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緊捏著她手腕的手，忽然失了力氣，軟軟的的落在了床上。

    “木蘭——！木蘭你醒醒，木蘭！木蘭……”林清抓住那只手，惶恐的喚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然而再不會有人回應(yīng)她的呼喚了。

    蓮貴妃靜靜的躺在床上，臉上帶著恬淡的笑意。若非面無血色，看起來真像是睡著了一般。

    “你就那么篤定了我會答應(yīng)你嗎？木蘭！你贏了，我沒辦法不答應(yīng)……”她忽然收了悲聲，平靜的站起來。

    彎腰，將襁褓中的孩子抱在自己的懷里，“從今天開始，你便是我兒子，可我卻不是你娘?！?/br>
    林清抱著孩子，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到了門口，她忽然停住腳步，“給蓮貴妃娘娘收拾一番?；噬匣蛟S還會來看的。她喜歡干凈。”

    然后才挑開了簾子，出去了。

    林清抱著孩子在臺階上站定，一抬頭便對上了李懷玉的眼睛。

    那雙眼中含有太多的期待，她完全不能給與回應(yīng)。只能這么靜靜的與他對視。

    終于，李懷玉眼中期待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最終熄滅。幽深的眸子盯著她，像是一個不能逃離的漩渦。

    林清只覺得鼻子一酸，立刻閉上了眼睛。

    好一會兒，她重新睜開眼，雙眸已經(jīng)恢復(fù)了澄澈清明。她緊了緊手中的襁褓，朝李懷玉走去。

    直走到他面前，她才停住腳步，“噗通”一聲跪下去，將手中的襁褓高高舉起，“皇上，妾有負(fù)皇恩?！?/br>
    其余的話，不必多說。她答應(yīng)過他，要好好照看蓮貴妃的，最后還是沒能做到。

    許久，李懷玉都沒有開口。院子里寂靜無聲。雖然站滿了嬪妃，卻沒有一個人敢開口打破這份沉默。

    林清只覺得，那方才的幾個時辰里已經(jīng)被她忘在腦后的膝蓋，又開始火辣辣的疼了起來。然而再怎么疼，她心里好似都是麻木的，根本體會不出來。李懷玉不說話，她也就那么跪著。

    “嗚……”一聲極細的聲音響起來，終于將院中的沉默打破。

    眾人的目光立時聚集到那個罪魁禍?zhǔn)住智迨种械鸟唏僦希凵窳⒖套兞恕?/br>
    林清一出來就請罪，到現(xiàn)在這些人都還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呢！若是女兒也就罷了，反正已經(jīng)有一個公主了。若是兒子……那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皇長子啊！

    皇上最寵愛的蓮貴妃所出的皇長子！一瞬間，許多人飽含深意的目光都在那襁褓上來回游移。

    林清終于反應(yīng)過來，連忙將襁褓往懷里收了收，“皇上，夜里風(fēng)涼，小皇子身子瘦弱，受不得冷?！?/br>
    李懷玉本來打算伸出去接孩子的手一僵，不著痕跡的放回了原處。聲音冷淡的道，“朕去看看蓮貴妃?！?/br>
    “恭喜皇上喜得麟兒。”嬪妃們聽到是個小皇子，雖然都心頭發(fā)恨，又覺得氣氛詭異，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上前道喜。聽到皇后第一個開口，才敢壯著膽子附和。

    李懷玉冷冷的目光掃過，眾人只覺得渾身一顫，立刻閉上了嘴。

    直到此時才有人回過味兒來。蓮貴妃產(chǎn)子，這令婕妤和皇上臉上竟不見喜色，反而臉色十分不好。再聯(lián)想起方才有人出來問保大人還是保孩子的問題，便都心下了然。這蓮貴妃，只怕是紅顏薄命了。

    因此皇上要進產(chǎn)房，竟沒有人敢上前攔阻。他就這么徑直走了進去。

    不一刻，室內(nèi)便傳出了壓抑著的低吼聲，“木蘭——”嬪妃們連忙都垂下頭，裝作沒聽見。

    太后眉頭一皺，終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令婕妤，你將小皇子抱過來給哀家瞧瞧?！?/br>
    林清不敢違抗，連忙起身。然而或許是因為膝蓋上的傷更加嚴(yán)重的關(guān)系，一時竟站不起來。春凝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此時才匆忙上前，將她扶了起來，然后又退下去。

    林清抱著小皇子到了太后跟前，將孩子往那邊送了送，讓太后能夠看清。因不知道太后會不會賞臉抱一抱這個孩子，所以她也就沒有將孩子遞過去。

    太后仿佛也沒有要抱的意思，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這孩子弱得很，怕是不好養(yǎng)?！?/br>
    一句話，便定下了這個剛剛出生的皇長子的未來。

    ——除非是沒有選擇，不然皇位繼承人多會挑選身體健康的人來擔(dān)任。尤其這個孩子雖然占了個長子，卻不是嫡子?；噬虾突屎笥帜贻p，生下孩子幾乎是必然的事。所以太后這么說，便是說他無緣帝位了。

    林清垂下頭，想來蓮貴妃也沒想讓這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去爭那個位置吧？既然如此，她何必反駁？

    “雖然弱了些，但有皇上庇佑，想來必定能夠安然長大的?！彼?。這本就是蓮貴妃的意思，不是么？

    太后點了點頭，“你與蓮貴妃最是要好，這個孩子，皇上想來也會讓你來養(yǎng)。你要好生照看！”

    再一句話，便將貴妃所出的皇長子，變成了位份低下的婕妤養(yǎng)子，皇太后真是好手段。

    林清心中已經(jīng)有了火氣。誠然她自己也覺得，皇上極有可能給她晉位，然后將這孩子給她養(yǎng)，畢竟別人都不可信。但是從太后口中說出來，卻是不一樣的意思了。

    “嬪妾位份低微，恐怕沒有這樣的福氣。想來皇上必定會安排妥當(dāng)?shù)?。況且，便不是讓嬪妾來撫養(yǎng)小皇子，嬪妾也會盡心照看她的。太后娘娘放心吧！”林清回道。

    太后哼了一聲，似乎也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不算，況且她的目的是讓人知道她的態(tài)度，也已經(jīng)達到了。

    皇后過來請示她，“母后，如今既已無事，就讓她們都回去吧！臣妾留在這里就是了?！?/br>
    太后想了想，點頭道，“你說的很是，熬了一夜，哀家也累了，這便散了吧！”

    站了一院子的嬪妃們皆松了一口氣。今晚本沒有她們的事兒，可是為了顯示姐妹情深，還不得不留下。

    她們又不像皇后和太后，還能有個椅子坐著。本來都是身嬌體貴的嬌小姐，怎么受得了這份罪？然方才的情形，她們可不敢自己提起來。幸而皇后仁慈，這才想著替她們說話。

    待嬪妃們都散去之后，皇后又叫人抬來了軟轎，將蓬萊洲偏殿兩位已經(jīng)被忽略多時的產(chǎn)婦送回了各自的宮殿。然后才犯難的看著蓮貴妃所在的那間屋子，不知如何是好。

    說句不怕死的話，蓮貴妃死了，皇后真是松了一口氣。

    除了蓮貴妃，她不怕跟任何人對上?；噬蠈ι徺F妃有情，這幾個月，她已經(jīng)看得十分清楚了。

    她很清楚自己這個皇后是怎么坐上來的?！贿^是前朝博弈的結(jié)果罷了。所以在皇上那里，根本沒有多少體面。既然如此，她就不會再貿(mào)然做出讓皇上不喜的事，讓其他人看她的笑話。

    回過頭來，才發(fā)現(xiàn)令婕妤竟還未走，她有些驚訝的問道，“令婕妤怎的還在？你如今帶著皇子，須得經(jīng)心。”

    林清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嬪妾犯了錯，皇上還未責(zé)罰，不敢先走?！?/br>
    皇后順著她的視線，又往那個屋子看了一眼，眼中流露出一絲同情，“無妨，皇上……只怕顧不上你?！?/br>
    林清微微苦笑，朝她行了個禮，這才退下了。遠處響起一聲渺遠的雞啼，天，要亮了。

    ……

    永寧三年除夕夜，關(guān)雎宮蓮貴妃衛(wèi)氏，于蓬萊洲偏殿生產(chǎn)，歷時四個時辰，終于誕下一子后薨逝。

    正月初一，成帝李懷玉詔諭禮部：

    “蓮貴妃衛(wèi)氏于正月初一日薨逝，奉皇太后諭旨：‘蓮貴妃入宮有年，淑德彰聞，宮闈式化。倏爾薨逝，予心深為痛悼，宜追封為皇后，以示褒崇?！扪龀写戎I，特用追封，加之謚號，謚曰‘仁誠莊惠純懿宣敬溫嘉和敏皇后’。其應(yīng)行典禮，爾部詳察，速議具奏?！?/br>
    正月初二，仁誠皇后停靈關(guān)雎宮。正月初八日，奉移皇后梓宮于奉安殿。詔諸王以下的文武官員及公主王妃以下命婦入宮，齊集舉哀，持服二十七日。

    皇帝輟朝一月，數(shù)次于仁誠皇后靈前哀哭。舉國皆知。

    ……

    從始至終，林清都是木木的。任由春凝每天替她準(zhǔn)備好一切，帶著她去哭靈，又帶著她回到關(guān)雎宮偏殿。

    只有在面對小皇子的時候，她的臉色會有片刻的緩和。

    她無數(shù)次的想起，第一次見到蓮貴妃的時候，她全身都被雨水打濕，狼狽不堪。然而即便是這樣，看起來卻仍是帶著一股青春靚麗的氣息，讓人忍不住的喜歡。

    她很單純，很少接觸到這個世界上不好的那一面。誠如林清曾經(jīng)說過的一般，有些女人天生就是珍寶，會被人捧在手心。衛(wèi)木蘭就是這樣一個女人，讓人不忍拒絕，不忍討厭。

    她是這皇宮之中難得一見的真和純。這也是林清喜歡她的原因。

    此后，不論她發(fā)生了什么事，林清都愿意全力以赴的為她處理，只為了護住她身上美好的品質(zhì)。

    她總以為是自己全力以赴的保護著衛(wèi)木蘭。然而她離開之后，林清才明白，原來從始至終，衛(wèi)木蘭才是她的支撐。是她一直在保護著自己。

    仁誠皇后出殯的那天，林清抱著小皇子站在關(guān)雎宮的杏花樹下，目中透露出無限的茫然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