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該是極為可怖血腥的妖獸廝殺，但或許是因為那霜華之色太甚，也可能是因為蘊著力量的軀殼身形太過流暢，這一幕竟顯出殘月落花似的凄美來。

    被絞住的狴犴漸漸不動了，它那在鱗片間隙露出的赤色毛發(fā)失卻了原有的明亮，就像是原本流淌的血液凝固

    漆黑的天幕中一隙光驀地透出，那光柱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明亮，在霜華血色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邊緣。

    正在全力往前趕的燕處驀地意識到什么，他猝然回頭。

    那道浴血的身影徹徹底底的被金芒籠罩。

    龍。

    不只是誰喃喃出聲。

    那僅存于上古的傳說中，已然踏足于神明領(lǐng)域的存在。

    那、是、龍、啊

    第169章 妖（完）

    楚路這一架打得其實沒有想的那么艱難。

    狴犴畢竟是神獸, 便是一道因為經(jīng)久受人供奉而生的靈識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污染墮妖的，楚路一動手，就能感覺到對方身上兩種意識拉扯帶來的遲滯動作, 那種停頓在戰(zhàn)斗中簡直是致命的，特別是在妖類之間多循本能直覺行事的廝殺中。

    不過, 就算再怎么樣，那到底也是只狴犴, 楚路受的傷也不輕, 在確定這是狴犴是真的死了，他精神一松、意識就一陣一陣的暈眩。

    好歹在倒下去之前, 記得把自己變回人形。

    畢竟那么大一只蛟, 要是就那么躺在那兒了，就算燕處趕回來想搬他也搬不動啊。

    只是徹底失去意識前, 覺得頭頂有點癢, 好像有什么要長出來一樣。

    該不會打架的時候扯到頭發(fā)、禿了吧？

    抱著這種巨大的擔(dān)憂, 楚路最后陷入了昏迷。

    于是等再次醒來的時候他下意識的抬手去摸頭頂，手感果然不對。

    他摸到了一個圓圓的鼓包，一邊一個、還怪對稱的。

    楚路：？

    難不成摔下去的時候撞了出來的？

    在被系統(tǒng)在旁科普了一遍自己現(xiàn)在的種族之后, 楚路才意識到, 那原來不是包是角、正在生長的龍角。

    楚路：

    打了一架，竟然連品種都變了？！ #震驚.jpg#

    怪不得最后覺得哪里不對勁兒。

    他運轉(zhuǎn)靈力，總算把身上的非人特征都隱沒下去，不過這調(diào)動靈力的舉動驚動了外面守著的人, 窗戶被打開, 已經(jīng)恢復(fù)原本相貌的燕處翻窗而入。

    師兄你醒了？！身上可還有哪里不適？

    楚路撐身坐起, 搖頭, 只是有些脫力, 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了。我睡了多久？

    燕處回答了一個比他預(yù)想的要長的多的時間。

    楚路一怔，但很快又明白過來：由蛟化龍可不是那么簡單的事，他耗費過靡，到頭來只是睡的時間長一點，恐怕都要多謝那只狴犴的相助。

    終歸是屬于神獸的意識占了上風(fēng)，楚路這會恢復(fù)了意識在思索，便意識到最后與其說是自己殺死了它、不如說是對方主動以血脈相贈、才力竭而亡。

    注意到自家?guī)熜致憎龅纳袂?，燕處立刻知道是什么回事了，后續(xù)畢竟是他過去打掃戰(zhàn)場處理后事的，還是很輕易就能端倪。他連忙將重塑狴犴神像、再建神祠的后續(xù)說了。

    這倒是惹得楚路多看了他好幾眼。

    燕處這個掌門到底是沒有白當(dāng)，若是擱到以前這人才不會想得那么周到。

    燕處倒是并未在意自家?guī)熜值拇朔锌?，他有些緊張地詢問，師兄，你要回宗嗎？

    楚路這次昏睡的很久，時間足夠長到燕處將人帶回宗門、再跑上好幾個來回了。

    但是那些并無意義。

    如同鎖妖塔內(nèi)形同虛設(shè)的困龍鎖和塔外設(shè)下的幻境

    就算他做足一切準(zhǔn)備，只要師兄心結(jié)不解、依舊是被囚塔中。

    而現(xiàn)在

    那日，山上所見種種，不管是救那只兔妖、還是主動妖化，都讓燕處意識到師兄的心結(jié)有所松動，所以他現(xiàn)在才會有此一問。

    但是，到底松動到了什么地步？是完全解開、還是只是情況危急之下的選擇？

    燕處說不準(zhǔn)。

    不知自己會等到一個怎樣的答案，燕處問完之后就忐忑地立在原地，一臉想立刻要回答卻又不敢催促的模樣。

    別說后半段那復(fù)雜的心理活動了，就是忐忑這個表情，楚路都沒有想過會在燕處臉上看到。

    他這個小師弟只會讓別人心生忐忑。

    眼下的情況稀奇到就連識海中的系統(tǒng)都冒了個泡，說已經(jīng)錄像保存。

    同時列出了一長串的人物名單，表示宿主如果想跟這些人增進(jìn)感情的話，將這段影像送過去，絕對能刷上一大截好感度。

    楚路：

    這倒是不必了，師弟的性格狗雖狗了一點，但到底是親師弟，他還不至于這么迫害對方。

    不過楚路這時間稍長的沉默卻被誤會成了另一個意思，燕處心下一沉，但是臉上卻竭力做出輕松的神色。他在楚路開口之前先一步打斷、搶過話來，其實倒也不急著回去！！師兄你已經(jīng)好些年沒在外面轉(zhuǎn)轉(zhuǎn)了吧？這些年山下變化可大了，反倒是宗門里、成百上千年的也沒點變動，沒意思透了

    燕處也不知道憋了多長的一口氣，一段話說下來，楚路愣是沒有找到插話的機會。

    一直等他說完才終于有功夫開口，下山之事不急，先回宗門經(jīng)此一遭，鎖妖塔內(nèi)恐有不穩(wěn)，阿處你身為掌門，還是坐鎮(zhèn)天上山為好。

    燕處一下子僵?。阂菐熜植惶崴伎焱涍@事兒了！

    急！翹班出去玩被師兄當(dāng)場抓住、人贓并獲，他該怎么辦？！

    燕處正著急忙慌，楚路卻已經(jīng)理了理衣服，站起身來準(zhǔn)備出去。

    躺了這么久，四肢都已經(jīng)僵了，還是出去活動活動得好。

    燕處亦步亦趨追在后面，試圖將這件事糊弄過去，師兄，你聽我解釋（狡辯）

    但是等等、剛才那話！

    燕處解釋的話到了嘴邊，總算想起剛才那句話的另一個重點，他忍不住重復(fù)一遍確認(rèn)，師兄你剛才說先回宗門？！

    楚路自然是點頭頷首，燕處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砸中，整個人都有點懵。

    兩人就這么一前一后走出了這間屋子。

    院子中。

    云晦明正拎著一只渾身濕淋淋的白兔子，兔子掙扎著蹬腿甩毛，淋了他一身的水珠，不過在那之前云晦明已經(jīng)頭發(fā)散亂了，本來捋到手肘上方的袖子有半只掉下來，身上的藍(lán)衣布滿深深淺淺的水痕，顯然是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大戰(zhàn)。

    看見出來的燕處，云晦明眼睛一亮，立刻想要說什么，但是一句掌門剛剛出口，就被兔子趁他松懈之際逃脫。

    它踩著云晦明的膝蓋一躍，跳高之后后腿一蹬，正正中少年的鼻梁，然后接著這個力道直接飛掠了出去。

    云晦明悶哼了一聲，捂著鼻子嗡聲嗡氣地喊著同伴：快！不厭，快抓住它??！

    同時單手掐了個控風(fēng)決，試圖把兔子攔在空中。

    不過這兔子顯然很有斗爭經(jīng)驗，尚在半空中的身形猛地下壓，避過了旁邊同樣一身狼狽的聞不厭伸來的手，落地之后更是腳下一蹬，揚起的泥沙在控風(fēng)決的作用下，兜頭罩來，糊了聞不厭一臉。

    兔子則趁勢又是一跳，眼看著就要逃到院子范圍外了，云晦明都已經(jīng)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呼喊，他明知道會是白費功夫，還是忍不住伸手空抓了一下。但一道黑影更快掠過，踩著云晦明的腦袋一個借力，猛地飛撲過去，從半空中把兔子截獲，叼著后頸把兔按到地上，是燕處的黑狐。

    楚路：

    一出門就撞見這么個鬧騰場面，他昏睡的這幾天，外頭還怪熱鬧的。

    要是以往燕處自然樂得看弟子熱鬧，但是這次他剛剛擅離職守的過錯還沒混過去，這時候還是想著力塑造自己穩(wěn)重可靠的形象。

    于是，他咳了一聲假裝沒有看見這如狂風(fēng)過境般一片狼藉的院子，表情嚴(yán)肅正經(jīng)地沖楚路解釋：這是那只在后山幫咱們指路的兔妖，我發(fā)現(xiàn)它時，它被狴犴的威壓沖擊波及、靈識受損畢竟也是幫過咱們的恩人，我問它要不要一同回天上山養(yǎng)傷

    顯然這只兔子應(yīng)該是答應(yīng)了，要不然也不會出現(xiàn)在這兒。

    但是，現(xiàn)在這情況又是怎么回事兒？

    燕處也看出了楚路的疑問，眼神兒游移，也沒什么這兔妖沒什么外傷，身上又沾了不少泥，我讓晦明、不厭二人幫它洗洗

    就是不知道為什么這只兔妖非?？咕苷此?/br>
    楚路：

    這真只是洗洗嗎？

    想到這只兔子精在身上裹層泥漿，就默認(rèn)他認(rèn)不出的前情，楚路也意識到它這么抗拒洗干凈的原因了。

    是害怕露餡吧？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被黑狐壓在身下，正一動不動地縮著、試圖以狐貍尾巴掩蓋自己身形的兔子上。

    燕處恍然：師兄，你果然認(rèn)識這只兔妖！

    楚路點了下頭，將在鎖妖塔里的經(jīng)歷說了一遍。

    燕處怔愣了一下，忍不住露出個笑，所以，師兄你這一路行來都帶著它？

    楚路沒有回答這句話，但是燕處也不在意，他也不知思緒轉(zhuǎn)到哪里，臉上的笑意更深，幾乎都要露出牙齦來了。

    燕處這會兒也明白過來，想必那天小白在客棧里發(fā)現(xiàn)的那只妖，就是這只兔妖了。

    依照這幾天燕處對這只兔妖的了解，它顯然對人類常識知道得不多，別說自己出錢住店了、就說識不識得銀子還是兩說這樣還能住在客棧里，顯然是師兄在暗地里照顧。

    燕處這邊心花怒放，但是那邊一兔一狐的氣氛可就沒那么和諧了，黑狐早在楚路談到鎖妖塔中經(jīng)歷的時候，那張原本平靜的狐貍臉上的表情就險惡下來，它陰測測地盯著被自己爪子按住的兔子，似乎在琢磨從哪里下口比較好。

    意識到自己再不開口可能釀成大禍，自顧自樂完了的燕處連忙傳音，[小白，做妖可不能這么小氣，你當(dāng)年不也被師兄救了？總不能讓師兄只救你、不救別的妖了]

    黑狐回了一聲憤怒地狐鳴，竟然連人話都沒有說了。

    那能一樣嗎？??！

    當(dāng)時它還不是一只妖、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黑狐貍！??！

    等它終于化為人形、想來報恩的時候，這個人到底是怎么對它的？！

    都是妖，兔子就比狐貍高貴了？！這只兔子精憑什么？??！

    意識到自己的勸告起了火上澆油的反效果，燕處忍不住揉了揉鼻尖。

    他覺得當(dāng)年的事也不能全怪師兄

    這只狐貍精實在是凡人的話本子看得太多，它那么來報恩，沒被一劍捅死、已經(jīng)是師兄手下留情了應(yīng)當(dāng)是沒從它身上發(fā)現(xiàn)什么血氣，這才沒斬盡殺絕。

    想是這么想，但是他要是真敢在小白面前重提舊事，恐怕這只惱羞成怒的狐貍拼著兩敗俱傷，也要把他的臉撓開花。

    于是，燕處決定換個角度去勸，[你想啊，你和這只兔子都是妖，應(yīng)該是同一方陣營才對師兄對妖的態(tài)度好轉(zhuǎn)，你不也受益？]

    燕處真想要氣人的時候、總能夠精準(zhǔn)猜中雷點，讓人瞬間氣到跳腳，但是他要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勸解他人，大概沒幾個人能擋得住，妖也不行唯一一次的折戟，還是東海那次和自家?guī)熜值膶χ拧?/br>
    但是很顯然，眼下的情況并不包括在意外范圍內(nèi)。

    只聽那只黑狐冷哼了一聲，[誰稀罕他的態(tài)度？]

    但是正按著兔妖的爪子卻誠實地挪開了。

    黑狐試圖讓自己的語氣充滿漫不經(jīng)心、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

    它嗤，[不過就是仗著尚未化作人形]

    燕處聽著這仿佛生吞了一百顆酸葡萄的語氣，覺得情況不大妙，小白怕是沒有意識到，眼前的兔子精正是在客棧時見到的那只妖。

    燕處有心再給自家養(yǎng)的狐貍做做心理建設(shè)，但是狐爪松開的一瞬間，那只兔子便飛快逃脫、化作了人形。

    身量不高的女童沖著楚路的方向叩了一首，小心翼翼：大大人，小的、小的并未不遵號令，只是碰、碰巧碰巧

    后面的聲音燕處已經(jīng)聽不見了，他的識海被一聲高亢尖銳的[憑什么？！！]給震得嗡嗡作響。

    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br>
    這到底是為什么？！同樣是化為人形，這只兔子精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站在江路對面，而它當(dāng)年就被提劍追殺了半個天上山，差點沒了一條狐命！！

    這只兔子有什么好？！它的毛有它順滑、有它油亮、有它柔軟嗎？?。?！

    江路那個有眼無珠的到底圖它什么？是圖它修為差、圖它沒眼色、還是圖它不洗澡？！！

    燕處一時顧不得在旁邊的師兄，忙縱身過去、死死按住正處于暴怒狀態(tài)的黑狐，以免這只狐貍真的失去理智，把兔子精一口吞了。

    暴怒是真的暴怒。

    單拼力氣，燕處竟然差點沒有按住這只狐貍，他連忙示意院子中另外兩個弟子前來幫忙，不過云聞二人這會兒正陷入到震驚狀態(tài)，兩個人都幾乎掉色僵硬成了一尊灰敗的石像。

    掌門吩咐他們洗兔子的時候，可沒有說這是一只能化形的兔妖?。。?/br>
    云聞二人愣愣的看著那邊跪在地上的小姑娘，不由想起二人方才到底是怎么圍追堵截，強行把兔子按到水里的。

    云聞：

    現(xiàn)在去衙門投案自首，還來得及嗎？

    #沉痛.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