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李懷玉便欺身過來，握了她的手，輕聲道，“清兒，你終于醒了?！?/br>
    這話和他之前所說“你醒了”，雖是一個意思，但其中所蘊(yùn)含的意思，卻十分不同。方才那句話，像是平常問候，仿佛她不過是睡了一夜。但如今這一句，卻是情緒外露。

    林清忍不住抬起頭來看他。生產(chǎn)的那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林清自己都還迷迷糊糊的。而日后她自己陷入昏迷，并未想到，這一個月，對這些關(guān)心她的人是何等煎熬。

    ——不，或許是想到了的。只是沒想到，這些人里，竟然也有他。

    林清已經(jīng)不想去探問，在李懷玉心里，自己到底占據(jù)了一個什么樣的位置。

    總不過是這些爭斗，總不過是這樣過一輩子……就算得到了答案，同樣于事無補(bǔ)。

    林清發(fā)現(xiàn)，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心態(tài)會發(fā)生很大的改變。從前她一直不明白，為什么電視小說里，那些女人，明明和丈夫沒有感情，卻拖著不愿離，總說是為了孩子。

    那時她覺得那是虛偽的，但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為了孩子，隱忍也好，委屈也好，都不是不能承受的。

    這是她的女兒，也是李懷玉的女兒，為了這個孩子，從前的一切，都可以抹去。

    李懷玉是不明白林清的沉默的。原本施太醫(yī)看過，說林清只是身子太弱了，所以昏迷不醒，眾人都以為她最多昏睡兩三天，便能醒來，漸漸恢復(fù)元?dú)?。誰知這一睡就是一個月。

    這一個月，他根本沒有好好的休息過，一直都在心驚膽戰(zhàn)的等著，真怕哪一天醒來，林清就沒了。

    其實(shí)等待才是最煎熬的事。當(dāng)初木蘭離世，他固然悲痛難忍，但因?yàn)楫吘故且凰查g發(fā)生的事，等他回過神來，人就已經(jīng)不在了，所以倒并非不能承受。

    但林清這般躺著，誰也說不好會不會突然醒來，又或是突然失去呼吸。

    所以這等待里，便帶上了一種焦灼壓抑的氣息，饒是李懷玉也吃不消。而其他人可以在林清醒來后大哭宣泄，他卻仍然要按捺住這樣的心情。因?yàn)樗腔实邸?/br>
    這一句話，已經(jīng)是他情感表達(dá)的極限了。他本以為林清怎么也該有點(diǎn)兒反應(yīng)，卻不料她只是沉默。

    頓了頓，李懷玉伸手將林清拉進(jìn)自己懷里，將額頭抵在她的發(fā)間，“清兒，我很擔(dān)心你?！?/br>
    林清只覺得心頭猛跳，他說的是“我很擔(dān)心你”，不是“朕很擔(dān)心你”。雖然只是一個自稱，但從中便能夠看出李懷玉的態(tài)度。起碼那一瞬間，他放下了皇帝這個身份。

    然后她感覺到，似乎有什么熱熱的東西滲入了自己的發(fā)間，那溫度一直傳遞到頭皮。

    林清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他哭了。這是林清第二次見他哭，而第一次，是在木蘭死后。

    她伸出手去回抱著他，越發(fā)覺得，從前的事大可不必追究，就這么過下去就是了，人生難得糊涂嘛。

    李懷玉很快便調(diào)整好了心情，卻沒有放開林清，而是一直絮絮叨叨的說著這一個月的變化，“太醫(yī)說你沒什么大礙，瞧著一天比一天好，卻怎么都不醒。天賜也擔(dān)心，幾乎要住在這里。宛城也是一天一個樣，長得很像你。我真怕你再不醒，她就要長大了……”

    他說起這個，林清才記起自己還什么都不知道呢！她提醒自己，待會兒一定要找香凝問清楚，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真是難以放心。

    又說了一會兒話，李懷玉才道，“外頭還有賓客，你歇會兒，朕先出去了?！鳖D了頓，又續(xù)道，“至于那個害了你的人，朕已經(jīng)有了些眉目，等會回來再與你說?！?/br>
    林清挑了挑眉，李懷玉不說，她都快忘了，自己是被人害得提前生產(chǎn)的，受了多少罪。

    等送走了李懷玉，林清連忙將香凝叫進(jìn)來，便要問話。春凝卻在一旁道，“珍昭儀該是餓了吧？先用一點(diǎn)粥?！?/br>
    說著便將床前溫著的粥端了出來，奉給林清。

    林清喝了一口粥，心里忍不住感嘆，到底是春凝心細(xì)，而且也做得了主。有這樣的人跟在天賜身邊，她也放心多了?？粗粋€月她能將天賜安撫住就知道了。

    香凝有些慚愧的道，“是奴婢的不是，倒沒有注意到主子沒用過飯呢！”

    林清搖搖頭，術(shù)業(yè)有專攻而已，算不得什么。春凝和香凝各有各的好處，“不怪你，是我自己沒說?！?/br>
    吃過了粥，林清好聲好氣的哄走了天賜，才對香凝道，“那日的事，你細(xì)細(xì)的說一遍?！?/br>
    因她著重強(qiáng)調(diào)了“細(xì)細(xì)的”三個字，香凝便事無巨細(xì)，全都說了出來。林清最滿意的也是這一點(diǎn)，香凝雖然不夠活泛，但夠聽話，有事情交給她，是不會出錯的。

    聽完之后，林清倒是對那日所發(fā)生的事有了大致的推測。自己暈過去之后，不知怎么回事孩子也生出來了。然后兩人被空間送出來，香凝聽到嬰兒的哭聲，便進(jìn)屋，卻發(fā)現(xiàn)自己昏睡著。

    沒什么可疑之處，唯一可慮的，便是這個孩子，到底是怎么生下來的。要知道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力竭，還昏死過去，按理說……而且之后還被送出來，莫非空間發(fā)生了什么異變？

    空想也沒用，等沒人時進(jìn)去看看就知道了。林清想罷，便對香凝道，“你去將伺候宛城公主的人都叫進(jìn)來?！?/br>
    雖然這些人都是李懷玉安排的，忠心應(yīng)該無虞，但是她還是要親自問問話。

    公主的例，是四個奶娘四個嬤嬤，還有兩個小丫頭。四個奶娘看著皆是白凈的，面容也一派慈和。林清問了話，俱是性情溫順的，想必不會虧待了公主。

    倒是嬤嬤里頭，有一個板著臉十分嚴(yán)肅，規(guī)規(guī)矩矩的古板極了。林清一開始不大滿意，但想著有這樣一個嬤嬤，也可約束其他人，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兩個小丫頭還有些懵懂，不過是給嬤嬤打下手，沒什么可說。

    都問過了話，林清才緩緩道，“這一個月本宮一直病著，宛城這孩子倒是全賴你們照看了?！?/br>
    說完這話，便注意看幾人的神情，倒是沒有人露出不以為然或是自傲的神色，看來都很懂規(guī)矩。

    林清放了心，繼續(xù)道，“今日是叫你們進(jìn)來，我也見見。畢竟宛城日后是要托付你給你們的。本宮只希望你們盡心盡力，將來主子的體面，便是你們的體面?！?/br>
    “謹(jǐn)遵珍昭儀娘娘的教誨，奴婢們都謹(jǐn)記在心?！睅兹诵卸Y應(yīng)了。

    林清又叫香凝拿出準(zhǔn)備好的賞賜，都是既貴重又實(shí)惠的東西，然后才放她們下去。

    等人都走了，林清才放松下來，疲憊的靠在床頭，閉上了眼睛。

    香凝輕聲道，“主子，可是要睡會兒？奴婢瞧著主子累得很了。這些人便晚些見，也沒什么?！?/br>
    “你不懂，這些是伺候公主的人，自然是第一時間見，才能顯得我重視她們。不然她們雖然不敢說什么，難保心懷怨憤。不過是累些，沒什么。你出去吧，讓我自己待會兒。”

    “是。”香凝答應(yīng)著，卻還是給她整理了一下床榻被褥，然后才輕手輕腳的退出去。

    其實(shí)只要沒人說話，冷宮里是極安靜的。林清微微抬頭，透過窗欞往外看去，正好能夠看到窗外開了兩樹熱烈張揚(yáng)的紫薇花。紫薇，她品著這兩個字，不太明白這花怎會種在此處。

    時間是午后，陽光把所有的地方都照的一片亮堂，似乎這不是冷宮，而是某處極為講究的宮苑。

    林清微微瞇起眼睛，倒是忽然覺得有了一點(diǎn)困意。這樣的天氣，便合該是曬太陽睡覺的日子。

    “香凝！”她叫了一聲，就在屋外做活兒的香凝，忙走進(jìn)來問道，“主子，怎么了？”

    “天氣好得很，你扶我出去曬曬太陽?！绷智逍χ鴮λ?，“快來！”

    香凝有些恍惚的走過來，扶著她往外走，中途一直偷偷地瞧著她，似乎很疑惑。

    “怎么了？”她看得這樣明顯，林清想當(dāng)做不知都做不到，只能無奈的問道。

    香凝抿了抿唇，“沒什么，只是覺得主子今日心情很好，倒是和從前不同了呢！”

    倒是個敏銳的。林清淡淡一笑，走到躺椅那里，躺上去，愜意的舒了一口氣，“是心情很好?！?/br>
    院子外面是一株高大的廣玉蘭，正好在院子里形成一片大大的陰影，林清便是躺在這陰影之中，透過寬大的樹葉，還能看到絲絲縷縷的光線照進(jìn)來，在樹葉上折射，炫目之極。

    林清閉上眼睛，在這一片寧和之中，緩緩地墮入夢境之中。

    將她吵醒的是一個有些尖銳的聲音，聽起來很熟悉。林清睜開眼，便看到魏忠正和香凝剛說話。

    “主子醒了？”香凝見她醒來，連忙丟下魏忠，過來伺候。

    林清擺擺手，問道“怎么回事，魏總管怎的來了這里？”

    “恭喜珍昭儀，奴才這是來傳旨的。接了這旨意，就不能叫珍昭儀了?！蔽褐倚Σ[瞇的道。

    林清心頭有數(shù)，連忙叫香凝幫自己拾掇了一番，跪下接旨。便聽魏忠念道：

    “朕惟政先內(nèi)治，贊雅化于坤元。秩晉崇班，沛渥恩于巽命。彝章式考，典禮攸加。爾珍昭儀林氏，篤生名族，克備令儀；持敬慎以褆躬，秉柔嘉而成性。椒掖之芳聲早，度協(xié)珩璜；璇闈之淑德丕昭，榮膺綸綍。茲仰承皇太后慈諭，以冊寶封爾為貴妃，封號宸。爾其祗勤日懋，迓景福以凝祥；恭順彌彰，荷洪庥而衍慶。欽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