬤嬤一人在她跟前伺候。見她醒來，花嬤嬤臉上一喜，“娘娘醒了？”

    她張了張唇，想要問，最后卻還是閉上了嘴。這些年她和皇帝的關(guān)系不遠(yuǎn)不近，但皇帝對蘇家，卻也是頗為優(yōu)容的。而今發(fā)難，只怕是鐵了心了。

    花嬤嬤想要安慰幾句，卻也不知該怎么說。這畢竟不是小事，若蘇家真的倒下，太后在宮里，雖不會有什么事，但也再也硬起不起來了。女子雖說出嫁從夫，但娘家也是很重要的。

    過了一會兒，太后似乎平靜下來了，才問道，“皇上沒有來過么？”

    雖然蘇家現(xiàn)在有罪，但她這個太后暈倒了，皇上于情于理，都要過來看看的。

    花嬤嬤為難道，“咱們的人去的時候，皇上正和大臣商議著，便沒有見著人。想必皇上忙完了就會過來了。”

    太后點了一下頭，又出起神來，花嬤嬤便輕輕地退下去了。

    李懷玉是直到傍晚才過來的。雖然很不想來，但他也知道，如今盯著他的人太多了，只要有一點兒行差踏錯，就會被人說成不孝?！獙δ讣覄邮?，且不顧生母，這樣殘忍的君王，也會引起大臣的抗議。

    太后見了他，卻很是平和。她細(xì)細(xì)打量著這個兒子，李懷玉今年二十五歲，正是風(fēng)華正茂，精力十足的時候。眉英挺，眼明亮，整個人透露出一股凌厲的氣勢。

    脫去了少年時的青澀和溫潤，他開始變成一個真正的帝王。就連樣貌，也從秀美變成俊朗。

    原來在不知不覺之中，他竟已經(jīng)改變成了這個模樣。太后有些惆悵的想著。

    “皇帝，你來了?！彼従彽拈_口，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疲憊和無力。

    李懷玉點點頭，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詢問道，“母后身子如何了？太醫(yī)是怎么說的？”

    他明明知道太后到底是為了什么變成這樣，卻能夠不動聲色。太后忍不住便笑了一下，是她小看了這個兒子，不然……不過如今最緊要的卻不是這個，“皇帝，承恩公……”

    “母后?！崩顟延翊驍嗔怂脑挘J(rèn)真的看著她，“母后，蘇家對成國是有功勞的，朕不會忘記。然而如今承恩公所犯的錯誤，朕實在無法為他開脫。不過母后放心，那不管怎么說，都是朕的母家?！?/br>
    雖然他這么說了，可太后卻沒有真正的放心，反而更加認(rèn)真的打量起他來。

    她不知道李懷玉這話里有幾分真心?！还苁钦媸羌伲虑橐呀?jīng)如此，就算她不高興，蘇家也要倒了！

    她可以生病可以難過，可以指責(zé)皇帝不孝，但這些都于大局無礙。

    但從前，李懷玉還會就這樣的問題和她爭論，如今卻已經(jīng)學(xué)會不著痕跡的推脫了。

    知道自己不論說什么都沒有用了，太后也只能道，“如此哀家就放心了?！?/br>
    她不是沒有感覺到，這幾日慈寧宮附近，多了許多人，怕也是皇帝派來監(jiān)視的人，不想讓她和外面聯(lián)系。

    如今只望蘇家能夠沉住氣，懷恩不要因此做錯事，那么看她面上，皇帝也不會趕盡殺絕。

    雖然說是要等天意，但太后卻還是往外派了人。不管能不能送出去，那都是她的態(tài)度。

    既是給蘇家看的態(tài)度，也是給李懷玉看的態(tài)度。這件事，她也只能如此，她還要為自己留條后路呢！

    從前她覺得李懷玉并非她所生，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兒子登基的。但眼看著不成了，她也能想得開。林清是她的女兒，林清的兒子登基，對她來說，也是一樣的。

    雖說林清自己沒有兒子，可是大皇子從小養(yǎng)大的，跟親生的沒區(qū)別。何況林清也才二十五，并非不能生。

    她沒有想錯，送出去的信，最后是落到了李懷玉手上。他看著那信，微微一笑，“倒是識時務(wù)。”

    魏忠有些不解的問道，“皇上，太后明知皇上的態(tài)度，為何還要……”

    “不過是做給朕看罷了?！彼谙胧裁矗顟延翊笾履軌蛎靼?，“她畢竟是太后，朕也不能虧待了?！?/br>
    因著這個，雖然太后在慈寧宮稱病不出，但是宮里受到的影響并不大。

    然而朝堂上卻已經(jīng)是吵成了一鍋粥了。有人說蘇家仗著是皇親國戚便目無法紀(jì)，甚至不將皇上放在眼里，應(yīng)該誅九族！也有人說蘇家一門功臣，雖然犯了錯，但也應(yīng)該善待。爭論不休。

    越王府。李懷恩坐在書房里，而他對面，就是他的親娘舅和親外公。

    李懷玉小時候，因為許多方面的原因，和蘇家的關(guān)系并不十分親近，倒是李懷恩，和蘇家相處極好。

    也是因此，他雖然是個皇子，但是面對蘇家人時，卻很少頤指氣使。

    見蘇慕遠(yuǎn)親自過來，他連忙將人請到書房，“外公怎的親自來了？有什么事，派人來說一聲就是了?！?/br>
    皇子不能隨意結(jié)交外臣，但是對李懷恩來說，這一點從來都形同虛設(shè)。

    蘇慕遠(yuǎn)臉上露出一抹苦色，“如今臣是戴罪之身，不便出門。然王爺更不便上門，臣思索再三，還是臣到這里來較為合適。今次之事，只怕皇上早有意處置臣一家，只求不連累王爺?！?/br>
    越王自幼生活優(yōu)渥，又是被太后寵溺著長大的，雖然自負(fù)才華勝過李懷玉，實則為人輕信。聽了蘇慕遠(yuǎn)的話，十分感動，忙道，“外公不必說這樣的話，有什么事，本王自然是要幫忙的。”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極為親密。李懷玉雷厲風(fēng)行收攏權(quán)利，蘇家若說沒有別的心思，自然是不可能的。

    事實上，和太后的心思一樣，蘇家也很想將李懷恩扶持上去。畢竟他比李懷玉好控制多了。

    只是這機(jī)會一直沒有找到，暗地里的準(zhǔn)備工作，卻一直都在做。

    而今到了這一步，只怕是不得不出此下策了。而且李懷恩在宮里還有太后這個內(nèi)應(yīng)，想要做點兒什么，自然是極為容易的。而蘇慕遠(yuǎn)，今日就是來鼓動他的。

    李懷恩對李懷玉的怨氣很早就有，從小太后給他灌輸?shù)乃枷?，也是他比李懷玉?qiáng)得多。因此他并未將李懷玉放在眼里，聽了蘇慕遠(yuǎn)的提議之后，只是微微猶豫，便問道，“外公，那藥當(dāng)真這般有用？”

    蘇慕遠(yuǎn)微微一笑，他為了今日，做了多少準(zhǔn)備。雖然未必一定能夠用到，但只要用到了，便能保證一定成功。他從腰間解下一個荷包，拿出一個小小的玉瓶，放在桌上。

    “王爺放心，這東西臣親自驗證過的。只要想法子放在皇上的寢宮之中，不知不覺便能成事。而今大皇子才不過八歲，黃毛稚子，能有什么作為？到時大臣們自會推舉王爺。”他笑著道。

    蘇家在暗地里還是有一批勢力的，趁著李懷玉還沒有動手，他們可要搶先了。

    留下東西，蘇慕遠(yuǎn)便離開了。李懷恩在書房里對著那瓶子想了許久，才終于下定決心。

    他并沒有找太后。畢竟那是他的母親，自來疼愛他。李懷恩很清楚，只要太后一直如此，李懷玉便不會對她如何，就算自己做了什么，也影響不到。

    通過自己早年收買的一個小太監(jiān)，他將東西送進(jìn)了乾清宮，就開始了忐忑的等待。

    可惜他等來的不是皇帝駕崩的消息，而是大理寺的官員，和一卷將他下獄的圣旨。

    李懷玉自然不會中招，那個小太監(jiān)是早就被找出來了，只不過一直沒有動，為的便是今日。

    永寧十年九月，經(jīng)刑部和大理寺審理，蘇慕遠(yuǎn)的罪狀竟增至九宗九十二條，其中能夠抄家滅族、處以極刑的，便有二十一條。成帝李懷玉下令，查抄承恩公府，男丁發(fā)配邊疆，女眷罰沒入宮。

    與此同時，受此案牽連的越王，也被查出了許多罪狀，最后皇上念其為親手足，將他圈禁。

    因為李懷玉的動作雷厲風(fēng)行，所以直到案子了解，圣旨都頒下去了，太后才聽到消息。

    雖然圣旨之中，語焉不詳，但太后知道，李懷恩必定是做了十分大逆不道的事。

    然而那畢竟也是她一手養(yǎng)大的兒子，收到消息之后，她便去了乾清宮，李懷玉卻避而不見。

    實在是沒什么好說，太后一定會為李懷恩求情，但李懷玉卻不想姑息。

    先帝曾說過，做一個有手段的帝王，便免不了要受人詬病，但只要于國有利，便不能害怕這些。

    永寧十年十月初三日，丞相于秀明上書請求致仕，李懷玉允之。

    至此，先帝朝留下來的老臣，終于失去了手中的權(quán)柄，而年輕的成帝，完全掌握了整個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