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這個名叫蘇銘的年輕人，是她大伯家的兒子，她應(yīng)該叫一聲哥。

    蘇銘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兩年，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一直是蘇家的驕傲。

    畢業(yè)以后他留在了這個大城市里打拼，憑借著出色的工作能力短短兩年就已經(jīng)成了一家大公司的副總秘書。

    他和蘇沉香之間的關(guān)系不太好，不過對于一個不想離開這個城市，想留下來的小姑娘來說，唯一留在這個城市的感情不怎么好的蘇銘是她僅有的選擇了。

    電話響了兩聲，被掛斷。

    蘇沉香再打，又被掛斷。

    她抬頭看了看瓢潑大雨的天，厚著臉皮，這次不打電話了，發(fā)送短信，順便給自己定位。

    沒過一分鐘，她手里安靜的電話瞬間響起刺耳的聲音。

    “站那別動，給我等著！”一個年輕的聲音氣急敗壞地在電話另一端吼道。

    可見，她還是有人關(guān)心的。

    就是有點不知道保護(hù)自己。

    深更半夜，問都不問清楚就要來接人。

    這大黑天的……如果是壞鬼給他打的電話，那多危險??！

    不知鬼間險惡啊。

    回頭她得給她哥上一課。

    臉皮很厚的厲鬼心滿意足掛斷電話，老老實實地縮在擋不住雨水的傘下，坐在行李箱上等著。

    等蘇銘氣急敗壞地開著一輛二手車趕到收到的定位地點的時候，就見黑暗的，被大雨仿佛扭曲了空間的道路旁，一個坐在行李箱上，渾身濕漉漉全都在滴水，黑色的頭發(fā)貼在就算是在黑夜，也古怪地白皙得耀眼的臉頰上的小姑娘烏黑的圓眼睛看過來，對他露出一個甜蜜蜜的笑容。

    她跳下行李箱，吧嗒吧嗒跑到他的車窗旁，身上莫名傳來陰冷。

    可她的笑容甜得不得了。

    “哥！”這只有奶就是娘的厲鬼對來接自己回家的活人甜蜜地說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可擔(dān)心我。還是你最好了！”

    第3章

    蘇銘：……

    蘇沉香曾經(jīng)是這么乖乖的，知道感恩的人么？

    在蘇銘的印象里，這似乎是蘇沉香第一次跟自己道謝，也是蘇沉香第一次露出對他的友好。

    小時候的蘇沉香，在蘇銘的記憶里似乎永遠(yuǎn)都是怨天尤人的性格。

    她總是抱怨家里的條件不好，也抱怨家里的老人對她沒有對別的小輩那么疼愛。

    想到這里，蘇銘什么都沒說，撐開傘下車，把路邊的行李箱搬到了后備箱里，又見蘇沉香乖巧地站在車子旁，歪著小腦袋看他。

    她的眼睛烏溜溜的，黑白分明，在雨夜之下清晰得仿佛能一眼看透似的。

    可是這么黑暗的雨天，就算是有車子燈光，難道就能把她的臉看得這么清晰么？

    這有點違和，不過蘇銘懶得管，不耐煩地問道，“你怎么還不上車。”他對這個自私自利，為了能住大別墅把撫養(yǎng)她十幾年的爸爸丟到一邊，認(rèn)別人當(dāng)爸的堂妹沒有什么好感。

    要不然，也不會幾次掛斷她的電話。

    如果不是她后來發(fā)了定位，他發(fā)現(xiàn)她似乎是在外面，本著責(zé)任感不得不過來，他都不想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

    想想現(xiàn)在孤零零一個被留在小縣城的小叔，蘇銘就看蘇沉香不順眼。

    “身上有雨水。上車的話，不會弄臟么？”蘇沉香對蘇銘的不耐煩沒什么反應(yīng)。

    厲鬼么。

    對弱小的活人總是很寬容的。

    這點小討厭不算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來接她了。

    沒有把她扔到外面不管。

    好人。

    好的活人。

    好的活人有點小性格，都在蘇沉香能理解的范圍。

    都說了，她是五講四美，得到過門衛(wèi)老頭細(xì)心教導(dǎo)并且被大力夸獎過的好厲鬼。

    “沒關(guān)系?！碧K銘卻愣了愣，沒想到蘇沉香不上車竟然只是因為擔(dān)心臟了他的車子。

    這樣為別人著想的蘇沉香也是他第一次見，他覺得更違和。

    不過他還沒有小氣到舍不得車子，打開車門讓蘇沉香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沉著臉上車。

    車子開動，蘇沉香歪著頭，閉目養(yǎng)神。

    車子里靜悄悄的。

    蘇銘明顯不想和她說話。

    趁著這個時候，蘇沉香開始考慮自己的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甚至，她覺得很奇怪。

    從她有了意識的時候起，她的記憶里永遠(yuǎn)都在一處荒涼黑暗的古宅里。

    古宅很大，里面有很多兇惡強(qiáng)大的厲鬼，可他們都不是蘇沉香的對手。

    她在古宅里啃著厲鬼慢慢長大，從小小一只，長大到了……胖胖一只。

    作為這古宅里的老大，蘇沉香哪里都能去，走哪兒吃到哪兒，感覺餓了，就隨便從血色的池塘里，從扭曲的人形的樹木里，從鋪滿白骨的小路上或者黑乎乎的屋子里隨便扯出一只厲鬼來吃。

    這是很幸福的小日子，除了不能離開古宅。

    古宅里的厲鬼們都散發(fā)著強(qiáng)大的惡意與血腥氣，還有從內(nèi)部散發(fā)的血腥的味道。

    看門的老頭子說，這是因為這些厲鬼都是做過傷天害理的事，身上背著無辜人的性命。

    所以，都能吃。

    老頭子還說，作為厲鬼，應(yīng)該學(xué)會克制，學(xué)會明白黑白善惡，要知道善良。

    活人不能吃。

    沒有作惡的鬼不能吃。

    作惡的鬼隨便吃……不過餓肚皮也是一種修行，老頭子總是在勸蘇沉香，要慢慢地吃掉厲鬼，慢慢消化不要浪費，也不要讓自己的貪吃的欲望超過自己的理智。

    蘇沉香本來不愛聽老頭子絮絮叨叨，不過看在這老頭兒是唯一愿意和自己說話，還笑瞇瞇的教自己很多活人的知識，她罩著他。

    明明不是鬼，也不是活人的老頭，在古宅的大門房里過得還算不錯。

    他還給她取了一個名字。

    叫蘇沉香。

    一只兇性畢露的厲鬼有了名字。

    雖然覺得有點微妙，不過蘇沉香很喜歡自己的名字。

    直到有一天，老頭不見了。

    宅子大門上，那總是阻攔蘇沉香的大大的討厭的符箓也不見了。

    蘇沉香沒有了約束。

    她到處找和自己相依為命了很多年的老頭子，那個白發(fā)蒼蒼，總是笑瞇瞇的白胡子老頭兒不見了……在古宅找不見，那八成就是被不知道哪一只厲鬼吃掉了。

    她那時候很生氣，因為每一只厲鬼都知道，那老頭是她罩著，可竟然還敢對他動手。

    這不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么。

    為了自己的尊嚴(yán)，也為了自己的肚皮，蘇沉香一口氣吃空了古宅。

    她吃了個爽的。

    血池不再流血，人形的樹一排排地倒下去，白骨風(fēng)化，屋子里也都沒有了陰氣。

    可因為竭澤而漁，沒有給自己留下儲備糧，蘇沉香在吃飽就睡了好久之后餓醒。

    她餓得眼冒金星，好在拒絕她離開古宅的符箓不見了，她終于艱難地，慢慢地趴著爬出了古宅的門，暈倒在了古宅的門口。

    再有意識，就是挨了徐麗一巴掌的事了。

    想想這份經(jīng)歷，蘇沉香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她餓！

    看著可憐巴巴垂著小腦袋，渾身都在滴水的小姑娘，蘇銘心里也有點煩躁。

    也不知道是不是車子空調(diào)壞掉，車子里陰冷陰冷，他的手指都微微發(fā)白僵硬。

    更讓他煩躁的，是蘇沉香為什么給他打電話。

    他以為這個堂妹既然去了林家，就再也不會愿意和從前的家人有瓜葛。

    畢竟去了林家這么久，這是蘇沉香第一次給家人打電話。

    “你怎么從林家跑出來了？”他冷冷地問道。

    看見蘇沉香捂著小肚皮，他打開了車子暗格，摸出了兩塊巧克力丟給她。

    蘇沉香捧著巧克力，啃了兩口，入口微微苦澀的甜蜜，讓蘇沉香流淚了。

    不頂餓。

    口感很好，可這不能填滿來自于靈魂的，對厲鬼的渴求與饑餓。

    原來，就算是附身到了活人的身上，她的口糧還和從前沒變。

    不過對于想吞吃厲鬼的饑餓感來自于靈魂，在老頭兒勸了這么多年，她勉強(qiáng)能夠忍耐。

    巧克力不能填滿她對想要吃掉厲鬼的渴求，不過胃袋卻暖和了起來，身體里也漸漸有了力氣。

    當(dāng)大口大口地啃掉巧克力，蘇沉香對愿意送給自己食物的活人更乖巧了，一邊摸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偷偷把散發(fā)著刺骨陰冷氣息的頭發(fā)塞進(jìn)座位底下兩根，一邊說道，“林雅摔下了樓梯，她們冤枉我，說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