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笨滴觞c(diǎn)了點(diǎn)頭，沒再說什么，而是等手頭的字寫完，才招手讓胤禛靠近些，“過來些，看看皇阿瑪這字寫得如何？”

    龍飛鳳舞的幾個字寫得飄逸靈動，筆尖走勢又透著鋒芒與力度，胤禛斂眉，“皇阿瑪?shù)淖忠幌虺霾??！?/br>
    “你這些年是越發(fā)的話少了?！笨滴跻馕恫幻鞯匦π?，將筆遞給對方手中，“來，你也寫一幅字，讓朕瞧瞧是否有長進(jìn)?！?/br>
    胤禛接過筆，老老實(shí)實(shí)地寫了一副一模一樣的字，康熙看后卻是搖了搖頭，“字寫得不錯，就是過于剛硬了些，若能柔和些就更好了?！?/br>
    胤禛垂頭，“皇阿瑪教訓(xùn)得是?！?/br>
    殿內(nèi)聽不到其他的聲音，康熙連著寫了好幾副字，卻怎么都不如第一幅滿意，干脆扔下了筆，“罷了，今日就到此為此吧，朕也乏了?！?/br>
    胤禛行禮告退后，康熙盯著他的背影瞧了好半晌。

    殿內(nèi)靜悄悄的，梁九功只覺得這太過寂靜的時候，人總是忍不住胡思亂想。

    突然，他聽見陛下出聲問道，“老四府里的客人多嗎？”

    “不多，瞧著都是皇孫?！绷壕殴τ盅a(bǔ)充道，“還有九爺、十爺和十六爺?！?/br>
    康熙緩緩點(diǎn)頭，老九和老十這兩個成日不著調(diào)，以往都是喜歡跟在老八身后，沒想到如今與老四竟也處得不錯，至于十六，他就根本沒放在眼里，如今也才十一歲而已，還是個孩子。

    “老四家的弘暉與老九合辦的那個琉璃坊如今怎么樣了？”

    宮里的什么事都瞞不過皇上的眼睛，梁九功連忙將小太監(jiān)在雍王府的聽聞稟報上來，尤其是那琉璃屋之事，更是沒有一絲隱瞞。

    弘暉阿哥鬧出那么大的陣仗，也根本瞞不住啊。

    “這是朕早就知曉了?！笨滴踔噶酥敢慌缘囊环葑嗾?，“今早老四遞上來的折子，說是弘暉想要表孝心，為朕和他瑪嬤的宮殿都裝上琉璃鏡。”

    梁九功沒想到雍王府的人動作還挺快，若不是提前將此事奏報上來，而是被小太監(jiān)發(fā)現(xiàn)，免不了一個大不敬的罪名，如今倒成了孝順的好名聲了。

    梁九功應(yīng)景地夸了幾句。

    “明日讓弘暉進(jìn)宮一趟。”康熙交代梁九功道，“對了，別忘了將太子的毓慶宮也安裝上琉璃，朕記得他小時候就喜歡亮晶晶的東西?！?/br>
    “太子殿下若知曉了，定當(dāng)十分高興？”

    “高興？不見得?！笨滴跹劾锘薨挡幻?，“保成真是令朕傷心吶，就因?yàn)檎尜H斥了他舅公，便與朕一直慪氣?！?/br>
    “難道在他眼里，我這個皇阿瑪還比不上他舅公的分量嗎？”康熙的眼神盯住梁九功，可梁九功戰(zhàn)戰(zhàn)兢兢，哪里敢點(diǎn)頭，也不敢說一字，唯有額上的汗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

    ……

    弘暉晚膳后，收到了四爺與烏拉那拉氏給自己準(zhǔn)備的禮物，這一天下來雖然又忙又累，不過卻也收獲不少，他讓陳福趕緊將各府送來的禮品記檔歸來。

    別看如今收到的東西多，等對方過生辰時，還是要回禮的，一來一回雙方都沒賺頭，反而只覺得累得慌，弘暉覺得，大概也就康熙和他阿瑪額娘給的賞賜不用回禮了，算是今日進(jìn)項。

    而四爺卻讓他做好明日進(jìn)宮的準(zhǔn)備。

    胤禛將琉璃屋的事情上報上去，弘暉是提前知道的，甚至是積極促成此事。若論其做廣告的力量，他那生辰宴上只能算是讓琉璃屋初次亮相，康熙才是他心中的最佳目標(biāo)。

    若是能讓康熙都用上他的琉璃窗，對于民間來說，自然會有更多人推崇，就算琉璃廠那邊以后相仿他們，但是名氣與品牌效應(yīng)都會差上一截，那些有家底不差錢的人家，自然是會選擇前者。

    弘暉本來早上就起來得很早，第二日要進(jìn)宮，比尋常還要早半個小時，等穿戴后坐上轎子進(jìn)了宮，卻發(fā)現(xiàn)還要等很長時間才能見到皇上，康熙早上有朝會，只能等早朝結(jié)束后才能見到人。

    而弘暉已經(jīng)餓得前胸貼后背了，他早膳還沒吃就進(jìn)宮，就是為了避免殿前失儀，哪里想到進(jìn)宮后還要等上這么長時間，弘暉表情哀怨，他阿瑪根本就沒給他提醒。

    御前的宮女瞧著各個都溫柔體貼，“陛下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回來，弘暉阿哥不若先去德妃娘娘那里？”

    她也聽到對方肚子都叫了好幾聲，真怕這個小阿哥餓狠了待會兒直接昏厥過去，那她哪里有好果子吃。

    弘暉驚喜抬頭，“我可以先去瑪嬤那里嗎？”

    “自然可以?！睂m女笑容不變，“等陛下回來，奴婢會讓人通傳阿哥的?！?/br>
    有了這句保證，弘暉也就不客氣了，興沖沖就往德妃的永和宮跑去。

    而他進(jìn)宮的消息早就有人傳給德妃了，德妃一直讓人在永和宮宮外的路上等著，弘暉半路上就被人給迎了回去。

    德妃也有一陣子沒見著他了，此刻拉過他的手，“怎么又瘦了不少，難道你阿瑪額娘都沒讓你吃飽嗎？”

    弘暉笑嘻嘻蹭過去，“瑪嬤，我這是長個抽條了，你看，我都長高了不少呢！”弘暉在她面前轉(zhuǎn)了個圈，然后才撒嬌道，“不過今早的早膳還不吃，瑪嬤，我好餓啊……”

    德妃一臉心疼，“你這孩子也不早說，瑪嬤這就讓人端點(diǎn)心去……”

    弘暉進(jìn)宮這個點(diǎn)也只有點(diǎn)心可以用來填肚子了，他也不嫌棄，這宮里的點(diǎn)心向來味道不錯，囫圇吞棗咽下去幾個后，弘暉便將琉璃窗的事情與德妃一說，德妃聽了果然高興。

    “瑪嬤，我那琉璃屋本來只是試驗(yàn)一下的，弄好后，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給您和皇法瑪先安裝上……”弘暉討巧賣乖道，“孫兒以前就說了要賺銀子給您花，雖然現(xiàn)在還沒賺到銀子，但是可以先給您裝琉璃窗。”

    德妃心里甜滋滋的，弘暉這個孩子就是實(shí)誠，她先前還當(dāng)他只是嘴甜呢，沒想到在他心里，居然將自己放在這么前面，連老四和烏拉那拉氏都要往后，心下滿意了。

    “瑪嬤哪里會要你的銀子，你有這份心我就很高興了……”

    弘暉與德妃兩人處得和樂融融，沒過一會兒，就聽宮女來報，“十六阿哥過來給娘娘請安?！?/br>
    弘暉聽到是胤祿來了，猜到對方可能是來找自己的，立馬坐起身來，德妃見他這模樣有些無奈，“先讓十六進(jìn)來吧?！?/br>
    胤祿如今還住在阿哥所那邊，但他母妃住在永和宮，時常還是會過來給德妃請安，與永和宮的太監(jiān)宮女們都處得比較親近，弘暉過來的消息很快就讓他知道了，尋了個機(jī)會就跑來。

    他昨日雖然也出宮參加了弘暉的壽宴，但根本沒來及和對方說上幾句話，而他出宮一趟并不方便。

    等弘暉找了由頭，便和胤祿兩人跑到一旁的涼亭去，這宮里也就那么幾個地方適合他們談事。

    胤祿小聲說，“你整天和九哥待在一起，都好久沒來找過我了……”

    弘暉無奈道，“只有皇上和娘娘下旨，我才能進(jìn)宮一趟……”

    胤祿知道他所說不假，可心里還是很失落，“若是我能早點(diǎn)出宮開府就好了……”

    見他這模樣，弘暉也有些于心不忍，他自己整日雍王府都嫌悶，時常跑到莊子上去玩，更何況胤祿還是住在宮里呢，出宮一趟不易，待在宮里也不可以到處亂逛，相比之前還是自己好多了。

    “這樣吧，下次進(jìn)宮，我給你準(zhǔn)備一件禮物，保證你見了喜歡！”

    胤祿有些好奇，“什么禮物？”

    “望遠(yuǎn)鏡，用它可以看到很遠(yuǎn)以外的地方，這樣你要是無聊，就可以在宮墻上用望眼鏡看外面的世界。”弘暉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很棒，有了望遠(yuǎn)鏡，只要找一個合適的據(jù)點(diǎn)，就可以觀察上一天！

    胤祿聽著有些懵，等反應(yīng)過來，他覺得弘暉口里的“望眼鏡”聽著有些耳熟。

    “弘暉，我怎么感覺你說的，有點(diǎn)像是皇阿瑪庫房里的‘千里眼’?！?/br>
    “千里眼？”

    胤祿點(diǎn)點(diǎn)頭，用手給他比劃了一下，“大概就是這樣的一根長長圓管，兩頭都有塊琉璃，這是西洋傳教士獻(xiàn)給皇阿瑪?shù)膶毼?，能看到很遠(yuǎn)的地方，所以叫做‘千里眼’，皇阿瑪很喜歡它?！?/br>
    弘暉聽完若有所思點(diǎn)頭，這聽上去有點(diǎn)像是單筒望眼鏡，西方天文學(xué)發(fā)展挺早的，若是出現(xiàn)了望眼鏡也不足為奇，不過若這是康熙的心愛之物，他若私自造出了替代品，是不是要先和皇上報備一聲。

    胤祿與弘暉兩兩相望，都有些傻眼，按照弘暉的說法，那望眼鏡制造起來很方便，若到時候?qū)m里宮外人手一支，而康熙還蒙在鼓里，等反應(yīng)過來時，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愛之物已經(jīng)成了大街貨，很難保證他不惱羞成怒，到時候弘暉很難吃得了兜著走。

    胤祿是個老實(shí)孩子，他望著弘暉，認(rèn)真道，“你還是和皇阿瑪說一聲吧，若不然……”

    弘暉深沉點(diǎn)頭，他也不想冒險作死，活著挺好的。

    “只是這樣一來，我想要送給你的禮物就沒了。”

    胤祿輕輕搖了一下頭，“沒有關(guān)系的，其實(shí)，若是可以，我想從你那里買一塊琉璃鏡……”他看上去有些害羞，“不過我現(xiàn)在沒有多少銀子了，可能要等出海的商船回來才能給錢……”

    當(dāng)初籌資出海，差不多掏空了兩個人的金庫，弘暉這段日子在琉璃坊和玉華臺那里賺了些，還能周轉(zhuǎn)過來，胤祿就囊中羞澀了，他也沒跟王庶妃提過出海的事情，他們都不知道他金庫空了。

    弘暉沒想到胤祿開口竟是為了琉璃鏡，過來一會兒才恍然，“你是想送給王庶妃？”

    胤祿點(diǎn)點(diǎn)頭，如今宮里已經(jīng)有不少娘娘都有琉璃鏡，最早的是德妃，然后便是宜妃，如今甚至有些家底的貴人都有了，而他母妃卻沒有，這琉璃鏡的價格不菲，母妃平時精打細(xì)算慣了，他卻不舍得讓母妃受委屈。

    宮里慣常踩高捧低，單是為了一塊琉璃鏡，便讓人看輕幾分，胤祿就想自己給母妃買一塊。

    弘暉點(diǎn)頭，“這事包在我身上，而且你放心，用不了太多的銀子?！?/br>
    胤祿面帶糾結(jié)，“我知道你我交情好，但那生意是你與九哥合伙開辦的，若是你賣給我便宜了，在九哥那里如何交代……”

    弘暉一愣，等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后，不由笑出聲來，“你怎么會覺得我是便宜賣了，而不是想到了更好的辦法？”

    見對方?jīng)]反應(yīng)過來，弘暉只好解釋道，“我已經(jīng)找到了新的制作琉璃鏡方法，比原先的要更簡單些……”

    原先那些琉璃鏡都是用玻璃和水銀制成的，水銀其實(shí)就是汞，這玩意并不難得，但是價格卻比較昂貴，如今的人們主要是用它們來煉丹，而水銀除了貴外還有毒，想要將液態(tài)水銀完美地刷在玻璃上，需要很大的功夫和精力，往往制成一面鏡子，過程中都會有巨大的損耗。

    弘暉覺得，那還不如直接用銀子鋪面呢，將市場上流通的銀子放在鐵爐里融化成液態(tài)，然后直接刷在玻璃上，也是可以制成鏡子的。

    不過其中這也有些缺點(diǎn)，那就是銀子很容易就發(fā)生氧化變黑，再用液態(tài)銀刷了鏡面后，要趕緊做好與空氣隔離，若是氧化變黑，那這面鏡子差不多就廢了。

    若是用真銀來制作鏡子，價格肯定得往下壓，如今是由他搶先想到這點(diǎn)，還能擁有先機(jī)，若是等琉璃廠那邊琢磨過來，他與胤禟就要被動做出讓步。

    胤祿一聲不吭地聽完他的解釋，不由感嘆一句，“弘暉，你懂的東西也太多了吧，不過，那個水銀真的有毒嗎？”

    如今還有不少人們信奉道教，時常會煉丹，若是水銀有毒，那吞服丹藥豈不是很危險？

    何止是危險，差不多就是在自殺啊，弘暉心里忍不住吐槽，其實(shí)不僅僅是水銀，煉丹時還有一樣金屬原料，那便是鉛，不光是水銀還是鉛，它們都是金屬，人大量服用的話肯定不會長生反而加速死亡。

    但是如今的中醫(yī)，卻是會用鉛來入藥，關(guān)鍵是還真的奏效了，弘暉對醫(yī)藥學(xué)懂得不多，對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歸結(jié)于可能是含量不多，暫時積壓在體內(nèi)了。

    對于胤祿的提問，他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好道，“你若是感興趣，可以去捉兩只兔子來試試，太醫(yī)院那里應(yīng)該會有水銀，也有鉛……”

    弘暉順便還教了他分組實(shí)驗(yàn)法，為了能測量出水銀與鉛的傷害值，可以控制變量，將兔子分成不同的小組，然后同時喂藥，再記錄下來數(shù)據(jù)，每隔一段時間，就記錄一次，通過數(shù)據(jù)對比，就能看得很直觀。

    胤祿頓時被他這種實(shí)驗(yàn)方法給吸引住，又問了幾個細(xì)節(jié)，弘暉干脆畫了一個簡易的表格給他，這樣看起來，就更加清楚明朗了。

    胤祿一臉認(rèn)真地接過，然后慎重保證道，“弘暉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研究的?！?/br>
    弘暉欲言又止，其實(shí)不必如此，他對水銀和鉛有毒這點(diǎn)深信不疑。

    但是這種鉆研精神還是很值得肯定的，弘暉拍拍對方肩膀，“你加油！”

    等到康熙下了早朝，召見弘暉時，只覺得這小子活蹦亂跳的，顯得格外精神。

    “孫兒給皇瑪法請安，皇瑪法萬福金安！”

    “起來吧?！?/br>
    得了首肯，弘暉一骨碌就爬起來，然后嬉皮笑臉道，“皇法瑪，孫兒何時將那琉璃窗運(yùn)進(jìn)宮里？”

    康熙高坐在上首，審視著下方那個笑意吟吟的臉，打量了好半晌，見他一點(diǎn)也不憷，朝旁邊的梁九功微頷首，“去給他搬一個坐凳來。”

    梁九功很快讓一個小太監(jiān)搬了繡凳，得了一個座位，弘暉心里微松一口氣，乖巧地坐在那里。

    “聽你阿瑪說，你想孝順朕與德妃，將乾清宮與永和宮都裝上琉璃窗？”

    弘暉仰頭對上威嚴(yán)的目光，點(diǎn)點(diǎn)頭，“皇瑪法與德妃娘娘是孫兒的長輩，孫兒得了好東西，自然要孝順皇法瑪與德妃娘娘。”他只提對方是自己的長輩，決口不提彼此身份上的尊卑，感情牌或許不是很有用，但卻不輕易出錯。

    康熙果然笑了，“你倒是比你阿瑪能說多了?！?/br>
    弘暉覺得自己賭對了，神情放松些，輕快地說道，“孫兒也覺得阿瑪話少，所以就故意在他面前說很多話，看他能不能多與我說上兩句?！?/br>
    這話說得調(diào)皮，讓康熙也起了興趣，“哦？那他是何反應(yīng)？”

    弘暉眨了眨眼，無辜道，“阿瑪將孫兒攆出了書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