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會進(jìn)行到下半場，輪到孟晚霽出去巡視紀(jì)律，她們幾乎沒再有說話的機(jī)會。

    九點(diǎn)半晚會散場，各班級負(fù)責(zé)人清點(diǎn)班級人數(shù)，確保多少人來，多少人回去。孟晚霽與易晗清點(diǎn)完五班的人數(shù)，徑直帶隊回宿舍，沒有遇見盛槿書。

    快到宿舍樓下時，她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宿舍樓。教師宿舍的樓層里，只有零星的幾盞燈亮著，盛槿書的宿舍沒有光。

    她應(yīng)該還沒有回來。

    她與易晗安頓好學(xué)生回宿舍。

    易晗一邊開燈一邊感慨：終于結(jié)束了，好累啊。表演廳離宿舍也太遠(yuǎn)了，我肚子都走餓了。

    孟晚霽關(guān)門，公道說：可能不是表演廳太遠(yuǎn)，是晚餐你吃得太少了。

    晚餐是在菜園旁吃的露天燒烤。學(xué)生們喜歡，口味清淡的老師們卻吃不下多少。

    易晗笑：你不也沒吃多少。

    孟晚霽回段群里的消息，淡淡一笑，沒有反駁。

    易晗沒在意，問：你要先洗澡嗎？

    孟晚霽消息還沒處理完，應(yīng)：你先吧。

    易晗見她手頭在忙，也沒客氣，應(yīng)了聲好就打開背包拿著要換洗的睡衣進(jìn)浴室了。

    孟晚霽靠在書桌旁回消息，回完段群消息回家長消息，回完家長消息回孟初陽消息。大半個小時過去了，易晗還沒有出來。

    孟晚霽猜她可能是洗頭了。她放下手機(jī)去拉窗簾，準(zhǔn)備先把身上束縛的旗袍換下。剛剛把盤扣全都解開，手機(jī)震動了兩下。

    她隨意一掃，消息是盛槿書發(fā)來的。

    她問：睡了嗎？

    孟晚霽心跳微促。

    她伸手拿過手機(jī)點(diǎn)開，看見盛槿書接著說:我和梁老師叫了外賣，點(diǎn)多了，分你和易老師一點(diǎn)。

    孟晚霽說不清是松了口氣還是隱約失落。她回：好。

    盛槿書說：那我在門口等你。

    孟晚霽沒再回，放下手機(jī)，彎腰拿睡衣。要脫下旗袍之時，她手頓了頓，眸微動，又轉(zhuǎn)了方向，把盤扣一顆一顆扣了回去。

    穿戴整齊，她打開門，盛槿書果然已經(jīng)在門口了。

    她倚在正對面走廊的欄桿上，曲著肘，單手托腮，姿態(tài)閑適，像是在觀賞夜景。

    聽見開門聲，她轉(zhuǎn)過身來，隨即，眼底有不加掩飾的驚艷與笑意蕩漾開來。

    孟晚霽狀若沒有察覺。

    她站在原地等盛槿書過來。

    盛槿書不動，站在原地注視著她。

    孟晚霽心口開始發(fā)熱，面上卻不露分毫。僵持幾秒，盛槿書終于欣賞夠了，提著外賣袋子踱到她的跟前。她伸手把熱奶茶和餃子遞給孟晚霽，說：農(nóng)莊里只有這兩家店還營業(yè)著。

    孟晚霽接過：沒關(guān)系，剛好易晗說肚子餓。她不討厭餃子。

    盛槿書點(diǎn)頭。

    她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孟晚霽也沒有開口送客，氣氛微妙地安靜了下來。

    十二月的夜風(fēng)，竟有一絲燥熱。

    今晚的鋼琴很好聽。盛槿書終于再次開口。

    孟晚霽謙虛：是顧老師和陳老師帶得好。

    盛槿書不以為然，她問：是很小的時候開始學(xué)的嗎？

    孟晚霽應(yīng)：嗯。

    盛槿書奇怪：宿舍里沒有放鋼琴。一般精通樂器的人，在長期居住的地方都會擺放相應(yīng)樂器，以便練習(xí)。孟晚霽不是買不起鋼琴的人。

    孟晚霽坦白：高中畢業(yè)后，很少彈了。

    為什么？

    孟晚霽神色微微發(fā)怔。

    不止一個人問過她這個問題。但搪塞的話，她不想說給盛槿書聽。

    真實的原因，是高中畢業(yè)后她就很少回家了；也是她越來越明白，她從前努力的方向是錯誤的。孟家不需要一個太出色、太優(yōu)秀、太引人注目的非親長女。

    她不能不優(yōu)秀，可她也不能太優(yōu)秀。她越出挑，給初陽的壓力就越大，李元淑便越有危機(jī)感，越不喜歡她。

    盛槿書似乎看出了她的不想回答。

    她沒有深究，只是鼓勵：才藝習(xí)得不易，浪費(fèi)了挺可惜的。

    孟晚霽淡淡地應(yīng)：嗯。

    盛槿書轉(zhuǎn)了話題，勾唇問：我是不是還沒有和你說？

    嗯？

    今晚的你，也很迷人。

    她聲音放得很輕，眼神灼灼。慣來玩世不恭的人，正色說話便仿佛分外真誠。孟晚霽無法不陶醉。

    四目相對著，空氣越發(fā)燥熱。風(fēng)似乎都停了下來，盛槿書站近了，身子前傾，抬手伸向她的后腦勺。

    孟晚霽呼吸變緩。

    有一瞬間她差點(diǎn)要投降，可下一瞬間，浴室里易晗推拉玻璃門的聲音驚醒了她。

    她驚覺盛槿書是瘋了，慌亂地往后退了一步。

    盛槿書的手堪堪從她的發(fā)上擦過，揀下一小片枯黃的葉。

    孟晚霽：

    緋紅迅猛地蔓過兩頰。

    小孟老師？盛槿書挑眉，隨即了然，滿目揶揄。

    孟晚霽咬牙，面無表情，再退一步，伸手嗙地一聲把門關(guān)上了。

    下一秒，盛槿書囂張悅耳的低笑聲從門外放肆地傳了進(jìn)來。

    孟晚霽扶額，覺得自己才是瘋了。

    易晗從浴室里出來，奇怪叫她：孟老師？

    她招呼她:我好了，你可以洗了。

    孟晚霽深呼吸，調(diào)整表情，把外賣放到桌上，解釋了由來，讓她自便。

    她拿上睡衣去洗澡，直到上床前都不愿再打開手機(jī)查看消息，生怕一點(diǎn)開就看見盛槿書惡劣的調(diào)侃。

    她想都想得到。

    要關(guān)燈睡覺了，不得不再次確認(rèn)消息。

    她被迫打開微信，看見段群里又發(fā)了幾條無關(guān)緊要的消息。意外的，盛槿書的頭像上干干凈凈，竟沒有新信息。

    右下角里，發(fā)現(xiàn)上提示有一條未讀，她動作比思想更快地點(diǎn)進(jìn)去，猝不及防，盛槿書的頭像又出現(xiàn)在了眼前。

    盛槿書發(fā)了一條動態(tài)，動態(tài)上只有兩個簡單的文字：晚安。

    文字下是一條歌曲分享的鏈接。

    歌曲的名字叫《kiss the ra》。

    第36章

    第二日傍晚，伴著余暉，一路笑語歡歌，高二年段所有出行的師生回到寧外。研學(xué)旅行結(jié)束，生活回歸正軌。

    返校上課的第一天大課間，督cao后上課前的高二辦公室里，幾個老師還沒有完全從研學(xué)旅行中收心，正在與沒去的老師們閑聊旅行中的趣事。

    孟晚霽在辦公桌前填寫材料，偶爾回應(yīng)她們一兩句，余光難免掃到斜對面盛槿書的辦公桌上。

    盛槿書不在，剛剛督cao前下樓也沒有見到她。

    已經(jīng)去班上了嗎？孟晚霽正兀自奇怪著，辦公室里忽然響起同事們不約而同的驚嘆聲：哇！盛老師

    她下意識地跟扭頭朝門口看去，就看見盛槿書穿著半身裙，外套一件薄呢大衣，抱著一大捧包裝精致、嬌艷欲滴的藍(lán)白玫瑰花束，眼含春風(fēng)地走進(jìn)辦公室。

    易晗水都不接了，直言：這又是哪個幸運(yùn)的追求者呀？

    開學(xué)以來，送到傳達(dá)室里要求盛槿書接收的花束不少，能讓盛槿書真正去傳達(dá)室里簽收的花束卻鮮有。

    大家的眼神逐漸八卦。

    盛槿書大大方方：猜錯了哦。她轉(zhuǎn)了方向，在孟晚霽沉默的注視下，走到她的辦公桌旁，把花束端端正正地放到了孟晚霽的辦公桌上：小孟老師的。

    她煞有其事：我去拿快遞，看到有小孟老師的花束，順便幫小孟老師帶上來的。

    哇！這誰呀？孟老師什么情況呀？大家艷羨的對象瞬間換人，八卦熱情更盛。

    要知道入職這么多年，礙于孟晚霽的家世和性格，單身男老師與樂衷做媒的老師們幾乎都是有心沒膽，關(guān)于孟晚霽的緋聞，屈指可聞。

    孟晚霽身子發(fā)僵，狀若鎮(zhèn)定地用眼神詢問盛槿書。

    盛槿書狡黠地朝她眨眼。

    孟晚霽瞬間確定。

    這個女人，真的太大膽，太恣意妄為了。

    她心如鹿撞，隱秘的歡喜與緊張在身體里泛濫開來，一下子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同事的問話。

    偏偏盛槿書還在局外人般煽風(fēng)點(diǎn)火：什么情況呀小孟老師？有卡片哦，打開看看？

    大半辦公室的目光都隨著她的話落到了夾在花束中的一張小卡片上。

    孟晚霽咬唇，似惱非惱地瞪了盛槿書一眼，被迫伸手打開卡片。

    卡片上沒有落款，只寫著：周五晚七點(diǎn)，明石1971餐廳見？

    盛槿書半靠著她辦公桌上，事不關(guān)己地打趣：約小孟老師吃飯哦

    孟晚霽兩只耳朵都開始發(fā)燙了，有種眾目睽睽下和盛槿書調(diào)情的羞恥感。她用眼神警告盛槿書，按捺住喜意，故作淡定：去不了。

    盛槿書問：怎么了？

    孟晚霽回：周五有安排了。

    盛槿書應(yīng)：那換一天我估計她也不會介意的。

    兩人打著啞謎，熱心吃瓜群眾易晗突然插了一嘴：沒錯，有誠意的話，讓他等一天怎么了。

    別的老師附和：對，讓他等一等，也不要太容易就讓他追到了。

    孟晚霽失笑。這些人知道什么呀就等一等。

    盛槿書目色溫和地注視著她。

    孟晚霽唇動了動，到底沒有再否決，默許了。

    盛槿書笑逐顏開。

    *

    周五傍晚，孟晚霽最后一節(jié)沒課，給辦公桌上的藍(lán)白玫瑰換過水后，她提早了些離開寧外，坐孟初陽的車一同回孟家。

    孟家世交許家的大兒子從國外留學(xué)回來了，孟士培邀請了他們?nèi)襾砑依锍燥垺３厝~就在家里，孟士培讓孟晚霽和孟初陽也要特意回來，表面上是說以示尊重，實際上是許家兩個兒子和她們年齡相當(dāng)，知根知底，他有意讓幾個年輕人多接觸接觸、相處相處。

    孟初陽頗有不滿，一邊開車一邊吐槽：說得冠冕堂皇，禮數(shù)道理一套一套，說白了不就是讓我們回去相親嗎？

    孟晚霽習(xí)慣了，淡聲安慰：不喜歡就當(dāng)做不知道。我們只是回去吃頓飯。

    孟初陽無奈：姐爸肯定又要催你的。她倒是還好，反正她不喜歡，天王老子來了她也不管。

    孟晚霽心頭籠上淡淡陰云。

    她避重就輕：還有池葉。

    孟初陽愣了下，突然開懷，哈哈大笑：她終于也有躲不過的不痛快了。

    孟晚霽壓她：不要這么說。

    孟初陽笑意不減，撅了下嘴，哼哼著確實沒再說了。

    她實在太煩池葉了。平心而論，池葉一開始其實對她不壞，但不知道是她覺得她不夠熱情，還是她哪里讓她不愉快了，沒過多久，池葉就開始對她不冷不熱，陰陽怪氣的。有幾次實在氣不過，她找李元淑告狀了，結(jié)果李元淑根本不相信她。在李元淑面前，池葉就是一只小羊羔，乖巧懂事、甚至受盡委屈，她才是那只大灰狼。

    氣死她了。

    還好爸爸沒完全失智，一碗水還是端平的。

    下班高峰期，一路堵車，四十分鐘后，華燈已上，兩人才堪堪抵達(dá)孟家。

    許家人已經(jīng)到了，孟士培、李元淑、池葉正在大廳里招待，孟晚霽和孟初陽進(jìn)門，禮貌客氣地和他們打過招呼后，便坐到了稍遠(yuǎn)的一側(cè)，安靜作陪，盡量降低存在感。

    但不知道是孟士培格外滿意許家大兒子還是其他，三不五時地總要提到孟晚霽，把孟晚霽與許家大兒子對比聯(lián)系。

    李元淑和池葉的臉色已經(jīng)不太好看了，孟晚霽識趣，借口說臨時有個事情要處理，出去打個電話，避回了房間。

    十五分鐘后，晚飯開始，她才再次下樓。

    一頓晚飯，表面上吃得賓客盡歡。孟晚霽只吃最近的菜，沒有吃飽；池葉越吃越沉默，對面頻頻被兩方家長關(guān)照的許家兩個兒子吃得好不好，孟晚霽就不知道了。

    她全程只在最開始打招呼的時候看了對方一眼。

    酒足飯飽，杯盤狼藉，許家請辭，孟家送客。雙方家長說小輩們以后還是要多走動，多聯(lián)系，孟晚霽察覺到對面有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垂著眸，裝作沒有發(fā)現(xiàn)。

    孟士培送完客回書房稍作休息，點(diǎn)名讓孟晚霽一起上樓聊聊。

    孟晚霽跟進(jìn)門，孟士培坐下就笑著問：許照正怎么樣？

    孟晚霽要落座的動作微頓，慢了兩秒才答：挺好的。

    孟士培很滿意的樣子，說：長得一表人才，談吐不錯，學(xué)歷和家世也都拿得出手，爸爸覺得這個年輕人大有可為啊。小霽啊，爸爸幫你和他牽牽線，你有意嗎？

    孟晚霽的神經(jīng)繃住。

    該來的總歸還是會來。

    她知道她只要像往常一樣點(diǎn)一個頭，加對方微信聊兩句，見一兩次面，而后說不合適，最后什么事都不會有的。

    可這一次，她點(diǎn)不下這個頭。

    她腦海里全是盛槿書風(fēng)情的臉、含笑的眼，還有那個夜里，她抱她吻她，溫柔驚艷的神采。

    她說過她喜歡她了。

    她說她可以等她。

    她還說她不必時刻偽裝，可以做自己的。

    孟晚霽不自覺地攥緊手，望向孟士培。

    孟士培滿目期待與慈愛。

    孟晚霽喉嚨動了動，終于擠出聲，說：爸爸，我不想。

    這是她第一次拒絕孟士培的介紹，還是孟士培本人親自的介紹。

    孟士培的笑意淡下。

    他凝視著孟晚霽，眸沉了沉，不高興地問：你是不是怕你媽和池葉不高興。

    他看得出來池葉也很欣賞那個男孩子。但是那個男孩子明顯更喜歡孟晚霽，從她進(jìn)門后，他的視線就沒有再落到池葉身上過。

    孟晚霽艱澀應(yīng)：不是。

    那是怎么了？孟士培追問。

    孟晚霽心口像有千斤重，不敢抬頭看孟士培。

    孟士培肅了語氣叫她：小霽，你抬頭看著我。

    孟晚霽指節(jié)攥得生疼，鼓起勇氣，抬頭看向他。喉嚨潤了又潤，她把最后的拒絕說出了口：爸爸我現(xiàn)在還沒有準(zhǔn)備好，這兩年，我都不想考慮戀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