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折玉蹙眉：融合之術(shù)到底是什么？

    蓮心大師道：寺內(nèi)的契約尸本質(zhì)上也是尸體，他們的侍主念誦特殊的經(jīng)文，可以將數(shù)只契約尸融合為一只巨大的契約尸。經(jīng)歷融合的契約尸戰(zhàn)斗力超群，能抵擋大乘期的皇無極。

    沈折玉剎那間臉色慘白：你是說，把那些少年們?nèi)诤显谝黄鹱兂晒治?，再讓他們?nèi)Ω痘薀o極？那戰(zhàn)斗結(jié)束之后，他們還能恢復(fù)原樣嗎？

    蓮心大師搖頭：自然不能。契約尸融合之后，便無法保留各自獨(dú)立的意識和理智，也與侍主切斷了緣，不再聽從侍主的命令。他們與普通走尸已沒有區(qū)別，只留下戰(zhàn)斗的本能，會下意識的尋找場上最強(qiáng)的敵手、也就是皇無極，與他殊死搏斗，直到天亮耗盡所有的靈力。

    沈折玉嗓音發(fā)顫：如此一來，一旦融合，結(jié)局便只有死？并且，還是他們的侍主親手送他們走上絕路？

    蓮心大師微微頷首，表示默認(rèn)。

    夙墨聽了，鼻間發(fā)出一聲冷哼，寒氣逼人的眸子死死盯住了蓮心大師：

    呵，堂堂正道四大派之一的靜空寺，竟然用這等陰毒之術(shù)！這種作為、與你們口口聲聲要討伐的惡事做盡的魔界，也沒什么兩樣！

    蓮心大師不以為然，狠狠一跺手中禪杖：你一個(gè)外人懂得什么？！若不這樣做，如何能擋住月圓之夜皇無極的殺戮？鏡空寺上上下下數(shù)百名僧侶和契約尸，都難以幸免！

    夙墨反唇相譏：所以你認(rèn)為，為了大部分人的存活，犧牲少數(shù)便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蓮心大師氣得聲音發(fā)抖：你你少管閑事！

    沈折玉沉聲道：蓮心座，那些少年們雖然是亡者，但也有心、有靈魂。就這樣犧牲掉他們，太過殘忍。

    蓮心大師不以為然：尊主言過了。契約尸本就是已死之人，憑借契約術(shù)獲得了重生，已是十分幸運(yùn)，為鏡空寺犧牲本就是他們應(yīng)盡的職責(zé)。

    沈折玉美麗的眸子陡然升起怒氣：蓮心座，在你眼中，契約尸難道就只是工具，可以隨意使用、再隨意丟掉？！融合之術(shù)，不可再用！

    蓮心大師一愣：尊主，可是這、這當(dāng)年采用融合之術(shù)，屬下有請示過清安君，得到了他親自認(rèn)可啊

    師尊？沈折玉難以置信，這絕不可能。師尊仁心無度，怎能同意這等殘忍的法子？

    夙墨聽到清安君的名字，深邃的眸子中猛然閃動不知是何等情緒的光芒，一時(shí)陰晴不定。

    蓮心大師急急從木柜取出一份羊皮文書：千真萬確，這是當(dāng)年清安君批示此事的文書，請尊主過目

    沈折玉接過去只看了一眼，便辨認(rèn)出琉璃宮特有的七彩朱印，以及那一手漂亮的小篆字體，均是出自于自己的師父清安君之手。他如遭雷擊，捏著那張年份已久的文書，身子微微搖晃。

    他不敢相信，一向宅心仁厚的師父，當(dāng)時(shí)是抱著何種思量同意這般殘忍狠毒的靈術(shù)的？

    是為了鎮(zhèn)守住正魔邊境，防止皇無極的走尸群深入正道的疆土腹地嗎？

    還是有什么別的原因？

    他說不出話，茫然的向院中望去，院中正好有一名僧侶和他的契約尸。他怔怔的想著，也許這名僧侶的契約尸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位，也不知道他曾經(jīng)與多少名契約尸簽訂過契約。而這樣的僧侶到底有多少？數(shù)百年來又有多少契約尸已經(jīng)經(jīng)歷融合死去了？

    許久，他沉聲問：契約尸自從蘇醒過來，多久會承受融合？

    蓮心大師道：若未戰(zhàn)死，十年左右，便會輪到融合。

    十年只有十年！

    沈折玉揮袖一震，內(nèi)力將那牛皮文書震得粉碎。

    蓮心座，無論從前師尊是因何種緣由同意此事，從今日起，融合之術(shù)不可再用。如今的正道龍首是我，你必須領(lǐng)命！

    他語聲不大，卻字字堅(jiān)定如鐵，透出無法違抗的氣勢來。

    蓮心大師一哆嗦跪下：屬下、屬下遵命

    但他畢竟不甘，又不死心的抬頭道：但，尊主您傷勢未愈，今晚怕是難以對付皇無極。哎，正道岌岌可危了?。?/br>
    他口氣中帶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威脅之意，沈折玉很是不痛快，微微蹙眉，正打算出言呵斥，身邊的夙墨卻伸手過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夙墨的手指有力又溫?zé)幔矒嵋话愕哪罅四笊蛘塾癖鶝龅闹讣狻?/br>
    他的語氣卻是傲然的：

    這個(gè)你就不必?fù)?dān)心了。我已與折玉結(jié)為道侶，自然會守住他想要保護(hù)的一切。清安君和你們這群臭和尚辦不到的，我必會辦到！

    蓮心大師臉上掠過一絲驚怒：你！就憑你？！

    夙墨嗤笑道：就憑我。

    他又嘲諷的加上一句：你們就睜大眼睛給我等著。

    從蓮心大師房中出來，沈折玉與夙墨久久沒有說話。夙墨看他心思深重的模樣，微微嘆了口氣：折玉，你

    我想不到師父竟會應(yīng)允這樣的事，沈折玉低低道，為什么

    在他尚未完全恢復(fù)的記憶里，清安君一直是高潔如玉、心系眾生的仁德君子，對自己的教誨也一向是清正嚴(yán)明的，絕不會這般輕視生命，他實(shí)在不懂他的理由。

    夙墨眸子里閃過一絲極為隱蔽的寒意，沈折玉思慮甚重，并沒有看見。

    折玉，你有沒有想過，夙墨沉聲說，你所了解的清安君，并非他真正的模樣。

    怎么會？沈折玉輕輕搖頭，我自幼由師父撫養(yǎng)長大，他的為人我最是清楚。

    他說到一半，突然心中一個(gè)幾乎被遺忘的疑問又浮現(xiàn)了出來。

    師父將正道龍首之位傳給自己之后，去了哪里？為什么想不起來？

    而這段缺失的記憶，跟自己和夙墨雙雙陷入秘境，是不是緊密相關(guān)的？

    沈折玉腦中有些很雜亂的畫面一閃而過，像是馬上就要想起來什么，卻又偏偏差了一點(diǎn)，中斷在了關(guān)鍵的地方。他只覺得頭痛欲裂，一把扶住了前額，痛苦的唔了一聲。

    我也不是一個(gè)合格的龍首他喃喃低語，竟不知自詡名門正派的靜空寺中有這般殘酷之事。

    夙墨嘆了口氣，將他輕輕的摟到了胸前。折玉，不要勉強(qiáng)。他柔聲安撫道沈折玉從來沒聽過他這般溫柔心疼的聲音，你不要逼自己，一切有我。

    沈折玉抬眸看他，清澈的眸子里露出罕見的脆弱和無助。

    夙墨愣了一愣，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gè)模樣的沈折玉。

    沈折玉在他跟前一向是清冷自持、又絕不服軟的。偶爾被逗得害羞惱怒，也是一臉倔強(qiáng)的端著，不肯示弱半點(diǎn)。

    但現(xiàn)在的沈折玉，就好像他不小心沒有把最柔軟的部分藏好，不經(jīng)意的露出來讓夙墨看見了。

    夙墨見他這副樣子，恨不得摟緊了他狠狠吻上去，再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盤托出。

    他費(fèi)了很大的力氣才阻止了自己。

    不行，在折玉沒有想起來之前，他不可能接受某些事實(shí)的。

    最后，他只是輕輕撫著沈折玉的烏發(fā)，無聲的接納著他脆弱的這一刻。

    沈折玉疲憊的靠在他胸前，心里想著：這個(gè)人是我的道侶，我依賴他一下應(yīng)該是可以的吧？他突然覺得很安心，一瞬間什么也不想去管。

    兩人在寺中巨大的樹下，呆了很久。夙墨知道沈折玉不喜在屬下面前跟自己黏糊，索性捏了個(gè)隱身訣，暫時(shí)隱去了二人的身形，再肆無忌憚的將沈折玉按在樹干上，輕輕咬噬著他雪白的脖子，如同狼叼著自己的獵物。

    你沈折玉被他弄得酥麻不已，別咬。

    夙墨忍著，悶悶道：親也不能親，做也不能做，做你的道侶真是不容易。

    沈折玉被他這故意含怨帶嗔的口氣逗到了，唇角微微上揚(yáng)。

    你笑了。夙墨眸中一亮。

    兩人相視無言，彼此的距離又無形的靠近了些。這時(shí)，夙墨目中精光閃過，看向不遠(yuǎn)處廊下的一人。

    沈折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懷空？

    懷空行色匆匆，正跟著一名僧侶疾步往蓮心大師的禪房奔去。他一臉沉重，雙眉緊鎖，聲音低得有些可怕：

    師父真的說要讓楚月經(jīng)歷融合？他不是答應(yīng)我

    僧侶道：懷空師兄，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您還是直接問師父吧。

    懷空捏緊了手中的佛珠，臉色發(fā)青。

    由于沈折玉和夙墨在隱身訣中，他和僧侶都完全不知道二人就在旁邊，急匆匆的走過去了。

    沈折玉眸色凝重：蓮心座好大的膽子，我才剛剛下令不準(zhǔn)再用融合之術(shù)，他就

    夙墨搖頭：事情可能沒那么簡單。若是他要抗命，為何只通傳了懷空一人前來？

    他眸色流轉(zhuǎn)，最終在深處定出一絲寒光。

    我們?nèi)ヂ犚宦牐徯淖降滓鷳芽照f些什么。

    第二十章

    二人隱蔽了氣息，跟在懷空和僧侶的身后。懷空急急的進(jìn)去了，沈折玉和夙墨停在屋外，不敢靠得太近。畢竟蓮心大師修為境界深厚，隱身訣是騙不過他的。

    沈折玉在掌心幻化出琉璃盞，凝神聚氣，很快便聽到琉璃盞中傳來了懷空和蓮心大師二人的聲音。

    懷空焦急難耐：師父，您答應(yīng)過弟子，不讓楚月經(jīng)歷融合，為何又？

    蓮心大師漠然道：今夜恐怕是靜空寺與皇無極的最終決戰(zhàn)，而尊主修為尚未恢復(fù)，本座必須將所有契約尸融合抗敵，楚月也不能例外。

    聽見咚的一聲，應(yīng)是懷空跪倒在地：不，師父，弟子求您放過楚月！之前您答應(yīng)過弟子，還望師父遵守約定！弟子愿意為師父做牛做馬、肝腦涂地！只求能給楚月一絲生機(jī)

    他本是儒雅自持的，又自然而然的帶點(diǎn)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才會有的距離感和上位感，此刻卻苦苦哀求，低聲下氣到了骨子里。

    蓮心大師厲聲斥道：本座當(dāng)初答應(yīng)為你破例，是有條件的，而你遲遲未能下定決心接受那件事，現(xiàn)在你沒有機(jī)會了！

    他面對沈折玉時(shí)那份謙恭和唯唯諾諾完全消失不見了，語氣兇狠得就好像懷空不是他的弟子，反倒是仇人一般。

    懷空語帶哽咽：不！不！師父，弟子下定決心了！下定決心了！就按師父說的做吧，弟子愿意切斷跟楚月之間的緣，成全他師父，求您了！

    蓮心大師語氣冰冷：你想好了？當(dāng)真愿意冒這個(gè)風(fēng)險(xiǎn)？

    懷空似乎很糾結(jié)，久久沒有答話。沈折玉與夙墨對視一眼，屏息等著。

    過了很久，懷空才顫聲答了一個(gè)是字，沈折玉幾乎能想象到他黯然落淚的樣子。

    蓮心大師沉聲道：好！畢竟契約尸終歸是違背天倫的存在，原本的命運(yùn)必然是重新歸于死亡和虛無。此事若能順利，對楚月來說便是天大的福分，不但可以擺脫亡者的身份，還能獲得永生，連本座也會羨慕他呢！

    懷空哽咽道：多謝師父！弟子全憑師父安排，只求師父收回成命，饒過楚月

    蓮心大師穩(wěn)穩(wěn)嗯了一聲，沈折玉很明顯的捕捉到他語氣中的滿意和高高在上。

    今夜本座便暫不安排融合，他口氣帶著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然，但相對的，你要

    他突然壓低了嗓音，似是湊到了懷空耳邊吩咐。沈折玉和夙墨都聽不清了，半晌只聽見懷空重重的叩頭：是弟子一定照辦。

    對話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禪房的門打開，懷空皺著眉，心事重重的出來。沈折玉看著他失魂落魄的身影，忍不住上前一步：

    蓮心座膽大包天，竟敢假傳命令要挾懷空，我必得嚴(yán)懲！

    等等。夙墨一把攔住他，你有想過，他到底要懷空替他做什么事？

    沈折玉想起方才蓮心大師口中十分重要的一個(gè)詞：永生。

    夙墨，你覺得永生是可能的嗎？他問。

    夙墨嘲諷的搖頭：萬物生長、衰敗，終歸會走向消亡。生、何談永恒？只有死亡才是永恒。即使修士能一朝飛升，也不過是另一段消亡的伊始。

    沈折玉靜聲道：蓮心座如此狂妄，竟想追求永生嗎？我得親自去問懷空。

    夙墨笑道：你覺得懷空會乖乖向你坦白一切？此事關(guān)系到他心上人的生死，他自己又參與其中，他憑什么相信你？

    那我們只能靜觀其變？

    夙墨篤定點(diǎn)頭：不錯，一切等過了今晚再看。折玉，現(xiàn)在還不是打草驚蛇的時(shí)候。

    斗轉(zhuǎn)星移，日升月落，黃昏的夕陽將天邊染成一片金黃之時(shí)，一輪銀盤緩緩爬上天際。

    大戰(zhàn)在即，寺內(nèi)的弟子們都在有條不紊的做著準(zhǔn)備，磨練兵器、書寫符咒、收集藥材當(dāng)最后一抹夕陽也沉入大地，天地終于完全的淪入了黑暗之中。

    遠(yuǎn)處似乎有什么在秘密的隱動，透過層層的密林，跨越一望無際的黑暗，向鏡空寺隱隱的襲來。

    來了。夙墨低聲道，眼中的殺氣迸發(fā)，牢牢盯住了遠(yuǎn)處模糊的山脈輪廓。

    二人疾步來到寺廟中央，各位僧侶與契約尸已經(jīng)聚齊，蓮心大師一身金色的袈裟，站在中央，已恢復(fù)了謙卑的模樣向二人致意。

    沈折玉迅速一掃人群，準(zhǔn)確的捕捉到了懷空那一頭烏發(fā)和他身側(cè)的楚月。懷空一臉沉重，眼圈下微微發(fā)青，似乎心力交瘁。楚月身邊是白朔，正安靜的站在懷靜后方。

    再往邊上一望，流風(fēng)摩拳擦掌、戰(zhàn)意正濃的反復(fù)擦拭著手中長劍。而他身邊，居然有那膽小如鼠的懷遠(yuǎn)。只是，懷遠(yuǎn)周身被麻繩牢牢綁住，正哆哆嗦嗦的低聲嗚咽，看上去已經(jīng)要嚇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