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藤渾身一震，攥著丫頭的手猛然收緊，難道那個丫頭初一暑假里經(jīng)歷過和槍械命案有關的事情？

    與槍械有關……

    秦淮亦是意識到了什么，“先生，夫人是不是……”

    未待說完，南宮藤皺眉擺手，制止他繼續(xù)說下去，“秦淮，你先回老宅，讓林姨準備一些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過來。”

    “是。”

    秦淮收回落在床上閉目闔睫的慕凝藍身上的視線，頹默離開。

    頭頂上方一盞白熾筒燈。

    冷白光束落下，男人過分冷鷙的面孔愈加駭人的厲害，那雙湛黑如墨的瞳仁，看似一眼望見底，骨子里卻是透出一股深邃幽暗，心底某個地方猛然繃緊一根鋼絲鉉，越扯越緊，隨時似要斷裂。

    一向心思沉穩(wěn)的南宮藤此刻沒有了從容，他覺得自己已深深陷入一片沼澤境地，步入迷局，猶在掙扎。

    九年前，慕震濤兒子兒媳死于非命，之后對唯一的孫女定是嚴加保護，當年還有一股什么樣的力量致其丫頭可以在慕震濤嚴密保護下受到迫害？

    若是真的，那股力量當真不容小覷，慕震濤為何要隱瞞一些真相？

    擰眉沉思間，一個年輕小護士端著醫(yī)用托盤走進來，扎針掛水。

    測量體溫，385c。

    溫度未降，男人臉色沉青，精致薄唇抿的極深。

    床上昏昏沉沉睡著的小人不太配合，小護士一人忙趁不過來，無法施針，頂著一張泛粉小臉，怯怯的小眼神望過來。

    南宮藤那雙眉毛已皺的不成型狀，幫忙捉住妻子總也不老實的小手，妻子掌心汗?jié)窳芰堋?/br>
    垂然落眉。

    男人視線定住那處掌心嫩嫩一處紅痕，粗礪指腹輕輕摩挲。

    猛然想起上午時刻，她刻意躲開他抓她手的情景。

    心底一頓，了然，真是傻丫頭，終是，他忽略了……

    女孩天生血管生的纖細如絲，從來都不好扎針，小護士一陣犯難，輕拍好幾下，血管軌跡隱現(xiàn)，卻青細憐人。

    一次竟沒扎上，扎針第二次，扎的深了。

    床上蜷縮一團的人兒，薄嫩眼皮子動了動，秀眉皺起，嚶嚶囈語，“痛……”

    “會不會扎針？”

    男人一聲怒斥，目光落在透明輸液管里一截回血，晃的眸底染上血絲。

    不過二十歲的青嫩小護士，被這樣一個外表爾雅紳士，言語卻透著十足戾氣的男人震然駭住，嚇得拘謹?shù)男∩戆逯敝倍哙?，彎腰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南宮藤握正她的小手，單手捻了捻眉心，顯得愈加煩躁，擺手讓小護士出去，耳根子需要清凈。

    小護士端著置物盤，淚眼汪汪退出房間。

    夜八點。

    三十多歲的護士長親自照撫，大抵小護士被嚇走不敢再來。

    給了口服藥，試著幾次，卻喂不下去。

    男人冷目掃過來，一道冷聲，“碾成末狀。”

    護士長急忙應聲。

    什么難伺候的病人家屬她都見識過，唯獨對眼前這位男人身上與生俱來的強大氣場所震懾。

    慕凝藍睡的很不安穩(wěn)，好像行走在密閉的空間里，呼吸不過來。

    身體發(fā)著火一樣的溫度，好像腳底下有一叢柴火燒焦了她，但是心臟又是空空的，敲一下都能聽見空洞的回音，被人攥緊，攥緊。

    父親母親的臉一遍遍閃過腦海，陷入回憶的漩渦，找不到光亮的出口。

    母親美麗溫婉的樣子，溫柔說話的樣子，每天早晨給她蒸雞蛋糕，總愛給她梳兩束麻花辮子，垂在耳側，綁上粉色絲帶，像振翅欲飛的蝴蝶。

    父親高大溫和的樣子，極喜抱起她轉圈的樣子，粗糙胡渣蹭她粉嫩小臉的感覺，略大點，父親帶她去野外拓展，父親說，多長點rou，我們藍藍太弱了，誰都能欺負一下，父親怎么放心？

    父親，母親……

    是啊，父母親在哪兒？

    游走在一片茫白的世界。

    那一天，父親開車，倉促帶著她與母親要離開，似與母親大吵一架。

    車颶風一樣穿梭橋上大道，快的風大轟鳴震顫著她的耳膜，漸漸地，父親母親的表情變了，變得猙獰痛苦。

    突然，一股巨大撞擊的沖擊力從天而降，所在狹小空間驟然間天翻地覆，小女孩驚駭?shù)囊暰€里……

    護著她的母親，滿身鮮血，父親嘶吼，掙扎著護她。

    最后，車從高架天橋沉落海里，慢慢地，血海淹沒了所有的美好回憶。

    父親母親身體一點點往下沉落，小女孩伸手去抓，什么都抓不到……

    最后，世界徒留紅色。

    畫面轉移。

    黑暗潮濕的地下室，一個看不清五官的小女孩，蜷縮在墻角，嚶嚶哭泣。

    她看到有人死了，腦袋被子彈射穿，死去的人臉色紫青，倒在她腳下，眼睛睜得大大的，鮮血，腦漿流淌一地。

    額頭上一涼，舒服些了，她伸手便攀附住了什么東西，粗糲結實，溫暖干燥，摳一下，摳不進去，那肌rou把她的小指反彈了回來。

    慕凝藍捧著貼到臉頰，深深地依賴著，微微笑了，又嚶嚶痛哭，“父親，母親……不要離開我好不好，丟下藍藍和爺爺怎么辦，怎么辦呢……嗚嗚……好痛，好痛……”

    “不要……救命……救命……”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哭聲很輕，呢喃的像是夢話，卻讓聽的人心碎。

    那被一雙小手擒住了腕子的男人，面目凝結，似分毫不動情緒，內心卻洶涌翻動，盡是對妻子心疼的無措。

    她在說什么？回憶嗎？救命？

    什么樣的大事件？男人摁了摁眉心，實在想不透，繞是思維敏捷，睿智慧黠的他，竟迷失局相，理不出一根線來。

    這時，護士長把藥碾碎了，混著溫水遞過來。

    他張嘴吞一口，長指攫住那方小小的下巴，微微用力攫開了胡亂囈語的嘴兒，親吻著就喂了下去。

    苦。

    皺著小臉吐出來，他再喂。

    慕凝藍被堵得哭不出什么聲音了，被迫地吞下了苦苦的東西，一會兒就慢慢地安靜了，額頭上的冷汗仍是一批一批，被子底下濕透了身體也是抖個不停。

    南宮藤拎開被子，拿了毛巾一下一下擦著那截藥沫沾滿的雪白頸子，絨發(fā)濕濕的額頭，她小身子的每一處膩白肌膚。

    護士長在旁看著，難以相信這份耐心和溫柔來自于這樣一個面冷如鐵的男人。

    院長特意囑咐過，不容慢待眼前這位矜貴人物，這樣一個鐵血柔情的男人迷離任何一雙女人眼睛。

    口服藥外加輸液，慕凝藍安穩(wěn)不少。

    林姨帶來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南宮藤吩咐她回去準備第二天飲食，秦淮和他一同留守醫(yī)院。

    夜里十點，他抱著她，睡了短短一個小時。

    他其實沒睡著，她很不安，一直在動，好像掙扎什么。

    秦淮進來告知，醫(yī)生需要他去一下。

    醫(yī)生辦公室。

    主治醫(yī)生神情凝重，遞過來一張血液分析報告和腦部ct片子，問道，“南宮先生，不知道貴夫人最近有沒有服用過精神方面的藥物？”

    南宮藤渾身一震，霍地站起身，指關節(jié)緊緊扣著桌沿，男人自進醫(yī)院從未緩和過的緊皺的眉宇皺的愈加深刻，沉聲道，“精神方面的藥物？”

    “是的，血液報告顯示，尊夫人服用過‘三唑侖’?！贬t(yī)生用的直述口氣，可見是百分百肯定。

    醫(yī)生見這人眉眼間凝結成霜的寒氣，急忙解釋，“三唑侖是一種新型精神類藥物，具有催眠鎮(zhèn)靜作用，長期服用極易使人出現(xiàn)狂躁好斗甚至人性改變等情況，三唑侖最大不良反應是反躍性失睡興奮和失真實感，由于患者用藥后引起大腦過度興奮和腦動脈血管收縮，極易引發(fā)幻聽幻視，記憶混亂等幻覺，甚至……”

    醫(yī)生看了眼南宮藤，頓住。

    男人沉目冷聲，“說?！?/br>
    “甚至……抑郁自殺。”

    南宮藤呼吸一滯，緩出半口氣，一半生生卡在喉間，一陣揪痛，高大挺拔的身型沉進座椅，斂去眸底所有的情緒，問道，“若是以前心理有過嚴重創(chuàng)傷的人或者失憶的人服用會怎么樣？”

    醫(yī)生看了看ct片子，說道：“嚴重的話會導致精神分裂，對于失憶癥候群一類病人來說，沉寂封存的記憶會隨著藥物對大腦皮層的刺激，一些內心深處恐懼的片斷，會被誘發(fā)出來?！?/br>
    “現(xiàn)在我妻子的情況到了哪個地步？”

    醫(yī)生嫻熟用筆點了點ct影像，對森然若靜的男人解說，“從ct影像這一團陰影分析，尊夫人腦部海馬體記憶中樞神經(jīng)的確受到過嚴重創(chuàng)傷，極易致迸發(fā)身體病癥，敢問南宮先生，尊夫人昏厥之前做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

    男人眸光定在黑白影像上，暗色涌入眸底，湖面上是一沉平靜，深邃鬢角線處曦白皮膚的青筋愈加顯得凸跳，雙手相扣交疊擱于桌面，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指關節(jié)，根根繃白，泛青。

    全無鉻的痛感。

    悠悠反問一句，“暈厥之前所看到的影像，會不會與她記憶中一部分影像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