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來的軀殼對鑄劍師毫無意義。

    就像是青庸子明明可以再鑄出一柄霜華，但過去千年, 他卻從未如此做過。

    雖然霜華所需材料確實舉世難尋，但若是傾力去找, 也不是不能找全。

    但青冶卻知道自己的父親絕不會如此, 這沒有絲毫意義。

    就算重新鑄出一柄一模一樣的仿品又能如何？

    徒具其形罷了。

    劍與劍主、鑄劍師與劍修從來是相互成就的。

    不會再有人能握住那柄如月下寒霜般高潔清麗的劍了。

    可是現(xiàn)在

    他看見了什么？！

    青冶忍不住懷疑他爹今天吃了什么致人心智混亂的丹藥, 也或許是剛才哪柄劍嵌了幻石、以至于他產(chǎn)生了幻覺？

    就在青冶猶豫要不要過去拉住他那個很大可能不太清醒的老父親的時候, 卻看見隨著青庸子手下的劍胚漸漸成形，一道幽藍(lán)的虛影在上方浮現(xiàn)。

    那是

    霜華的

    劍靈？！

    青冶往前走的腳步頓住，一副震驚過度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反應(yīng)的空白表情。

    所以，果然是剛才那柄傷到他的劍有致幻作用吧？！他現(xiàn)在看見的絕對都是幻覺，等待會兒清醒過來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還被困在廊下的劍陣?yán)锩妗?/br>
    就在青冶恍恍惚惚，準(zhǔn)備給自己一巴掌強(qiáng)行清醒過來的時候，卻聽青庸子語氣淡淡吩咐道：流銀。

    長年累月給他爹打下手形成的條件反射，在青冶意識到的時候已經(jīng)按照他爹的吩咐，將需要的材料遞了過去，然后自動自發(fā)地接管了以靈力控制焰溫的活計。

    青冶：

    總算意識到這不是幻境，也并非夢中。

    但他的迷惑比剛才只多不少。

    問題太多，他一時半會兒甚至有點卡殼、不知道從哪開始提問。

    但是看著那閃爍著的幽藍(lán)色光影，千言萬語匯成一句，原來霜霜沒死啊。

    老頭子你不厚道！明知道我想看見霜霜，還藏著掖著不給我看?。?/br>
    ??！不愧是霜華，真是漂亮

    說起來，為什么霜華劍靈在你這兒？就算劍靈未毀，它不也應(yīng)該在令華道君手上？再怎樣也該是遙川劍尊吧？或者太華宗

    現(xiàn)在這樣，總有種嫁出去的女兒被送回娘家的感覺喂，該不會是你這個岳父強(qiáng)搶回來的吧？

    怪不得你這些年又是去寒州、又是去東海的是要重塑霜華的材料吧？

    老頭子，你早說啊，我也跟著一起去

    喋喋不休、喋喋不休。

    就如同青庸子鑄劍時習(xí)慣性的沉默，青冶也習(xí)慣性的發(fā)散思維、嘴巴一點也不閑著。

    父子兩個在這一方面，習(xí)慣相同又截然相反。

    不過無論哪一方都早就適應(yīng)了眼下這情形，青庸子一下一下地捶打著手中的劍胚，完全無視了兒子的喋喋不休，而青冶雖然話中也經(jīng)常帶出問題，但是也沒有指望著老父親回答。

    啊、不對啊，既然霜華的劍靈都還未毀，那令華道君還是有機(jī)會重立劍道吧？怎么后來

    青庸子：閉嘴。

    第一次在鑄劍的過程中得到父親的回應(yīng)，青冶還有點懵。要不是手里還拿著東西、沒有空閑，他甚至想要掏掏耳朵，看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他真的閉嘴了一陣，才小心翼翼詢問：爹？你剛才和我說話？

    青庸子表情不變，語氣平淡：太吵了。

    青冶：？？？

    他都吵了這么多年了，怎么現(xiàn)在才突然開口？他的老父親今天果然是有哪里不對吧？！

    *

    霜華的劍靈確實是當(dāng)年楚路親自送回去的。

    他去了三次

    第一次是斬龍那一役了結(jié)，劍道剛剛崩毀的時候，進(jìn)門的時候倒是一切正常，彼時尚且年輕的青庸子甚至表示了對友人的憂慮和擔(dān)心，然后在得知楚路要歸還劍靈的時候，瞬間翻臉、將人掃地出門；

    第二次去是他已然轉(zhuǎn)為法修的時候，這次更絕，對方根本沒讓他進(jìn)門，甚至放下話來，說是奚路此人在他這邊早就是個死人了；

    然后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一次青庸子仍舊沒讓他進(jìn)門，不過楚路卻把霜華的劍靈留下了。

    彼時他已經(jīng)入魔，依照他與霜華的聯(lián)系，如果劍靈依舊在他身邊，難免被污染成一柄魔劍。

    霜華劍意高潔凜然，比起一位魔修主人來，不如去尋找一位新的劍主。

    而青庸子作為霜華的鑄造者，是類似于父親一樣的存在，楚路相信對方必然會給它找到一個好的主人的。

    只是沒想到

    青庸子竟然將它留到了現(xiàn)在。

    還這么因緣巧合。

    它選擇了樓空魚。

    距離取劍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沈鏡之自是要去遙川劍尊處復(fù)命，而樓空魚則是按照最初的計劃，準(zhǔn)備去無妄海查探天魔封印。

    雖然青庸子的劍還沒有到手，但是樓空魚已經(jīng)很有身上背著債務(wù)的自覺了。

    在前往無妄海之前，他還特意去了荒州的散修盟的駐地，打算看看有什么能順路接取的任務(wù)。

    而散修盟這里確實有一個高掛榜首、報酬豐厚、幾乎符合樓空魚一切要求的任務(wù)。

    護(hù)送一位雇主前往無妄海深處。

    無妄海作為靈力荒漠，對于修士而言十分危險。

    但是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也足夠安全，因為這同時意味著這里并不存在著靈獸妖獸之類的危機(jī)，僅有的危險就來自于周圍的環(huán)境流沙、沙瀑、在荒蕪空曠的四野中迷失方向

    所以對想要前往無妄海的修士來說，一個可靠的向?qū)б雀唠A的修士來得有用得多。

    本來作為第一次進(jìn)無妄海的新人，樓空魚也需要一位向?qū)?，不過因為有楚路在，這個角色倒是無關(guān)緊要了。

    畢竟，楚路曾經(jīng)多次來往此地、對無妄海足夠熟悉，再者就算這數(shù)百年間無妄海中有所變動、有神識探路也能做到提前規(guī)避風(fēng)險。

    雖然并不知道這些內(nèi)情，但樓空魚對仙人前輩抱有十二萬分的信任，既然楚路說了沒有問題，他便對此全無懷疑。

    這會兒看見這個高掛榜首的任務(wù)時，他不可避免地心動了。

    但是護(hù)送

    這個任務(wù)和樓空魚想的多少有點出入。

    畢竟他這次是要去查看天魔封印，如果將無關(guān)人等待到封印周圍怎么看都不是非常妥當(dāng)。

    但

    這位雇主給得實在太多了。

    楚路自是察覺到了樓空魚期望的心情，他想了想，道：[倒也無妨，你若是想接便接下來吧。本來也不必你親自跑到封印之處，只要在附近呆一段時間就好。]

    楚路還不至于心大到讓樓空魚一個筑基期的修士大大咧咧地到天魔封印。

    他本來的打算就是讓樓空魚到附近的地方，然后由他神識暫時離開魂珠，親自過去查看，所以樓空魚帶不帶人都沒什么所謂。

    得到楚路的應(yīng)允之后，樓空魚立刻高高興興地答應(yīng)下來。

    但是等他過去接任務(wù)的時候卻突然想到，既然這個任務(wù)報酬這么豐厚、內(nèi)容也不是很難，為什么一直掛在這里沒有人接？

    楚路看著發(fā)布任務(wù)者留下的那個印記，[大概是因為雇主的原因吧，這個任務(wù)]

    聽出了楚路話里隱約的阻止之意，樓空魚原本打算留下靈力印記的手立刻頓住。

    他自然是順著楚路的意思的，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難不成這位雇主很難纏？那我還是]

    他這么問著，本來已經(jīng)止住了動作。

    但卻碰巧旁邊兩個欲要接同一個任務(wù)的修士爭執(zhí)起來，被余波波及的樓空魚往側(cè)邊一躲，就那么在那塊任務(wù)的玉簡上留下了靈力印記。

    樓空魚捧著已經(jīng)落到自己手上的玉簡，又是困惑又是愧疚。

    他連忙道歉，[對不住、前輩，我明明已經(jīng)停下了。]

    這也太巧了。

    要是在早上一刻，他的靈力還沒有放出；再晚上一刻，他的靈力已經(jīng)收回可偏偏那個時候那一瞬間被波及。

    楚路：[]

    這熟悉的，令人胃疼的巧合。

    [不、不是你的問題。]

    楚路本來只是懷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七.八分確定了。

    樓空魚還抱有希望，[雇主那邊應(yīng)該還沒有同意，我過去把這個任務(wù)退咦？]

    他話還沒說完，就眼睜睜地看著手里的玉簡卻化作星芒點點散開。

    對方同意了，契約已成，樓空魚正式接下了這個任務(wù)。

    他似有所感地抬頭。

    門口處，一個面色蒼白、身形格外瘦弱的青年正緩步往他這個方向走來。

    第111章 掌門18

    雖然對視的一瞬間就生出一種莫名的預(yù)感, 但是樓空魚還是走上前去，同這位在他眼里沒有絲毫修為的凡人青年確認(rèn)了一遍，才肯定對方就是這個任務(wù)的雇主。

    他滿是歉意的跟對方解釋了自己是誤接, 對方也格外通情達(dá)理地表示理解。

    事情順利得不可思議。

    楚路嘆息地看著這孩子樂顛顛地跑去大堂管事那邊, 宛如看見一只毫無自覺把自己洗干凈送入虎口的小羊羔。

    果然, 在聽到樓空魚的要求之后, 那管事不太自然地看向落后一步的青年, 又在對方如常微笑下，表情僵硬地轉(zhuǎn)了回來。

    這一系列動作并不隱蔽, 但是顯然這會兒松了口氣、準(zhǔn)備放棄這個任務(wù)的樓空魚，完全沒有注意這些。

    散修盟大堂外常年掛著各種修士發(fā)布的任務(wù)，而散修盟的作用基本相當(dāng)于雇主和接取任務(wù)散修的之間的牙行。也因此, 對于其上的任務(wù)，散修盟自然要抽取報酬中一定比例的靈石作為牙用。

    這份牙用不管任務(wù)成功與否、是否有人接取, 都得交付給散修盟。

    而樓空魚剛才看中這任務(wù)的豐厚酬勞, 也就意味著它的牙用同樣高昂。

    簡而言之, 他賠不起。

    就在樓空魚盤算著自己的家當(dāng)，甚至忍不住開始計算如果把自己現(xiàn)在這柄佩劍賣了, 能不能賠得起。

    意識海里傳來一道嘆息聲。

    樓空魚一抖, 傳音的動靜都有些哽咽了, [前、前輩]

    楚路嘆氣：[接下吧，這個任務(wù)。]

    如果是宿星沉的話, 就算現(xiàn)在拒絕了, 之后也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巧合被迫同行。

    *

    雖然任務(wù)接取的過程充斥著各樣的意外, 但是等到當(dāng)真同行之后, 樓空魚對這個作為雇主的青年印象還不錯。

    青年舉止風(fēng)雅、談吐不凡, 實在很難讓人生出惡感。而對方似乎因為身體的緣故, 常年待在家中、無法外出，就連這次也是趁著好不容易能出門的機(jī)會，想要去看看傳說中的無妄海。

    這種理由未免讓人心生憐意。

    樓空魚一面走，一面搜腸刮肚地給對方介紹一些別處的景色。不過他自己在修真界待的時間也不長，去的地方有限，只能盡力把那些景致說得有趣一些。

    楚路：

    這傻孩子，他都快沒眼看了。

    *

    等到晚間歇息，樓空魚和宿星沉分開，楚路才暫時脫離魂珠，神識化形出現(xiàn)在宿星沉面前。

    他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耗阋鍪裁矗?/br>
    楚路和宿星沉并不相熟，雖然互相都知道有這么一個存在，但就算在上輩子，兩人也就見了一面。

    楚路從這次并不打算在修真界露面，但是宿星沉卻是個例外。

    月望樓修的是天命，宿星沉作為其中樓主，對此道更是精研。

    展現(xiàn)出來的效果就如同今日所見，就算樓空魚再怎么拒絕，最后也會因為一系列巧合達(dá)成同行。

    這種能力作為同伴時再好不過。

    但是作為敵人

    楚路不由想起當(dāng)年那段時間讓他胃疼的追殺。

    而月望樓這個宗門就算在修真界，地位也相當(dāng)神秘超然。

    畢竟天命這種看不著摸不見的東西，總是讓人生出莫名的敬畏。

    也因此，月望樓在修真界存在感既稀薄又強(qiáng)烈：強(qiáng)烈是因為那可以窺得未來、cao縱命運(yùn)的能力，總讓人覺得恐懼又期盼，而稀薄則是因為它大部分時候只是看著、并不會做任何事。

    就算是當(dāng)年那幾乎將整個修真界卷入其中的道魔之爭，月望樓仍舊遺世獨立、保持著那股隱士高人的超然氣度。

    總之，把它當(dāng)做修真界吉祥物就行。

    最開始楚路是這么想的，然后他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從太華宗叛離，明明已經(jīng)計劃好的、本來萬無一失的逃跑線路上，接二連三遇見相熟之人。

    于是，這本來該悄無聲息失蹤，直到后續(xù)魔尊出現(xiàn)才被揭露的太華宗掌門叛宗之事，在短短幾日之內(nèi)變得人盡皆知。

    而楚路也被迫在剛剛墮魔的虛弱狀態(tài)下，迎擊一連串的昔日舊友。

    差一點點、他真的只是差一點點就翻車、被押回太華宗地牢了。

    那個時候，楚路真的非常感激已經(jīng)隕落的寒山劍尊，要不是他對待弟子下手夠狠、讓楚路在只剩半條命多情況下戰(zhàn)斗經(jīng)驗豐富，搞不好還真的被抓回去了。

    第一次楚路還以為是巧合，但是接下來第二次、第三次

    江亦西甚至能追到魔界下十層。

    這怎么想都不會是簡簡單單的碰巧兩個字能概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