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提燈 第4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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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胥輕輕一笑,轉了轉手里的傘,喃喃道:“是啊,明明不撐傘就要淋雨,還偏偏不撐。知道好好生活的道理,卻偏不好好生活,真是瘋了?!?/br> 吳婉清覺得他話里有話,不由得問道:“小叔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沒什么心事。對了,嫂嫂是不是跟戶部王尚書的夫人十分要好?” “我與王夫人平日里常有來往,怎么?” “今日我去玉藻樓時偶遇王公子和他meimei素藝,王公子囑咐我替他送素藝回家。但正與素藝交談時我看見街上有眼熟面孔,恐是丹支刺客細作,便立刻起身去追人,一時間忽略了素藝,也沒能按約送她。嫂嫂下次見了王夫人,務必幫我轉達歉意。”段胥說得輕描淡寫,滿眼真誠。 吳婉清打量著段胥濕透的衣服,覺得這事應該沒這么簡單,但她早已通曉大部分的事情不必刨根問底,便只是答應下來:“好?!?/br> 段胥笑著點點頭,正準備往自己的房間去,卻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轉過頭看向吳婉清,說道:“嫂嫂,我能冒昧地問您一個問題么?” 吳婉清疑惑地點點頭。 “嫂嫂,您和我大哥是青梅竹馬,當是真心相愛吧?” 吳婉清詫異地睜大眼睛,接著臉頰發(fā)紅,有些赧然地說道:“你……你問這個做什么?” “近來父親為我籌謀婚娶之事,故而好奇,畢竟像是父親母親這樣一輩子平淡如水,相敬如賓的夫妻也很多?!?/br> “我與舜祎,我想我們是兩情相悅。” “嫂子怎么能確認,大哥是喜歡你的呢?” “這……自然是能看出來,十五六歲的時候,我靠近他的時候他就會歡喜,別人開我們的玩笑他便羞惱,總是找各種理由來府里見我,見了我又臉紅,說話又快又沒有條理——喜歡不就是這樣嗎?” 段胥似乎認真地思考了一陣,便不置可否地笑道:“我知道了,多謝嫂嫂。” 賀思慕在他面前永遠這冷靜,溫柔又淡漠,仿佛處處為他著想,仿佛永遠不為所動。 按照嫂子所說的表現一件也對不上,不過原本她和大哥性格脾氣也大不相同。她對他的優(yōu)待和縱容,里面到底混雜著多少喜歡呢? 段胥回到房間,一邊收拾自己濕透的衣服,一邊想著他怕是又要再賭一次了。 那邊與段胥分別之后,賀思慕在禾枷風夷的傘下在南都街頭走著,紫姬撐著傘安靜地跟在他們身后。 賀思慕目視前方,這具相貌平平無奇的身體流露出威嚴的氣場,語氣不善地說:“禾枷風夷,你卜算的本領真是越發(fā)精進?!?/br> 他說南都街頭有好風景,下著大雨也要拉她出來,沒走兩步便驚訝道——玉藻樓上坐著的那個不是段將軍么?他面前坐著的那個又是誰呀?看起來關系很不一般嘛。 禾枷風夷的白樺木手杖在地上敲著,他嘆息一聲,無辜說道:“這不是巧了么,誰知道會遇到他呢?” 這搪塞的借口未免太假了。 雨水順著傘骨淅淅瀝瀝地落下來,視線也被大雨模糊,賀思慕沉默片刻道:“段舜息最近過得好么?” “好得很啊。段將軍可是最近朝堂上最受賞識的年輕人,意氣風發(fā)春風得意說的就是他。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戰(zhàn)場上受了傷,他看起來有些虛弱,又在這種天氣淋了大雨,保不齊就要生病。說到生病這件事我可是很有經驗,像他這種平時身體看起來很好的人,一旦生了病便是病來如山倒,兇險得很,稍不留神輕疾變成重疾,一命……” 收到賀思慕警告的眼神,禾枷風夷把“嗚呼”兩個字吞到了肚子里。 她冷笑道:“你是不是話說少了就渾身難受?” “可不是么,老祖宗您最是懂我的?!焙碳巷L夷笑瞇瞇的,他是桃花眼,笑起來來總有幾分憋著壞的風流。他反手附于唇邊,小聲道:“怎么,怕我咒死他?放心放心,這句話沒用咒力?!?/br>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就是單純心疼他,不愿意聽他一命嗚呼了?” “既然身體不好,你就該少說點話?!?/br> 要不是這家伙是她姨夫姨母的后代,加上她在他兒時照顧過他幾年,賀思慕現在早就把他揍得面目全非了。禾枷風夷好歹也是在星卿宮那種板正的地方長大的,怎么就長成了這個樣子? “你到底是哪一點隨了姨夫姨母?”賀思慕不禁發(fā)問。 “大概是……長得好看?!焙碳巷L夷指了指自己的臉。 “……” 第59章 定婚 禾枷風夷生了一副弱不禁風的身子骨,卻有一張開始說話就停不下來的嘴,仿佛是渾身力氣都貢獻給了他那三寸不爛之舌似的,堂堂國師嘴碎得仿佛是個神棍。 此時他果然只是消停了片刻,拐過了一條街巷,就又開始滔滔不絕起來:“幾個月前你托我去查他的家底,查了一段時間又突然沒了消息。這次他回朝我一看,嗬,他身上的鬼氣重得跟什么似的,還有和你結的咒。我納悶了很久,剛剛看他抓住你的反應才恍然大悟,那全然就是四個大字——為情所困啊。” 賀思慕抬眼看著街上的行人紛紛,要不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她立刻就想讓禾枷風夷從她的眼前消失。 回國師府的路怎么這么長? “當然,這同我自然是沒有什么干系。我見你剛剛不動聲色的樣子,應該是拒絕了他,那這同你也沒什么干系了。我看他同樓上那姑娘是金童玉女十分般配,相談甚歡大概是兩情相悅,想來他很快就會忘記你這個四百多歲的老女人……閱歷豐富的女人,投入佳人懷抱?!?/br> 禾枷風夷話音未落,他手里的手杖便憑空消失不見,他踉蹌一下,然后就被那手杖抵住了脖子。 賀思慕握著手杖指著他,笑道:“你再說一遍?” 禾枷風夷乖巧道:“老祖宗,您總要聽聽實話的呀?!?/br> “你說的哪里是實話?” “哪里不是實話?你沒四百多歲嗎?” “他們分明剛剛相識生疏客套,你故意喊我過來又添油加醋搬弄是非,誰把你教成個長舌婦?” 禾枷風夷恍然大悟道:“哎呀,他們并非兩情相悅,原來這才是事情的重點!” “……” 禾枷風夷打了個響指,那手杖便又回到了他手中,他扶著手杖感嘆道:“老祖宗,怎么能搶病人的東西呢?” 賀思慕想,沒準禾枷風夷前幾輩子被她吃過魂火,這輩子來跟她討債來了。 她皮笑rou不笑道:“倒是很會耍嘴,看來交代你的事情都辦好了?你再捉不到鬾鬼殿主,我便召集鬼兵來去皇宮把他搜出來?!?/br> 禾枷風夷立刻端正了神色,把傘往她那邊偏了偏,道:“使不得使不得。你我私交歸私交,畢竟我是吃皇糧的國師,食人俸祿替人消災,要是放一眾惡鬼進南都,那我這國師豈不是玩忽職守?你放心,他在哪里我已經知曉了?!?/br> “既然已經知曉,還等什么?” “老祖宗啊,這里可是南都,是大梁的心臟,世間凡人關系最為錯綜復雜之地。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可不像你在邊城或者鬼域,哪里能隨便行事?老祖宗不是我說你,我時常覺得你這鬼王當得太簡單直白了些,都不搞點權術手段制衡之道,虧得你法力高強,居然這三百年也就這么過來了?!?/br> 賀思慕步子頓了頓,輕笑一聲,轉過頭來道:“不然你來當?” 見她腰間的鬼王燈發(fā)出藍光,禾枷風夷笑道:“愿為您效犬馬之勞,只可惜我為人太過豁達成不了惡鬼,只好在活著的時候多做點事。你放心,我一定要找個黃道吉日把這事兒辦妥了?!?/br> 幾年不見禾枷風夷的毛病真是見長,連捉鬼都要挑黃道吉日了。 看見賀思慕不耐的神態(tài),禾枷風夷立刻露出柔弱的表情,他蹙著那雙淡眉說道:“像鬾鬼殿主這樣厲害的惡鬼,我手下那些混吃混喝的法師自然對付不了,還需我親自去捉??衫献孀谀阋膊皇遣恢牢业纳眢w,自然是要挑個鬼氣最弱,靈氣最盛的好日子下手。不然折損了我的本就不多的壽數,傷了我的身體可怎么辦?” 賀思慕見禾枷風夷蒼白著臉色眉飛色舞地說出這段話,心想做神棍都委屈了他,他怎么不去說書?說不定能成為大梁第一說書人。 眼看終于到了國師府邸,他們邁步進入屋檐下,紫姬終于說了今天第一句話:“傘。” 禾枷風夷便回身把收好的傘遞給她,文靜沉默的美人便拿著傘一起放在了門廊,排得整整齊齊。 舉目望去國師府一切東西都整齊得不得了,沒有半點雜亂的地方,桌椅擺設都擺放得規(guī)規(guī)矩矩,這些東西一旦被挪動哪怕一寸,都會在不久后被紫姬發(fā)現并復原。就算碎了個盤子,紫姬都有辦法找到一模一樣的補上。而且以賀思慕近來的觀察看,紫姬力氣也不小。 這主仆二人一個說話停不下來,一個幾乎不說話;一個不修邊幅,一個整整齊齊;一個弱不禁風,一個身強體壯。 賀思慕想,禾枷風夷不知哪里找的婢女,和他真是絕配。 禾枷風夷那句笑話果然沒有應驗,淋過雨之后的段胥依舊生龍活虎,休息幾日便換了套墨藍色的新衣挑了許多禮物,神采奕奕地登門去拜訪王素藝,給她賠不是去了。 王素藝見他備了厚禮十分驚詫,說著不必如此客氣,母親已跟她說過當日段胥是去追賊寇了,自然是國事更要緊的。 段胥卻搖搖頭,他說:“那天我并不是追賊寇,我是看見了我愛慕的姑娘?!?/br> 王素藝聞言愣住,她想著段胥已經心有所屬,那備這些厚禮來是要回絕他們王家的么?這種事情按理說應該是他父親出面而不是他才對。 只聽得段胥接著說道:“王姑娘知道令尊和家父之間的商量罷?在這都城之中,論起婚娶之事總共就這些人家,其實并沒有太多選擇?!?/br> 段胥話說得直白,王素藝便也點點頭。 段胥笑道:“那王姑娘,與我成婚如何?” 王素藝疑惑而不可置信地看著段胥。 初夏明亮的陽光下少年笑容和煦神情誠懇,卻好像一面不透光的墻,看不分明。 “我們聊聊罷?!彼@樣說道。 之前王素藝對段胥的認知不過是鼎鼎有名的段家三公子,玉樹臨風,文采出眾又長于騎射。按她那不成器的兄長所說,段胥脾氣頂好又開朗,他就沒見過這么愛笑的人。不過相處一日是這種感覺,相處一年也是這種感覺,有些乏味。 或許她兄長并沒有意識到,這并非乏味,而是他始終沒有能了解段胥,而她也不能。 段家與王家定親的事情很快傳了出來,成為了南都近來官宦人家的談資,段小將軍本是南都閨中最令人傾心的郎君,引得無數女子扼腕嘆息。王素藝也是南都頗有名氣的美人,在旁人眼里看來,論身世才貌等等,這二人就沒有不相配的地方。 當然這話也傳進了國師府邸之中,禾枷風夷由他的那些小弟子們捏肩捶腿,還捧著碗紅棗銀耳羹怡然自得地吃著,好一番養(yǎng)生閑適的情景。他一邊吃一邊道:“老祖宗,你看我那天說什么來著,人家真就兩情相悅了吧?” 賀思慕站在書桌邊扶著袖子畫畫,筆下勾勒出一副薔薇芭蕉圖,她讓紫姬提前給她調好了牙緋與青綠,她自己看不出來就憑著感覺在畫布上涂抹。禾枷風夷話音落下時,她正好收筆完成了這副畫作,并不搭理他。 禾枷風夷見賀思慕又不理他,便揮手讓他的那些徒弟們推下,晃悠到賀思慕身邊,望著那幅畫贊嘆道:“老祖宗,我時常覺得你比我更像個人。紫姬你來看看,這薔薇芭蕉的顏色哪里像是個視物易色之鬼能畫得出的?” 正在磨墨的紫姬看了一眼畫,說道:“好看?!?/br> 賀思慕放下筆,冷笑著說道:“那多半是因為你尤其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而且不用心,連人都做不好。” 禾枷風夷知道她是在說兒時她教他畫畫,他整日推脫來推脫去就是不肯練習,現如今畫個符咒都要被她嫌丑。 禾枷風夷哈哈大笑起來,立刻岔開了話題:“不過說實話,對我們可憐的段小將軍來說,兩情相不相悅也不重要。他也只能按著他家族和黨派的意思去娶妻?!?/br> 賀思慕看他一眼,輕笑一聲不予置評。禾枷風夷從她這一眼里看出些不贊同的意味,便問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tài)發(fā)問:“怎么,老祖宗覺得不是這樣?” “你不了解段胥。” “那若是了解他,該怎么認為此事呢?” 賀思慕揮手在那畫卷上扇著風,讓墨跡盡快干透,淡淡說道:“他最擅長假意順從,可沒有人能夠讓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情。他不會娶自己不喜歡的人,那姑娘終歸是有讓他動心的地方,或者有幫助他實現愿望的能力,他可不會委屈自己?!?/br> 禾枷風夷見她面色平淡語氣如常,難得正經地問道:“老祖宗,他要娶妻了,你要失去他了。你不會難過嗎?” 他知道賀思慕之前有過不少愛人,但他是一個也沒趕得及見上,出生時那些人都已經死了。 以他這些年的經驗看來,他沒見過賀思慕對其他凡人有這樣的耐心和了解。惡鬼了解凡人是很困難的,便如視物易色的人畫畫一般。他的老祖宗是人世的護林人,卻也沒有閑心去了解每一棵樹、每一片葉子。 “他很讓我在意。”賀思慕沉默了一會兒,便輕輕笑道:“或許會有罷,不過難過也只是很短暫的時間,比他轉瞬即逝的一生還要短暫?!?/br> 禾枷風夷安靜了片刻,心說老祖宗的感情著實是復雜,他嘆息一聲又回到他的椅子上躺著,抬起手露出細痩的胳膊。指間一陣眼花繚亂的演算之后,他說道:“只可惜我看最近段胥走背運,朝堂生變,這個婚事且要一波三折,我定的黃道吉日他是趕不上嘍。老祖宗,你真的不打算搶個親嗎?” 賀思慕親切道:“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