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樁一件件，他做的太多太多，縱然時至今日，許多痕跡都被消磨、許多證據(jù)都被淹沒，然而留下來的有跡可循的、這些不足半數(shù)之事，仍舊足夠讓人說上數(shù)個時辰。

    言語無形，但這字里行間的沉重重量卻讓大殿之下的每一個人都深深俯下身軀。

    最后的最后，一片靜默中，隱約有哽咽聲傳來。

    第71章 權(quán)佞（完）

    大理寺卿何在？

    話落, 一人越眾而出，俯首叩拜，臣在。

    朕命爾為此案主審, 重新審理昔年霍相一案，務(wù)必做到證據(jù)詳實、無有遺漏。六部之中, 刑部協(xié)審、其余五部亦全力配合。不得有誤。

    臣領(lǐng)旨。

    臣遵命。

    安國寺中，已經(jīng)失去表情的楚路臉色漸漸向柴諸靠攏。

    他實在想不通，從鄺嵂到京城這短短月余的時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之所以鎖定得這么精準(zhǔn), 是因為楚路非常確定, 不管他自己上次見林如二人還是后來碰見的嚴(yán)介, 因為當(dāng)年霍相的遺命，他們都沒有什么翻案的心思。

    這無緣無故的, 就算是楚路也是措手不及。

    他幾乎立刻就回憶起被這個世界意識時時盯著的排斥感, 下意識的緊繃起來。

    那鏡面映照出的場景仍在繼續(xù)，天子率先離席、跪送的臣子也魚貫離開，而鏡面中的影像卻未就此消失, 而是從空蕩蕩的大殿轉(zhuǎn)而向外，映出了每一個人臉上的神色。

    楚路不由微怔。

    鏡中的畫面在每個人臉上的神色閃過，最后定格在那明黃衣袍的天子身上。

    半生歷經(jīng)坎坷、但卻終究成長得挺拔又正直的青年仰首望天。

    絲絲縷縷的云被風(fēng)拂過, 碧藍的天空開闊空朗，一身明黃衣袍的青年輕聲：先生您看見了嗎？

    這天下終沒有辜負(fù)您。

    楚路怔愣之后, 又忍不住搖頭。

    我從未覺得被辜負(fù)。

    他能好好走完劇情線, 把這個搖搖欲墜維持在崩潰邊緣的世界拉回來, 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至于身后名聲什么的他從來都不是很在意。

    對面的空通老和尚合掌念了句佛, 又重復(fù)了一遍他那論調(diào), 是施主昔年種下善因, 如今得獲善果。

    楚路臉上的笑一滯。

    這和尚

    也不用一遍遍提醒他這是自作自受吧？

    只是想到方才看見那一張張臉上的表情，楚路的神色到底松動了些許。

    也算了

    高興就好。

    跟著楚路從靜室出來的柴諸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表情。

    承認(rèn)了吧？！霍言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就是承認(rèn)了吧？！

    他承認(rèn)自己是霍丞相了吧？！

    受到的刺激實在太大的柴諸搖搖欲墜，在被楚路詢問沒事吧的時候，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我是不是該叫你霍伯父？

    楚路：

    孩子被刺激的太狠了，都給嚇傻了。

    *

    三年后。

    殿試放榜，御筆欽點狀元高居榜首。

    這是大衍立朝來第二位連中三元的狀元郎，少年青竹芝蘭之姿出現(xiàn)在朝堂之后，不少人驚愕之后又是恍然。

    果真是虎父無犬子！

    又是十年，埋首卷宗公文、又抽空兼職教導(dǎo)身著蟒袍小豆丁的楚路隱約覺得哪里不對。

    系統(tǒng)：當(dāng)然不對??！

    他們是來休假、休假的??！不是來無償加班??！ 吐魂.jpg

    看著重新有埋首公文的宿主，系統(tǒng)決定再開一局游戲，冷靜一下。

    再五年。

    已經(jīng)決意退位當(dāng)太上皇的趙璟拉著繼承人的手，交到楚路手中。

    朕想去看看、代先生看看這大好河山。

    楚先生本人路：

    不用你代看，我可以自己去。

    有你和奉珪在，朕放心。

    楚路莫名生出一種兒子想要出去浪，把孫子就手一扔、拋給老人家?guī)У母杏X。

    他還能怎么辦？

    楚路躬身：臣領(lǐng)旨。

    大概把孩子扔給長輩帶，是趙家的什么傳統(tǒng)。

    趙璟好歹還兢兢業(yè)業(yè)干了將近三十年，而他的兒子趙念師要更過分，只十多年，就把另一個小豆丁往他的手里一塞，連說辭都和他那倒霉爹一模一樣，有先生在，朕放心，然后就撒手出去逍遙了。

    楚路：

    他又兢兢業(yè)業(yè)養(yǎng)孩子養(yǎng)了將近十年，眼見著這個已經(jīng)長成大不少的小豆丁透露出和他爹、他爺爺相同的想法，楚路只思索了一晚上，就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病逝了。

    從五年前就開始勸說宿主該正常死亡的系統(tǒng)：？！

    #驚喜來得太突然#

    是喜喪。

    就算按照霍言的年紀(jì)，楚路在這個世界也已經(jīng)活得夠久了，更遑論真實的年齡。

    接到消息，在外游蕩的太上皇匆匆返回京城，終于在下葬之前，見了自己老師最后一面。

    他不由嘆息一聲，又忍不住埋怨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一眼。

    是這小子太不中用。

    一開始是父皇，但后來趙念師自己也有所察覺

    先生好像隨時隨地都會離去。

    就像是偶然下凡而來的仙人，若世人無苦、他便不會在此九留。

    那到底怎么把人留下呢？

    在某些地方任性得一脈相承的趙念師選擇效法他的父皇。

    幼年便被交托重?fù)?dān)而成長得格外成熟的現(xiàn)任小皇帝嘆息了一聲：父皇莫要再由著性子了，先生他也很累了。

    而且他見過先生在皇爺爺葬禮上的神情、也見過對方去蕭太師府上吊唁時的悲痛

    他們固然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將先生留下，但是真的要先生一次又一次地親自送走那些故人么？這對先生而言，也未免太過殘忍了。

    被兒子教訓(xùn)的趙念師：

    他選擇以輩分壓人。

    小皇帝：

    他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

    通過系統(tǒng)看見這一幕后日談的楚路。

    他本來是擔(dān)心因為自己的死亡引起什么變故，但卻沒料會聽到這段對話，一怔之后，卻是恍然。

    他畢竟不是真的兒子，隨著年紀(jì)增長，相貌身形與當(dāng)年的霍丞相越發(fā)趨近，恐怕趙璟早就察覺了什么，只是楚路回憶起在這個世界的記憶，對方竟然連一次試探也沒有，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相信，又毫無芥蒂地接受了。

    這與帝王而言，似乎不是多好的品質(zhì)，然而楚路卻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莞爾笑道：都是好孩子。

    系統(tǒng)：你TM在放什么P！

    濾鏡加了八十米都不止吧？！誰家好孩子把人誆在小世界里面打白工？！

    這可是、沒有、工、資、的?。?/br>
    沉迷游戲氪金氪得存款見底的系統(tǒng)發(fā)出了痛苦的嚎叫。

    *

    有了前兩次的經(jīng)驗，當(dāng)再度被拉到曾經(jīng)來過的世界之后，楚路已經(jīng)非常平靜了。

    按道理來說確實如此，但是這次的情況稍微有點不同。

    楚路低頭看著自己伸出來的右手。

    白皙柔軟，五指健全，看上去沒什么問題。

    然而

    大小不對。

    太小、也太稚嫩了。

    這是一只屬于幼童的手。

    楚路執(zhí)行過任務(wù)的世界雖多，但也沒有哪一次是維持著幼童的姿態(tài)脫離的。

    畢竟他干得是反派的活，就連未成年人還有保護法呢，如果是小孩子的話，總能引起主角團的一些不必要的同情。

    系統(tǒng)也發(fā)現(xiàn)這意外情況，連忙慌慌張張地給宿主來了一個全身掃描。

    得出的結(jié)論是很健康。

    很健康的屬于人類五歲孩子的身體，不是什么其他種族的幼生期擬態(tài)。

    楚路：

    這就很不正常了。

    但不管怎么說，先要確認(rèn)的是，【這是哪個世界？】

    系統(tǒng)詭異沉默了一陣兒，發(fā)出了機械運行過程中被卡住的噠噠聲，在那段刺耳的噪音之后，它給出了機械音的標(biāo)準(zhǔn)回復(fù)，【查詢失敗?！?/br>
    片刻之后，系統(tǒng)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尖叫，【啊啊啊】

    【這是天殺的系列世界！】

    【現(xiàn)在正處在新劇情線開展期間，在這段劇情結(jié)束之前，沒法調(diào)到以前的記錄！】

    所謂系列世界，在時空局里也不愧天殺的這個評價。

    一般的小世界只有一條命運線需要維護，等到這段劇情過去，小世界就可以自成一體，繼續(xù)運轉(zhuǎn)下去。而系列世界中，在不同時間、或者同一時間段的不同地域里，會發(fā)生不同的命運線。這對時空局來說，可謂是災(zāi)難也不為過了不僅要注意當(dāng)下的命運線，還要避免對未來產(chǎn)生影響。

    這種世界這么麻煩，當(dāng)然也有它的優(yōu)勢所在，最后形成的世界等級更高，也不更不容易被毀壞，系統(tǒng)現(xiàn)在沒有辦法調(diào)查到這個世界的信息，就已經(jīng)證明了它的等級已經(jīng)到了一定高度。

    楚路猶豫著要不要通過自己的記憶查找，為了工作人員的心理健康和精神安全，員工們都會以特定的方式淡化在小世界的記憶，在類似電腦硬盤的方式分區(qū)儲存。但畢竟都是自己的記憶，如果想要還是可以重新喚起的。

    只是楚路有點猶豫，現(xiàn)在這個情況到底值不值得他完全開放自己的記憶、去搜尋這到底是哪個世界。他握了一下這個身體稚嫩的手掌，有點擔(dān)心這具幼小的軀體會承受不住信息量，陷入腦死亡狀態(tài)。

    這大概是時空局工作人員最不喜歡的狀況，軀殼還有活性、只是腦死亡，無法脫離軀體，在真正死亡之前，都會被困在小世界中。

    察覺到宿主危險想法的系統(tǒng)立刻陷入尖叫雞，【這TM是額外加班！額外加班??！為什么要為了加班這么豁出命去?。　?/br>
    【遍歷法！老子換算法、用傻叉遍歷法還不成嗎？！肯定能找到嗶】

    系統(tǒng)被詭異消音的一瞬間，楚路也同時聽見現(xiàn)實中的一些響動，他循聲抬起頭來。

    巷子口處，一個穿著校服、單側(cè)肩膀斜掛著書包的高中生走了進來。

    四目相對，進來的這個高中生一下子僵住了。

    第72章 鬼王01

    楚路倒是能猜到那高中生僵住的原因。

    他剛才低頭打量自己手的時候就注意到, 雖然他身上沒有任何傷口，但是袖子和衣擺都是干涸有點發(fā)黑的斑駁痕跡，再加上傳入鼻中隱約的鐵銹味, 這些痕跡是什么就很明顯了。

    陰暗的小巷里，站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小男孩。

    這簡直是標(biāo)準(zhǔn)的恐怖故事開頭了。

    雖然系統(tǒng)還沒有給出這到底是哪個世界, 但是就楚路觀察，這大體還是一個安寧平靜、沒法讓人輕易接受眼前情形的和平世界。

    楚路還沒有成為都市怪談的意思，他剛想要出口解釋，但那高中生接下來的反應(yīng)卻奇怪極了。

    這高中生只在和楚路對視瞬間僵了一下, 很快就自然而然的移開視線, 好像剛才什么都沒有看見。

    可楚路卻注意到, 他插在校服兜里的手，分明已經(jīng)握緊了拳。

    楚路：？

    這種字面意義上目中無人的態(tài)度, 是年輕人中間什么新的流行嗎？

    不管去多少個世界, 這個年紀(jì)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永遠(yuǎn)是最難琢磨的。

    楚路猶豫了一下，既然對方?jīng)]有多管閑事的意思, 那他是不是也該趕緊離開這兒？

    他剛這么想著，巷子口突然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叫。

    巷里兩人同時轉(zhuǎn)頭過去，只見一個手臂掛著包、一身職業(yè)打扮的年輕女性正滿臉驚駭?shù)乜粗锩妗?/br>
    見那高中生欲要往外走, 她不由踉蹌地往后退了幾步，高跟鞋的尖根被路上的小石子墊了一下, 女人一步不穩(wěn)、跌倒在地。

    男生連忙往前走了兩步, 似乎想要扶她, 然而這個女人卻更慌了。她幾乎是手腳并用的往后, 又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 顫顫地高舉著示意, 別過來！你別過來??！

    我報警了??！

    正想幫忙的男生：？

    雖然沒看見那高中生的正臉，楚路也能猜測到他現(xiàn)在滿心迷茫的狀態(tài)。

    手里的手機似乎給了女人一些安全感，她深吸了口氣，越過高中生對后面的楚路，快跑！去警察局??！

    楚路：

    他恍然

    一個滿身是血的小男孩站在小巷里是恐怖片開頭；

    但如果一個滿身是血的小男孩和一個看起來就不好惹的高中生一起站在小巷里，那就是凌霸現(xiàn)場了。

    楚路覺得他有必要替這個同是無辜經(jīng)過路人的高中生解釋一下。

    雖然對方的長相確實有些兇，但身上的氣息卻很干凈，應(yīng)該是個好人。

    不過還沒等楚路想出個合適的理由，那高中生已經(jīng)搶先一步開口，我弟弟，飲料灑了。

    楚路：

    這理由實在蹩腳得很。

    如果他真是一個五歲的小男孩，這種情況下恐怕早就哭叫著這不是我哥哥，這么一來，這男生的嫌疑不是更大了么？而且飲料？吸血鬼特供么？

    雖然楚路對這借口滿肚子吐槽，但是顯然坐在地上的那位女性卻被這一句話安撫了，但是她還是有些遲疑地看向巷子里一大一小兩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