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云竟無言以對，是啊, 林大哥和林老二，的確完全不一樣，甚至，他們的性子和牛翠芬也差得很遠。

    宋九堯拉過一張圓木凳，“她們著急，都是為了我們好，擔心還不上貸款，日子越過越差，又回到以前的苦日子，拿慶山石山的時候，她們也不同意，到現(xiàn)在也沒話說了。”

    林晚云扣著木沙發(fā)的扶手，“她們是為了你好?！?/br>
    不是為了她好，她不過是順帶的，她要是賢惠，自然都好，要是敗家，只怕恨不能把她攆出門去。

    宋九堯卷著嘴看了她一會兒，“你要是不想見她們，今晚我們不回去了，住在這里清凈兩天?！?/br>
    林晚云眼簾一垂，意興闌珊的，“算了，還是回去吧。”

    住在這里如何清凈，不被阿平的賬本煩死都好了。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看向他，“歌舞廳不是有兩個收音機么，如果用不上兩個，我想……我想借一個回去用，可以嗎？”

    宋九堯微頓，“不是說要買一個新的？”

    “不用了，我先借一個用著，等有錢買了再還回來?！?/br>
    他微挑一下眉，“隨你。”

    她又說，“今天你爸你姐回來之前，大炎叔和林大強上家里找我了，他們說愿意降低價錢，補回你交的那五千定金，而且以后村里有錢了，建磚房，都找你拿碎石?！?/br>
    宋九堯哼一嗓子，“把你高興壞了？”

    聽聽，本來和他爸多親，這會兒咱爸變成你爸了。

    林晚云一滯，“我就高興一會兒，被你三姐一罵，沒有什么值得高興……”

    宋九堯：“她罵你了？”

    “嗯，她罵我敗家媳婦，好好的一個家啊，就因為你娶了我這么一個媳婦，多少家底也不夠?！彼局粡埬?，歇一口氣，又不忘添了一句：“她還說我是無底洞。”

    宋九堯默默不語。

    她眼角又沁出了眼淚，別過臉，咬著牙說：“她們不愛我，我也不會愛她們的，我的確想讓你幫我一起貸款，但是沒想過貪你家的便宜，貸款我會自己還。”

    他一個氣聲，“說幾句就是不愛你了，那你愛誰？”

    林晚云吸吸鼻子，鼻翼一張一合，“我愛大白，只有她真心愛我?！?/br>
    宋九堯定定看她，爾后，撐著雙膝站了起來，“你愛她去吧，讓她留個地兒給你，看她給不給你留。”

    他往外走了。

    林晚云淚珠滾落，拿袖子抹了抹。

    大白的確沒有辦法留她，沒有一個地方可以收留她。

    宋九堯沒有提出帶她去領結婚證，或許，他想自己買下山地，畢竟沒有她，他也可以貸款，還不用分她一半。

    嫁給宋九堯那么短的時間，她已經(jīng)得了兩次教訓，等她掙到錢了，一定要起自己的房子，不讓自己再有彷徨街頭，不知該往何處去的時候。

    六子把方才端上桌，暗暗觀察，新婚夫妻默默吃飯，誰也不搭理誰。

    等他退出餐廳，阿平問他，“怎么樣，堯哥哄好了嗎，我還等著二晚給我記賬呢?！?/br>
    六子：“沒有，誰也不說話?！?/br>
    阿平往里瞅了瞅，“也就結婚那天覺得他倆登對，也不知道咋攪合到一起了，二晚不好惹，堯哥脾氣又大，這可怎么哄得好。”

    飯后，阿平還沒來得及出聲，林晚云就抱著一臺收音機走了。

    宋九堯沒回家，住在歌舞廳。

    第二天，第三天，林大強都來歌舞廳找他，他避而不見，第三天，林大強又來了。

    這一回，他“正好”沒避開，被林大強逮個正著。

    兩人找了個僻靜處說話。

    林大強故作親熱，拍拍他的肩膀，“老弟，從慶山發(fā)財回來，更精神了?！?/br>
    宋九堯：“哪里，去一趟一身灰?！?/br>
    “前兩天我和村支書上你家里找你，沒見著你，和二晚說了幾句話，她和你提了嗎？”

    “說過一些?！?/br>
    林大強咧開嘴笑，“那時不知道你是咱村的姑爺，以前有啥做的不好的地兒，你多見諒，村里人以后建磚房，可都得找你拿碎石打磚，還有你的打轉機，聽說現(xiàn)在都要排隊才能拿到?！?/br>
    宋九堯：“你既然把我當姑爺，客套話就不用說了。”

    林大強嘿嘿兩聲，“咱村的山地，不比呂家村的好？再說，咱都是自己人，減掉你在呂家村定的五千，每畝再降下五百，你要覺得不合適，咱再上大隊好好商量?！?/br>
    宋九堯點頭，“你這么說，我要不買，都沒臉再上林家村了?！?/br>
    “那也不是這樣。”

    宋九堯撓撓額角，“這樣吧，二晚一直惦記喂鴨子那湖，別的買不買，那六畝地都得買，價錢就按照你剛才說的，村里把定金退回給張老板，林家村兩個山頭我都要了?！?/br>
    林大強呵呵笑，腦子算得不太利索，不賣給張老板，那就是村里違約，村里還得補回張老板那頭五千違約金，再加上給宋九堯的優(yōu)惠價，這一來一去就不少了，他可不敢輕易拍板。

    “老弟，給我用一下電話，我打回大隊，給村里透口氣?！?/br>
    “行?！?/br>
    林大延接了電話，立馬拍板，讓林大強無論如何都親自帶著宋九堯回村里簽合同。

    宋九堯倒是痛快，開上摩托車，和林大強去了林家村。

    這一回簽定購合同，宋九堯讓村里出了兩份，一份是山地轉讓合同，他付了全款五萬，離園水庫旁的六畝山地直接交付使用，簽了林晚云的名字，另一份是其余山地的定購合同，簽了他和林晚云的名字，交款期限放寬至三個月，給信用社放款預留足夠的時間。

    “二晚這閨女，我以前單知道她性子挺好，都不知道她那么能干，在市里上班，還知道喂鴨子掙錢，怪不得老弟你這么愛護她了?！?/br>
    宋九堯不過笑笑，不置一詞。

    一點兒委屈也受不得，光會記仇，這能叫性子好？

    能干，那叫能讓別人干，別說喂鴨子，能煮飯喂飽她自己都不錯了。

    因為文工團一直不同意放人，瞿雪遲遲不能上信用社貸款，文工團見留不住人，這一天，終于簽字讓她離職。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表哥突然找到她，說林家村大隊給他來了電話，因為交款時間太久，村民意見很大，村里決定把山地轉賣給別人。

    瞿雪大驚，“怎么搞的，一周前不是簽了補充協(xié)議，說好了再給我們一個月時間嗎？”

    張慶賢倒是一臉喜氣，“就是簽了這補充協(xié)議，壞事變好事了??！他們不賣咱們，那是他們毀約，除了退五千，還要補五千違約金給咱們，這是多大的好事?。　?/br>
    瞿雪臉上卻不見一點喜色，“他們賣給誰了？”

    “我問了，還是賣給宋九堯，你說這宋九堯，哪來那么多錢，聽說才定了呂家村，怎么又要搶咱們的，他家里藏著印鈔機不成？”

    瞿雪耷拉著眼皮子，不吭聲。

    張慶賢當她擔憂他不分錢給她，便道：“雪兒，這一回退了錢，你拿回去，那違約金，咱一人一半，你拿兩千五，行嗎？”

    她淡道：“那么多山地，宋九堯為什么偏要搶我的？”

    “……搶了才好，多得了五千塊，你要真想買，再看別的就是了?！?/br>
    瞿雪哼了哼，“我去問清楚他?！?/br>
    她為了那五六畝山地，都已經(jīng)從文工團出來，連舞都不跳了，半道被人截胡，實在是叫人憋得慌。

    瞿雪上了太陽歌舞廳，正碰上宋九堯要出門，她攔在摩托車前，冷笑一聲，“恭喜宋老板，拿下那么多山地，這么大手筆，以后該叫你財神爺了。”

    宋九堯后臀挨著摩托車座椅，“客氣了，你也不差。”

    瞿雪偏個腦袋看他，“我就是想問個清楚，那么多山地，你為啥非得搶我這五六畝買呢？”

    宋九堯笑了聲，“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村里想叫我買下來，我尋思買個整的，好用一些?！?/br>
    瞿雪咽一口氣，嗤了聲，“我原以為，咱們好歹也是老同學，不至于做到這一步?！?/br>
    “你要這么說，我跟你賠罪。”

    他跨上摩托車，“我有事，你先進去坐一會兒？”

    瞿雪冷冷看他，“宋九堯，不必這么虛偽，你要說咱們老同學的情意不值幾個錢，搶不搶不值一提，我還好受一些。”

    宋九堯嘴角一扯：“你提醒我了，讀書的時候我家里正難，我混在外頭，沒和同學混熟，來往的沒幾個人，記住的更不多?！?/br>
    瞿雪幽光一閃，“這么承認就對了，沒錯，咱們的確沒有什么情意。”

    宋九堯默了下，“要說有情意，也就李景林，他這個人不賴，我一直記得他的情。”

    他兀自往下說：“這山地也并不是非拿不可，主要是那里挨著我爸，又適合喂鴨子，當時我錢不夠，后來被你拿下了，二晚說想租來做養(yǎng)殖，你寧愿放著，也不愿意租給她，沒辦法，我只能買回來。”

    她低著眼簾，張了張嘴，“也不是不租……”

    他踩上火，轟隆隆幾聲，“別的山地差不了多少，你多看看?！?/br>
    -

    一連幾天，林晚云都躲在屋里畫設計稿，畫了一本信紙，還在上頭留了名字，還有歌舞廳的電話，寫明了求職意向。她打算把設計稿郵寄到雁行制衣廠，直接寫廠長接收，能不能送到廠長手里，就看天意了。

    她要把制衣廠的車間都摸清楚，好為以后做準備。

    到第四天，林大白喪著一張臉上門來找她。

    原來，就她不出門的這幾天，呂家村風云突變，因為林家村村委出動，宋九堯賠了五千定金，呂家村山地不要了，轉回林家村買。

    “我不是聽你的話，說不分山地的錢了么，家里同意給我多分七分地，都上大隊里簽字了，現(xiàn)在山地賣不成，她們又跟二狗說不算數(shù)，說啥，宋九堯是我妹夫，我早知道山地賣不成，才回去坑騙她們，要來打我！”

    林晚云：“……誰敢打，我把她送進公安局?！?/br>
    她還在消化這件事，腦子有些暈乎，“我自己都不知道他要買回林家村的山地，確定了嗎？”

    “可不確定了，呂家村大隊白白得了五千，村里鬧開了，讓大隊把那五千也分了，我是連回都不敢回?！?/br>
    林晚云扣扣指節(jié)，“沒關系，反正都簽字了，她們不認賬也不行，往后你該種地種地，該賣菜賣菜，就住農(nóng)機站不回家，看她們能奈你何?！?/br>
    “要是我種菜，她們?nèi)ソo我拔了呢？”

    “……那就上大隊鬧去。”

    “哎，呂家村的大隊就會和稀泥，有啥用?！?/br>
    “沒用就上公安局報警啊，大隊就怕鬧大了，影響村里的臉面，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怕什么呀?！?/br>
    林白云仍是滿面愁容，“那是二狗的家，怎么可能不回去，就算平日不走動，過年過節(jié)也得回去，要不，我還是把地還回去算了?！?/br>
    林晚云擰眉，“你傻啊你！是她們欺負你在先，要回呂二狗自己回，你就不回能怎么樣，過年過節(jié)咱回娘家，過個兩三年試試，她們還敢撒野！”

    林白云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