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提燈 第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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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先野行禮道:“啟稟皇上,臣帶些藥材補品來?!?/br> 皇上伸出手,趙公公立刻去扶住皇上,幫助他坐起身來靠著床背,又給皇上塞好手爐,照顧得很妥帖。 皇上瞇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方先野,說道:“我記得,你是姚建河的學生?!?/br> 正二品尚書右丞參知政事姚建河,便是朝官口中尊稱的裴國公。 “臣自幼失怙,赴南都趕考一路坎坷,幸得姚大人賞識收留幾日。姚大人之學問未曾習得十之二三,愧稱學生?!狈较纫安槐安豢旱馈?/br> “方愛卿十七歲中榜,乃是大梁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狀元,本該是意氣風發(fā)志得意滿,卻從無驕縱自得之色,常懷憂怖,心系黎民,有復圣顏回之德。此前朕有意讓你經受磨礪才將你降職,其中苦心,方愛卿可知?” 方先野立刻行禮,道:“得圣上青眼相加,實為先野此生幸事,死而無憾?!?/br> 便聽皇上幽幽道:“朕如今體弱衰微,恐怕時日無多,方愛卿以為大梁交給哪位皇子,最為合適?” 這問題實在太過敏感,方先野愣了愣便覺不妙,他馬上跪下:“圣上正當盛時,必有百年之壽,臣豈敢妄言此事?” 皇上輕笑一聲,并不饒他,而是說道:“姚建河與紀王過從甚密,方愛卿覺得紀王如何?可堪大任?” 方先野出了一身汗,拳頭捏緊了。他知道皇上這是非要從他口中問出一個結果,猶豫再三便咬牙說道:“國公大人只是因為姻親與紀王相熟,應當并無他想。若以臣愚見……紀王與肅王雖為英才,有雄才大略,但若以文韜武功而論,晉王也不會遜色?!?/br> 前面一陣寂靜,在這撲朔迷離的時局之中,方先野對自己的猜測并無太多把握。 皇上看見他時并不太高興,他明面上是姚建河的學生門客,雖說并未做什么實質的事情,但看起來也是分屬紀王一派的。皇上在金安寺隱蔽多日,也未曾試圖與城外紀王聯(lián)絡,想來對紀王并不滿意。而皇上不愿意留在宮中,密謀逃脫,顯然對控制皇宮的肅王也多有忌憚。 若他所猜不錯,皇上對這兩個羽翼漸豐的兒子都不滿意,剩下來最合適的人選,便是晉王殿下了。晉王在各位皇子中年歲較輕,寫得一手好書法,常年醉心于繪畫詩文之中似乎無心朝政,對于奪嫡的紛爭避之不及。但方先野曾偶然讀到過晉王的詩文,筆力雄厚心胸當不止于此,藏拙而已。 “晉王……”皇上輕輕笑起來,他慢慢道:“方愛卿不必如此緊張,起來罷?!?/br> 方先野微微松了一口氣,看起來他押對了。 他從地上站起來,皇上擺擺手,旁邊的趙公公便搬來椅子讓方先野坐下。皇上淡淡道:“肅王、紀王想趁朕生病篡位,若非朕早有防備便要死在宮中了。這般不仁不義之輩,怎能繼承我大梁江山?方愛卿所言朕亦深以為然,晉王雖然年輕但仁厚有禮,可承大統(tǒng)。將來他的身邊需有能人輔佐,朕屬意于你,將來他的身邊必有你的一席之地?!?/br> 方先野謝恩,心中卻知這是皇上穩(wěn)住他的說法。在松云大師找到他之前,皇上應該已經為晉王選好了一批能臣,他和姚建河關系密切,怕是排除在這批人選之外的。 以皇上的態(tài)度看來,他或許是打算讓肅王紀王鷸蚌相爭,而使晉王漁翁得利。待肅王和紀王兩敗俱傷后,新皇登基,原本分別支持二王的兩黨誰也得不到好處,恐怕要就此衰落,朝中權力重新洗牌。 那么這場變故是皇上安排的么?不,事出倉促,恐怕并非皇上本意,想來是因為皇上的病情惡化提前引發(fā)了這場變故。 方先野的腦子快速運轉著,分析著眼下的情形。卻聽皇上在旁幽幽道:“段帥還未歸來么?” 方先野愣了愣,暗暗捏緊了拳頭。 “啟稟陛下,段帥還未至南都?!?/br> “算算時日也應該要到了罷,方愛卿覺得他為何至今未歸呢?” “臣不懂戰(zhàn)場之事,不敢妄言。許是路上時局混亂,使者還未到罷?!?/br> 皇上輕聲一笑,他慢慢道:“甫一生變,朕便下詔讓他回來。段帥是如此消息靈通之人,怎么會至今未歸呢?” 方先野便覺得手心都要出汗了。 所幸皇上并未把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淡淡岔開了去說別的。 第90章 進軍 沒過幾日,紀王終究是按捺不住率兵攻打南都,圖窮匕見,和肅王真刀真槍見血地拼殺起來。南都街頭殺聲震天亂成一團,所有百姓都閉門不出,方先野也被困在了金安寺中,便也只好日日陪同皇上。 皇上確實已經是強弩之末,但是還硬撐著一口氣等著他的兩個兒子拼到兩敗俱傷,再現身完成最后一擊。 方先野便同趙公公一起照顧皇上。松云大師深諳岐黃之道,日日都來把脈送湯藥。 某日黃昏,皇上終于從成天的昏睡中醒來,目光迷茫地望著窗外的樹影,突然對方先野說道:“方愛卿此前說自己自幼失怙,這是怎么一回事?” 方先野有些意外,他行禮恭敬道:“啟稟圣上,臣幼時家中遭遇旱災田地顆粒無收。逃荒路上一家五口三人餓死,父親將我賣給一富戶為仆,后臣又被輾轉變賣多次。幸而遇到一位教書先生憐惜臣身世坎坷,為臣贖身又教臣文章,臣得以學成趕考?!?/br> “那教書先生呢?你父親呢?” “先生病故了,后來臣再去尋父,發(fā)覺父親在與臣分別的第二年便亡故?!?/br> 皇上沉默了一陣,轉過頭來打量著方先野,疲倦的眼里沒有什么神采。他道:“如此身世,愛卿說來卻十分淡然?!?/br> “世人皆苦,不獨臣一人。”頓了頓,方先野說道:“臣入仕,便也是希望世上能少些苦命人?!?/br> 這幾日他對于皇上的問題回答總是非常得體,既不邀功也無怨言,行事極為冷靜?;噬媳愠聊?,他瞇著眼睛悠悠地看著陽光慢慢暗下去,待到只剩一絲昏黃的光線時,他輕聲說道:“太陽要落了?!?/br> 待方先野抬頭順著皇上的話望過去時,卻聽皇上說道:“朕知道方卿聰明能干。你在戶部、在云洛兩州做的成績朕看在眼里,你上書的改革建議也頗有見地??墒欠角洌@世上從不缺聰明人,缺的是時機二字?!?/br> “若朕能多活幾年,你的時機會比現在好。” 皇上的語氣平和,仿佛是在推心置腹地與他說話。方先野想皇上所說的意思,大概是指他原本打算在這幾年里再為晉王增加一些勢力,或許可以把方先野從裴國公那邊摘出來,暗暗放到晉王麾下。 只是如今這個形勢,這一切是來不及了。 “你救了朕,這些時日也并未透露朕的行蹤。松云說你是可信之人,他看人向來很準,這次也沒有看錯?!被噬系卣f道,轉過眼睛來看向方先野,說道:“既然如此,朕便給方卿這個時機?!?/br> “朕擬一道旨意給你,你救駕有功,朕封你為忠和侯,提你以樞密副使參知政事。” 方先野怔了怔,以樞密副使參知政事便是升于宰執(zhí)之列,平步青云,這是他入仕以來夢寐以求的位置。他立刻叩首謝恩,心中驚訝震動之余,疑云卻蓋過了喜悅。 他總覺得事情沒有這么簡單。 皇上沉默一會兒后,便幽幽說道:“朕記得你與段帥素來不睦?!?/br> 頓了頓,皇上仿佛感嘆道:“段帥如今,還沒有回來啊?!?/br> 那不祥的預感在方先野的心中慢慢擴大。 皇上派來的使者自然早已到了段胥營中,也自然“不幸”遭遇劫匪,九死一生撿回一條命,但丟失了詔書和兵符。段胥客客氣氣地接待了使者,表示自己對使者的話是全然相信的,只是看不到兵符和詔書,按律例他絕不能撤軍。 安頓好使者后他還是該干嘛干嘛,像是完全不知道南都這檔子事似的。丁進道這使者丟了兵符詔書本就是大罪,按常理早該逃跑了,但還是快馬加鞭地來這里通報消息,看來是把這個消息看得比身家性命還重,消息應當是真實的。 史彪便有些犯愁,對段胥道:“皇上叫我們回去我們卻不回去,之后不會被秋后算賬掉腦袋罷?” 段胥抱著胳膊看著桌上畫有兵力分布的地輿圖,答非所問道:“史彪,自我們進攻幽州以來,死傷如何?” 史彪撓撓頭,丁進看他一眼,搖搖頭然后答道:“歸鶴軍十三萬人,死者三千,傷者九千。成捷軍七萬人,死者八百,傷者三千。堂北軍十萬人,死者五千,傷者一萬五千人??偹腊饲О税儆嗳耍瑐邇扇f七千人” 段胥點點頭,道:“我攻他守,幽州地形復雜,我們戰(zhàn)損比丹支大得多。丹支被我們擊潰將幽州大半城池讓出,但主力還在,一旦撤軍我們攻下的幽州十三城立刻便會回到丹支手中,不光如此,與幽州毗鄰的景州和齊州會不會有損失還未可知。那我們這三萬多人為何而傷,為何而死?” 南都那滿城權貴的命是命,他們在戰(zhàn)場死去的這些士兵的命就不是命? 段胥到底是沒把這句大逆不道的話說出來,他只是抬眸看向史彪,笑意盈盈。 “我的將士絕不白死,我段胥打下來的土地,誰也別想讓我吐出來。若回去要掉腦袋我第一個掉,絕不連累你,你放心。” 史彪便有些羞赧,他高聲道:“我史彪的命是段帥的,段帥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的腦袋還在脖子上就絕不讓大帥掉腦袋!” 丁進冷然道:“就會說大話?!?/br> 史彪頓時吹胡子瞪眼,段胥眼見這兩個部下又要爭執(zhí)起來,便轉頭對丁進說道:“方才聽你說起歸鶴軍里有些議論,所為何事?” 丁進想起來此事,正色稟報道:“前段時間丹支士兵突然力大無窮、刀槍不入,我們遇到了進軍以來最大的阻力,軍中士兵多有疑惑。有關于神鬼之論甚囂塵下,馬上便是最關鍵的撫見城之戰(zhàn),我擔心軍心不穩(wěn)?!?/br> 段胥合上雙手放于唇邊,邊思索邊笑得明朗:“路達的策略推進得不錯啊?!?/br> 上次他來北岸時還沒有幾個漢人知道蒼神,這次再來許多漢人已經知道了蒼神的傳說,甚至戰(zhàn)事遇阻也能聯(lián)想到蒼神的神跡。若他再晚來幾年,怕不是許多漢人都能口誦蒼言經信奉教義了。 “先把戰(zhàn)法定下來,開戰(zhàn)前我會和他們談談的?!倍务阒钢貓D道。 此番討論持續(xù)到深夜,段胥和丁進史彪推演著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排兵布陣。前面的戰(zhàn)事他們這一線幾乎是全勝,但是也幾乎都是擊潰戰(zhàn),丹支軍隊主力未有太大損失。撫見是段胥為丹支選定的埋骨之地,要在此處殲滅其主力軍隊。 段胥隨手便把撫見的地形畫得清清楚楚,史彪不禁疑惑段胥沒去過撫見城,怎么能對撫見城這樣了解。 段胥笑道:“我說仙人托夢,你信不?” 史彪一臉茫然。在這些方面丁進就懂事得多,他是從南都跟著段胥剿匪又到了北岸來的,早就習慣段胥的神秘,只是拍拍史彪道聽著就是了。 待到萬事備妥之后,段胥召集歸鶴軍的精銳將士,在行云山上歃血祭拜。那日陽光明媚,無數鐵甲兵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如同波濤翻覆的鐵海。 段胥亦身披銀白色鎧甲站在高臺之上,破妄劍在他腰間隨風敲擊著鐵甲發(fā)出錚鳴之聲。天高地遠,身披鐵甲之人渺小而浩瀚,段胥望著臺下這些精兵強將,淡笑著開口。 “歸鶴軍從創(chuàng)立伊始便由我統(tǒng)領,諸位是我親手帶出來的兵。我并不比諸位年長多少,也不是裝腔作勢抑或莊嚴肅穆之人,我從第一天開始便告訴諸位,最重要的評價并不來源于我們自己而來源于敵人。我和我們歸鶴軍的名字要成為敵人的噩夢,我們便是死也要暢快地死,要嘲笑他們,因為他們終將流血、流淚、雙膝跪地臣服于我們?!?/br> “我們從來沒有打過哪怕一場敗仗。在cao練羽陣車的時候,你們中許多人質疑過,這樣龐大的戰(zhàn)車復雜的戰(zhàn)法,練它何用?但是我們一年年把這戰(zhàn)法練到純熟,以至于在北岸我們仍然未嘗敗績。丹支的騎兵強悍,確實如此,他們胡契人是馬背上長大的,他們曾經憑借著他們引以為傲的騎兵一路南下,搶了我們的十七州,屠戮千萬之眾。這千萬之眾里有或許有我們祖父母的父輩,我們無數的手足,但是如今我們回來了,我們站在這片土地上,我們也要讓他們嘗嘗我們曾經的恐懼?!?/br> “有人說害怕丹支的神鬼。不,該恐懼的是他們!被胡契人所殺的我們的先祖,他們的尸骨便埋在我們的腳下,他們的鬼魂填滿了山川湖海,若他們能發(fā)出聲音,必將震耳欲聾令胡契人肝膽俱裂。若天地間真有鬼神助力,我們的力量定是他們的萬倍,只待我們?yōu)樗麄兿囱┰┣?,報仇雪恨!?/br> “如今幽州的十之六七已經在我們手中,前面是最后的重鎮(zhèn)撫見,撫見之后拿下幽州便是時間問題。幽州在何處?這里是丹支的咽喉,可以直逼丹支上京,那些王宮里的胡契人要怕得瑟瑟發(fā)抖,我們手中的一根長矛掉在地上,他們也要從睡夢中驚醒——他們不該如此嗎?他們犯下了滔天罪惡,至今奴役著我們的兄弟,難道還能高枕無憂嘲笑我們的無用嗎?” 段胥抬起手指指向撫見城的方向,一字一頓說:“我大梁的軍隊在此,定要滅丹支,復中原,以祭亡魂!” 風聲將他的聲音傳得很遠,在山谷之間回蕩。高臺下的士兵們舉起手中的長矛長戈,山呼海嘯般地高喊道:“滅丹支,復中華!滅丹支,復中華!” 他們的目光灼灼發(fā)燙,聲音因山谷回蕩而層層疊加,天地為之震顫。段胥的喉頭一甜,他波瀾不驚地咽下口中涌上的鮮血,拔劍指向撫見城,道:“擊鼓傳令,未時進軍?!?/br> 丁進稱是。 段胥自高臺而下,拍拍丁進和史彪的肩膀,道:“我還未傷愈,便不上戰(zhàn)場了。此戰(zhàn)就拜托你們了?!?/br> 歸鶴軍便浩浩蕩蕩地如同一片黑云,壓向了戒備森嚴的撫見。 于此同時,在混亂與廝殺中的南都,隱匿于金安寺的昏睡著的皇上突然從夢中驚醒,抓住了旁邊方先野的胳膊。方先野驚詫地側過身去,道:“皇上,您可還安好?” 皇上睜著眼睛,喃喃道:“朕夢見母后了……” 方先野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便聽皇上接著說道:“母后還在時,西河郡主偶爾進宮陪伴,朕還抱過她的孩子——段舜息,朕也是抱過的?!?/br> “所有的小孩都怕朕,只有段舜息不怕朕。想來段帥這個人從骨子里,對朕對皇家就沒有什么敬畏?!被噬下D過頭看向方先野,因生病而混濁的眼睛里露出一絲陰鷙的神色,說道:“他還是沒有回來?!?/br> 第91章 政變 方先野從皇上的眼睛里看到了驚詫與緊張的自己,他猶豫著謹慎說道:“或許是路上遇到了什么變故……” “這些年他想做的事,朕都由著他做。他是個將帥之才,整個大梁也沒有比他更出色的將軍,可是這樣的刀需要握在朕的手里,將來亦要握在晉王的手中。”皇上似乎根本不想聽方先野的話,他已經從睡夢中清醒過來,轉過頭去望著屋頂,冷然道:“松云看人準,朕看人亦從未走眼,段舜息這個人淡泊權勢并無野心。沒有野心,可也并不忠心?!?/br> 頓了頓,皇上轉過頭來看向方先野,說道:“這樣的人,能留他么?” 方先野心中發(fā)緊,他立刻起身走到一旁,一撩衣擺跪倒于地道:“啟稟圣上,如今關河以北十七州收復在望,此時對段帥動手只怕親者痛仇者快,讓丹支坐收漁利啊?!?/br> “關河以北十七州……”皇上的笑聲有些輕蔑,他淡淡說道:“關河以北十七州以后是姓韓還是姓段,又有誰知道呢。” “陛下剛剛也說了,段帥并非狼子野心之輩,想來不……”方先野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剛說出兩句話便立刻知道自己失言,停住了話頭。 太陽完全落下去,燭光不安地跳躍著,屋內昏暗得看不清皇上的神情。在沉默片刻之后,皇上幽幽道:“看來方卿并非與段帥不睦,甚至還十分欣賞段帥。” 方先野咬咬牙,道:“臣這都是為了大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