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林清是個很善于等待機(jī)會的人。

    從前，她知道齊云有可能認(rèn)識自己的jiejie時，并沒有直接開口去問，直到后來，自己和齊云也算熟悉了，才敢開口。這固然是因?yàn)樽约汉妄R云不熟，怕問不出什么真實(shí)情況。但實(shí)際上，在她心底，卻還有一層隱憂。jiejie的死，她總覺得十分蹊蹺，從前認(rèn)識jiejie的人，也未必全都是好人。

    所以她不敢魯莽的開口，怕自己尚未觸及真相，就打草驚蛇，反而讓真相更深的被掩埋——甚至是因此失去自己的性命。畢竟如果那真是個秘密的話，對方一定不放心她這個企圖挖開秘密的人。

    所以她偶然知道李嬤嬤曾經(jīng)伺候過先皇后時，也沒有直接上去開口問，而是更加積極的找機(jī)會去小廚房，找機(jī)會接觸李嬤嬤，慢慢的和她熟悉，慢慢的讓她對自己放松戒備。

    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林清做到了。

    李嬤嬤本人是個城府不深的人，所以感覺到林清釋放的善意，她也拿出了自己的誠心。她不過是小廚房不起眼的廚娘，有什么值得林清這個御前伺候的大宮女去算計(jì)的呢？

    還真有，不過林清沒有讓她察覺到罷了。

    但她的耐心也漸漸告罄了。進(jìn)宮快一年了，還是什么有用的線索都沒得到，林清心里也不免有些焦躁。

    趁著宮里因著新進(jìn)宮的嬪妃們而忙亂不堪的時候，林清在某個夜里，提著一壇酒來到了李嬤嬤所住的地方。

    這事不是第一次干了。李嬤嬤沒有別的愛好，最喜歡的就是酒。林清帶來的也不是普通的酒，而是自己用空間的水果加上泉水釀制的果酒。——說是果酒，度數(shù)卻高的很，對付李嬤嬤這種酒量，兩碗就差不多了。

    她打算今晚就開口問先皇后的事情，但她不愿引起李嬤嬤的警覺。雖然這幾個月的觀察，她得出的結(jié)論，李嬤嬤是個十分老實(shí)本分的人。

    但這本身就是疑點(diǎn)之一。這宮里老實(shí)本分的人是活不長的。李嬤嬤伺候過先皇后，還能全須全尾的活到現(xiàn)在，說心里沒點(diǎn)兒成算，誰信？

    說是運(yùn)氣，那也太過了。越是這種運(yùn)氣好的人，所謂的老實(shí)本分，不過是個幌子。她們說不定是被人特意訓(xùn)練成這個模樣，好叫別人放下戒心的。所以林清不敢掉以輕心。

    從前林清也不是沒有帶過空間里的酒，但都兌過水，所以喝起來不醉人。李嬤嬤見她來了，十分高興的道，“可是又給老身送酒來了？林清姑娘，你的酒，老身可是想念的很?！?/br>
    “去叫上那幾位嬤嬤一塊兒吧，今兒我?guī)Я艘粔幽?！”林清笑著舉起手中的壇子道，“人多也熱鬧！”

    李嬤嬤裝作可惜的道，“還以為是專程給我送酒來的，誰知竟還有別人！”一面說一面卻走去叫人了。

    林清笑著將酒壇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放下，夜里喝酒，就該在這樣寬敞的地方才是。正好能夠欣賞一下夜空?？傊?，她做的一切，都如平常一般，沒人看得出她心中的緊張，沒人知道，她今天要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沒一會兒李嬤嬤就回來了，身后跟著幾個交情好的嬤嬤，每人手中都提著些吃食，擺出來也有一桌子了。“你帶了酒，這些就算我們的分子了！”一個嬤嬤笑道。

    “客氣什么？林清姑娘再不是那狗眼看人低的。”李嬤嬤道。

    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人，總會有些驕傲，看不上那些做雜事的。這本也尋常。就是碧波，也時常勸說林清不要和她們走得太近，免得人家覺得她沒有威嚴(yán)。

    不過林清自己卻不這么想，其實(shí)這些嬤嬤，也都有自己的故事，說出來，沒準(zhǔn)也是一部后宮奮斗史。她倒沒什么看不起人的想法。況且宮中傳遞消息，最是要緊的就是這些經(jīng)年的老嬤嬤們，打好關(guān)系，對自己有益無害。

    “就是，客氣什么?！绷智逍χ鴮⒕茐訂⒎猓斑@回是新酒，香不香？”

    這酒沒勾兌過，濃度很高，拍開泥封，濃郁的酒香就飄了出來。幾個嬤嬤都是老酒鬼的，鼻子一動，眼睛便是一亮，“好酒??！林清姑娘的技術(shù)越來越好了！”

    林清聞言但笑不語，將她們面前的酒碗一一滿上，“就為了這樣的好酒，今晚也當(dāng)不醉不歸！”

    反正她明兒不當(dāng)值，便是一夜不睡也沒什么的。

    幾人豪氣上來，被林清勸著一碗接著一碗的喝，沒一會兒就都暈乎乎的了。前面說過，這酒的度數(shù)很高，古代釀酒技術(shù)是造不出來高度酒的，所以她們都被騙了。

    等人都倒下去之后，林清才將酒壇子舉起來，把剩下的都倒進(jìn)了自己嘴里，嘻嘻一笑，將李嬤嬤扶起來，“嬤嬤，還喝嗎？”

    “喝……”李嬤嬤抬起頭來，叫了一聲，又倒了下去。

    林清自言自語，“應(yīng)該差不多了吧？都喝了這么多了，再不行，我也無法了?！闭f著又推了推李嬤嬤，問道，“嬤嬤可還記得先皇后？”

    “皇后？皇后娘娘是個好人呢！”李嬤嬤突然哭了起來，“娘娘你死得好慘，奴婢不能為你報(bào)仇了！”

    林清心頭一跳，什么叫你死的好慘？不是說，先皇后是為先帝殉葬了嗎？果然她的死是有蹊蹺的吧？

    “嬤嬤，娘娘是怎么死的？”她問，手心攥得緊緊的，在夏夜的風(fēng)里，竟然覺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然而此時也顧不上，只能緊緊盯著李嬤嬤，期待她吐出真相。

    “娘娘……娘娘喝了酒，讓人將我們送出來……外面好多人，好多人，有刀！”李嬤嬤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

    林清試著自己理解她話中的意思：皇后娘娘喝了酒——那應(yīng)該是毒酒，那她知不知道那是毒酒？酒又是哪里來的？然后她將身邊的人送走了，宮外有很多人，有刀，應(yīng)該是侍衛(wèi)。難道坤寧宮被侍衛(wèi)圍了起來？

    那一夜，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何皇后到底是被賜死的，還是被人謀害，亦或是自盡？她能夠預(yù)先將人送出來，是不是早就知道坤寧宮會被圍起來？

    越想頭越疼，林清果斷的放棄了。抓住李嬤嬤，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又最不愿意知道的地方，“嬤嬤……可認(rèn)識林雪？”

    “林雪……林雪跟著娘娘……娘娘讓人將我們送出來，她又回去了……娘娘你死得好慘！”

    李嬤嬤前言不搭后語，林清卻已經(jīng)基本上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林雪本來也能出來的，但她又回去了。之后坤寧宮被封起來。之前鐘蕓說，坤寧宮之前伺候的人都不見了，是不是……全都死了？

    內(nèi)務(wù)府已經(jīng)傳出了死訊，那么jiejie是真的死了？她不愿去想，不愿去信，但到如今，所有的假設(shè)和逃避，都敗在了李嬤嬤的一句話面前。

    “林雪姑娘，別回去，娘娘讓咱們走呢！你回去娘娘會怪罪你的！……我也舍不得娘娘……??！他們有刀……血，好多血……娘娘……”李嬤嬤開始說胡話，林清卻不愿去想她話中的意思。

    只是，那些東西卻自動自發(fā)的鉆進(jìn)了她的腦海里：李嬤嬤離開了坤寧宮，卻沒有走遠(yuǎn)，她看見了林雪回去了，她看見了有人圍困了坤寧宮，還有……鮮血和屠殺！

    能夠下令圍困坤寧宮的人，能夠下令屠殺的人……她不愿去想，可是她不能不去想，到底是先帝，還是太后，亦或是……皇上？

    她茫然的站起身，轉(zhuǎn)頭四顧，只覺得四周一片寂靜，太靜了，靜的讓人發(fā)狂。靜的，她有些心慌。

    轉(zhuǎn)頭瞧見了趴在桌上的幾個人，林清咧了咧嘴角，走進(jìn)李嬤嬤的屋子，將被子抱出來給她們幾人披上。天氣還不冷，便是不蓋被子睡也沒什么，這般應(yīng)該就不會著涼了吧？她想。

    然后她轉(zhuǎn)身離開，漫無目的的走著，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直到再也走不動，才胡亂找個地方坐下來，將自己蜷縮成一團(tuán)，藏在角落里，頭埋在膝蓋之間，仿佛這樣，就能夠?qū)⒆约和耆牟仄饋?，誰也看不見。

    小時候她受了委屈之后，便會這么縮成一團(tuán)，藏在房間的角落里。但jiejie每每能夠一眼就發(fā)現(xiàn)自己，然后笑著伸手將她抱起來，“傻清兒，又跟jiejie置氣？”

    其實(shí)她哪里舍得跟她置氣？她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這個女孩將自己從河里撿上來，抱回家，對著父母宣布：從今天起，她就是我的meimei！

    此后母親難產(chǎn)，家境曾一度陷入貧困，別人都說她命硬，克親人，讓jiejie將她丟了，可是jiejie抱著她，只說了三個字，“舍不得?！?/br>
    她一手將她和弟弟帶到五歲大，兩個孩子都最喜歡粘著她。然后，某一天，她的眼睛里卻不再是熟悉的笑影，而是帶上了憂愁和陰霾。那時林清不懂這是為什么。她雖然是個大人，但對成國的風(fēng)俗卻一無所知。

    直到，jiejie抱著她的弟弟，笑著對父親說，“爹，就送女兒進(jìn)去吧！如今我進(jìn)去了，將來清兒和湛兒也能輕省些。我是做jiejie的，自然要多擔(dān)待些?！?/br>
    那是她的jiejie，是她當(dāng)做母親一樣存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