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 如更衣之死
在林清反應過來之前,如更衣就被拖下去了。 剩余的人都識趣的退下,武英殿里便只剩了他們兩個人。 林清驟然覺得氣氛有些壓抑。她垂著頭,不敢抬起。聽到李懷玉的聲音幾乎是響在頭頂,“怎么,心虛了?” 她猛然抬起頭來,對上李懷玉幽深難辨的眸子,張了張唇,敷衍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這件事鬧到李懷玉跟前,他不可能不懷疑。她知道。 可是當時已經(jīng)沒有選擇了,只能如此。幸好,他還是選擇了相信自己,最起碼,是保全了自己。 “你果然是心虛了?!崩顟延竦哪抗猓c其說是質(zhì)疑,不如說是失望,“她說的都是真的,那東西呢?” 林清自然不會承認,連連搖頭,“自然不是真的,皇上也瞧見了,臣妾身上怎么能藏得下東西?” 她心頭忐忑,不知道這話李懷玉會不會信——或者說,她明知道李懷玉不會信這樣的話,卻仍是說了。 然而李懷玉卻并沒有再說什么,似乎想伸手撫一下她的臉,卻在即將觸到的時候,猛然收回。 林清就這么站在那里,看著他伸出手,然后收回。不知為何,那瞬間,她心里空蕩蕩的,總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卻怎么也找不出來。 “朕還有事,你先回去吧。”李懷玉轉(zhuǎn)過身往御座上走,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么情緒。 林清收斂心神,行禮告退。 她卻不知,在她走后,李懷玉將郝佳德叫了進來,“今日秦大人見過珍修儀?” 剛才發(fā)生的事,郝佳德可謂是從頭旁觀到尾,自然是一清二楚,心頭犯起了嘀咕,這珍修儀,該不會真的和秦大人有些什么吧?看著倒是不像。哎!瞧皇上的模樣,倒像是十分傷心呢! 他胡思亂想著,口里答道,“回皇上,方才秦大人來的時候,皇上正在忙,珍修儀便帶了秦大人去偏殿休息?!?/br> “是么?朕知道了,你出去吧!”李懷玉沉著臉說道。 郝佳德才出門,便聽到里頭“嘩啦”兩聲,像是瓷器摔在地上的聲音。 他低著頭念了句“阿彌陀佛”,眼觀鼻鼻觀心,只當做什么都聽不到。下頭的小太監(jiān)雖覺得有異,但見郝總管都沒有出聲,也就都裝作聽不見了。 林清才出了門,春凝便焦急的迎了上來,“主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奴婢方才瞧見……” “回去再說!”林清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就快步往外走,春凝連忙跟了上去。 回到關雎宮,林清卻并沒有給出任何解釋,實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今天這一出,到底該怎么說。 “春凝jiejie,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跟著主子去乾清宮么?”見林清將自己關在屋里,香凝忍不住出聲問。 春凝苦笑,“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過是走開了一會兒,主子便和如更衣被宣進武英殿了。后來我還瞧見侍衛(wèi)們帶著如更衣,說是要送去慎刑司行杖刑呢!” 她有些擔憂的道,“可是主子不肯說,我怎么會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二人就站在門口說話,林清自然是全都聽見了,苦笑著將視線轉(zhuǎn)向手中斷成了兩截的玉簪,她心里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這玉簪是秦家的傳家之物,當日秦玉笙送給自己,是禮聘的意思。 如此這東西她不能留下,自然是要還回去的。不然總覺得自己虧欠了對方什么似的。 可是秦玉笙偏偏不肯要,這也就罷了,如今東西毀了,叫她拿什么去還給別人? 想了一會兒,林清只能嘆氣,“算了,到時他成親了,送一份重禮就是了。反正是傳家,御賜之物更有意義?!?/br> 更讓她不知怎么處置的,是李懷玉那里。 他心里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懷疑,這是必然的。憑李懷玉的本事,想要將她從前的事情調(diào)查清楚,也是極容易的事。就算是不知道秦玉笙送了自己一支白玉簪,但那些流言,總是瞞不住的。 他心里,會不會有一點在意呢?她想著?;蛟S是有的吧?所以他才會有那樣欲言又止,似是而非的神情。 可是就連她也不知道,他的這一點在意,能有幾分。 想得煩躁,林清索性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腦袋,企圖將腦子里的思緒都清理出去。 …… 第二日,有人送來消息,說是如更衣想要見她一面,有很重要的話說。 林清明知道聽不到什么好話,況且她和如更衣之間,也早沒什么可說的了,卻仍是沒忍住去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慎刑司,但確實她第一次瞧見慎刑司里頭的黑暗和血腥。 慎刑司派來的小太監(jiān)領著她,順著長長的陰暗的巷子往里走,最終停在一間低矮的房屋之前。 “珍修儀娘娘,就是這里了。奴才在外頭等著?!蹦切√O(jiān)打開門,垂著頭道。 林清點了點頭,邁步進屋。饒是先前做了多少心理準備,她仍是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再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地方!屋里只有一張床,床上鋪著破棉絮,其余連個凳子都沒有。又因為房屋低矮,窗戶狹小,所以并沒有什么光亮。一進門幾乎就能夠聞到一股發(fā)霉的味道。 林清皺了皺眉,視線往床上看去,上面那個狼狽的躺著的人,就是如更衣?似乎是聽到了聲音,對方回過頭來,雖然面色蒼白,形容憔悴,但的確是如更衣沒錯。 見著林清,她似乎想扯出一個笑,卻并未成功,“珍修儀娘娘,你來了。我本以為你不會來的?!?/br> “我也這么以為。但想到到底是舊識,你對我只有這么一個要求,又不是什么難事,就來了?!绷智宓?。 如更衣苦笑,“舊識?在你眼里,我真的就只是個舊識么?” 林清點頭,“但我知道,你似乎對我很有意見。其實我很想知道,到底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呵……”如更衣似乎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沒有不好,你哪里都很好,哈哈哈!就是太好了!你占著主子的東西,毫無愧疚的活著,你憑什么活得那么好?” “那你呢?我不能占著木蘭的東西,你就可以么?難道你又比我好多少?”林清冷笑。 “我和你不一樣,我從沒想過獨占皇上,我只是想要皇上見著我能想起主子?!比绺聭嵑薜目粗翱赡悴皇?!你巴不得皇上忘記主子,這一切都是你的了!你根本不配繼承主子的一切!我不會讓你得逞!” 林清倒是聽出了一點東西來,冷笑,“我不配,那誰配呢?你么?如果我不配,你也一樣!” “是!我不配,我只會讓皇上記住主子,我會和皇上說主子的一舉一動,說主子的興趣愛好,我對主子的了解,總比你多得多!憑什么是你?”如更衣臉上露出瘋狂之色。 她激動起來,用力的撐起上半身,狠狠瞪著林清,額上漸漸滲出汗水來。 林清忽然有點明白她的心思了。其實與自己并沒什么不同,一開始或許只是想著,代替木蘭活著,代替木蘭守護著她的東西。然而漸漸的,不知不覺,就那么動了心。 自己也就罷了,一直都是最占便宜的那個。硯兒的身份卻很尷尬,她明明是木蘭身邊最親近的侍女,最后的結局卻比不上自己。如此,時間長了,哪里會不羨慕,不嫉妒呢? 想通了這一點,林清便覺得沒有了繼續(xù)爭辯的意義,“現(xiàn)在說這些做什么?你好生養(yǎng)著,等皇上氣消了,或許還會叫你回去的。畢竟是伺候過木蘭的人,他不會忍心的?!?/br> “別用這種惡心的語氣對我說話!你以為你自己是什么身份,很高貴么?呵……也不過是和我一樣罷了?;噬夏苡卸嗫粗啬兀课疫@條命,也就是這樣了,我等著看,你有什么下場!”如更衣冷笑道。 林清不由皺眉,“你如今遷怒我,有什么意義?若非你幾次三番的犯錯,皇上也不會這樣?!?/br> “還有一點,你說錯了。我從沒想過占有木蘭的東西,為什么會到如今這個局面,我也說不清楚。但你犯了錯,不僅不知反省,還隨意遷怒,也難怪會走到今天這個份上?!?/br> 林清說著,便要轉(zhuǎn)身離開,“我不知道你今天見我,到底想說什么,不過,我也不想聽了?!?/br> 她轉(zhuǎn)身離開,走到門口,聽到如更衣似哭似笑的聲音,“哈哈哈!你以為你比我高貴多少?你還不是和我一樣,不過是個替身?我等著看,你能夠踩著主子,爬到什么地方?!哪一天皇上對主子的情意用完了,你的下場,又會比我好多少?!” 她的聲音尖利無比,林清被刺激的倒退了幾步,心里某個地方卻忽然劇痛起來。 是的,她不能否認,她是個替身。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份恩寵,能堅持到什么時候。 快步走出門去,林清只能恍惚的聽見里頭“嘭”的一聲,守在門外的小太監(jiān)快步跑進去,便立刻驚叫起來,“哎呀,沒氣了,快來人,抬出去!真是晦氣!” 林清怔怔的站在一旁,看著狼狽不堪的如更衣就這么被人用席子一卷,抬著離開了巷子。 “這是要送去哪里?”她聽到自己開口問。 “還能去哪?這是罪妃,位份又低,皇上哪里記得?不過一領席子卷了,丟到玉鉤斜去就是!”那小太監(jiān)道。 慎刑司后面的“玉鉤斜”,是宮中埋葬枉死的宮女罪妃之處。那高高壘起的,盡是紅粉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