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的心情也很復(fù)雜。

    她是知道的，在慧母妃被害得早產(chǎn)生下小弟弟的那天，母后也查出有孕了。她自己或許早就知道了。

    視線從皇后的腹部掃過，大公主垂下頭，遮掩住自己眸中復(fù)雜的情緒。

    小弟弟被父皇抱給了宸貴妃娘娘，而她從慧母妃那里聽說，這一切都是母后的算計(jì)。

    原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在這個(gè)女人的掌握之中?；蛟S，她根本沒有將自己當(dāng)成女兒看待過吧？

    甚至在發(fā)生那件事之后，便將自己送去了公主所，眼不見為凈。

    雖然慧母妃說，那件事不是她的錯(cuò)，并沒有責(zé)怪她，可也因此，她越發(fā)自責(zé)，覺得自己罪無可恕。

    “大公主最近學(xué)習(xí)上怎么樣了？”皇后開口問道。不論如何，總要維持面上的情分。

    大公主恭敬的答道，“師傅們都很盡心，女兒過得很好，母后不必掛心?！?/br>
    其實(shí)她過的一點(diǎn)都不好。那件事雖然被下了禁令，可是私底下卻仍是有人傳言，而她送點(diǎn)心去謀害自己的親母和弟弟，也被人說成了心思惡毒之人。

    這樣一來，那些師傅和嬤嬤們，哪里還會對她有好臉色？她也不敢隨意發(fā)脾氣，因?yàn)閶邒邆兪怯薪虒?dǎo)和處罰她的權(quán)利的，甚至可以不給她飯吃。

    這就是沒有母親的孩子所過的日子。知道這一點(diǎn)之后，大公主已經(jīng)十分后悔了。

    她今日來請安，原是打算讓皇后將她接回來的，但如今她已經(jīng)明白了，這是永不可能的了。

    可是慧母妃沒有這個(gè)資格接她一起住，因?yàn)樗悄负竺碌酿B(yǎng)女。

    除非——除非宮里沒有了皇后，慧母妃才有資格重新將她要回去教導(dǎo)。

    “你過得好，母后就放心了。如今我且顧不上你，你若有什么事，只管派人來通報(bào)就是?！被屎蟮馈?/br>
    這是隱晦的逐客了。大公主忙起身道，“這時(shí)辰母后也該午睡了吧？那女兒就不打擾了?！?/br>
    告退出來，回頭看著坤寧宮的大門，大公主忍不住冷冷一笑。從前她真傻，才以為皇后對自己有幾分真心。

    是朱歡對她坦陳利害之后，她才知道，原來自己不過是母后用來轄制慧母妃的棋子。

    這世上對自己好的人，原本就只有那一個(gè)。偏偏她還傷了她，連見她的顏面都沒有了。

    聽說慧母妃身子受損，一直養(yǎng)了好幾個(gè)月才出門，一出門便去了宸貴妃的鐘粹宮，怕是想看看小弟弟吧？

    想到這里，大公主眼神沉了沉，對朱歡道，“咱們?nèi)ョ姶鈱m?！?/br>
    “殿下。殿下還有功課沒有做完呢，還是早些回去吧？”朱歡以為她又想做什么，連忙勸道。

    大公主譏諷的搖頭，“你以為我還能做什么嗎？鐘粹宮可是宸貴妃的地盤，她怎會容我？”

    她看得這般清楚，朱歡心里也不由有了一點(diǎn)凄惶的意思。

    大公主從前故意將那事牽扯到宸貴妃身上，宸貴妃不會不知，如今過去，豈不是羊入虎口？

    大公主卻笑道，“你多想了，就看宸貴妃能夠收養(yǎng)我那個(gè)弟弟，就知道她心還沒有那么壞?！?/br>
    就算對方不喜歡自己，大約也不屑對一個(gè)小孩子出手。宸貴妃，和別人是不同的。

    林清聽到通報(bào)，說是大公主來了，實(shí)在是驚訝之極，“她怎么來了？請進(jìn)來吧！”

    大公主一進(jìn)門，便看到坐在林清懷里的平安，正晃著胳膊，想要去拿林清手中的老虎布偶。

    不知道為什么，這么久以來，受了這么多的委屈，都不曾哭過的大公主，竟然忍不住紅了眼眶。

    “這是怎么了？大公主是來看平安的吧？快請坐?！绷智逍χ泻袅艘宦?，又叫香凝奉茶。

    大公主請了安，謝了座，這才坐下，看著平安問道，“是喚作平安？當(dāng)真是個(gè)好名字?！?/br>
    林清微笑著頷首，“是天賜取的名字，他倒是喜歡這個(gè)弟弟?；噬弦舱f，這個(gè)名字好養(yǎng)活，等他大些，身子健康了，再取大名更好。所以便這么叫了。”

    大公主眼中升起一抹羨慕之意。她的名字李謹(jǐn)寧，聽說也是和大皇子的名字一起取出來的，不然未必會有。

    而她，從小到大，可能根本沒有這樣被人抱在懷中，溫柔的哄勸過。

    一方面，她嫉妒這個(gè)孩子，即便不是在生母身邊，也能夠擁有這樣的寵愛。另一方面，她又覺得，如果弟弟過的是這種日子，慧母妃想來應(yīng)該也覺得安心了。

    她原想求宸貴妃將孩子還給慧母妃，可如今看來，跟著宸貴妃，怕是比跟著慧母妃好多了。

    至少，在這里，弟弟和天賜弟弟的接觸會更多。父皇這般寵愛天賜弟弟，也許會愛屋及烏呢？

    “怎么大弟弟很喜歡平安么？”大公主笑著道，“這真是他的福氣了?！?/br>
    林清便看了她一眼，她至今還沒明白，大公主過來這里的意思，難道僅僅是過來看平安的？

    然而下一秒，她便知道了，因?yàn)榇蠊魍蝗黄鹕砉蛳拢板焚F妃娘娘，寧兒從前年幼無知，做了許多不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如今已?jīng)知道錯(cuò)了。不敢求宸貴妃娘娘的原諒，只盼著……娘娘不要遷怒平安?！?/br>
    她低著頭，只一徑將自己所想的說出來，“可今兒看著宸貴妃對平安的樣子，我才知道是我小人之心了。平安跟著宸貴妃娘娘，怕是比跟著其他任何人都要好。如此我也放心，宸貴妃娘娘若是生氣，只管罰我?！?/br>
    還知道為自己的弟弟籌謀，總算不錯(cuò)。林清微笑著道，“人都會犯錯(cuò)，最要緊的是有沒有改正的決心。你既然知道自己從前做錯(cuò)了，就該多去安慰安慰慧修儀。她進(jìn)來不大好?！?/br>
    “這我知道……可……”大公主咬了咬唇，她如今怎么有臉去見慧母妃呢？

    “父母對子女的愛，你永遠(yuǎn)都想不到。就算你做錯(cuò)事，慧修儀心里也還是惦記著你。何況你那件事，大家都知道，你只是被皇后引誘，才會做出那種事，如今你不也后悔了嗎？”林清勸道。

    上次慧修儀過來，話里話外都是從此投誠的意思。林清雖然沒想著利用她做什么，但既然她能夠看清楚，自己也樂得賣一個(gè)面子。何況平安在自己這里，何苦相處的仇人一般？

    再者她和慧修儀沒有解不開的仇怨，如今勸說大公主，也算是回報(bào)了。

    反而是大公主，聽到林清這么說，越發(fā)慚愧，“是，宸貴妃娘娘說的是，那寧兒待會兒便去瞧瞧慧母妃。”

    見林清點(diǎn)頭，她又道，“方才寧兒去給皇后娘娘請安，似乎聽到她說起什么一擊必中，斬草除根的……恍惚之間聽不清楚，也不知是在說什么?！?/br>
    多半就是在說天賜弟弟的事情，大公主心里很清楚，不過她只要說這么多就夠了。

    林清聞言，果然臉色一肅，瞇著眼睛想了一會兒，笑道，“你小孩子家，只管好生玩兒，不必?fù)?dān)憂這些。”

    大公主點(diǎn)頭，心里卻是愁苦不已。她現(xiàn)在哪有機(jī)會玩兒？公主所的嬤嬤恨不能將她教成木疙瘩。

    卻又聽林清道，“其實(shí)你這個(gè)年紀(jì)，去住公主所也太早了些。咱們成國的公主，都是備嫁的時(shí)候才會搬去公主所。有心讓你搬出來，可是皇后娘娘有孕，怕是沒工夫照顧你。至于其他人，你養(yǎng)在皇后名下，別人是沒資格教養(yǎng)的。當(dāng)真讓人發(fā)愁?！?/br>
    這也算是表態(tài)了。她不信大公主真的是個(gè)無知的小孩兒，便暗示道，“其實(shí)你不過是養(yǎng)女，并未記載宗譜上，算不得皇后的女兒，只是有她在，這名分便改不了。”

    不過哪一日皇后不在了，自然另說。到時(shí)候，大公主極有可能回到慧修儀身邊去。

    大公主聽明白了，鄭重的對林清行了個(gè)禮，“多謝宸貴妃娘娘，寧兒這便告退了。”

    離開了鐘粹宮，她便如林清所說，去四面景看望慧修儀。

    慧修儀雖說身子好了些，但也極少出門，屋子里燒的熱熱的，就坐在榻上做女紅。

    見大公主來看她，雖然仍自鎮(zhèn)定，但從她微微有些顫抖的唇角就能看出她的激動。

    大公主自然也感覺到了，心頭不由更加愧疚，想到自己這么久不來，怕是慧母妃也成了心病。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大公主便道，“慧母妃，方才我去了鐘粹宮，見著了平安弟弟，長得真好?！?/br>
    慧修儀生產(chǎn)的時(shí)候她沒見到，但聽人說，當(dāng)時(shí)平安臉色發(fā)青，連哭聲都沒有，只有微弱的脈搏。太醫(yī)斷定，他必定是活不過三天的。是宸貴妃主動要養(yǎng)，最后果然養(yǎng)好了。

    這一點(diǎn)，慧修儀和大公主是永遠(yuǎn)感恩的。所以哪怕是平安一輩子都不可能回到身邊，她們也絕不會去責(zé)怪宸貴妃。這世上的事，有舍有得，平安能夠活著，就足夠了。

    慧修儀聽她提起平安，也來了精神，“你去瞧過了？我這身子不濟(jì)事，太醫(yī)說少出門。況且我也怕去的次數(shù)多了，宸貴妃心里不快。你是小孩子，倒是可以多去幾趟?！?/br>
    “應(yīng)當(dāng)不會吧？”大公主反駁道，“宸貴妃娘娘看著不像是那種人?！?/br>
    “你還小，不明白。就算人家不介意，我也不能總?cè)?，惹人閑話?！被坌迌x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