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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的后半段,大抵是講他已經(jīng)托人打聽到了丁紹蕓落腳的地方,不日就派人接她回來。 “……丁紹蕓,你置家人顏面于何地!悲乎!嘆乎!” 結(jié)尾一連三個慷慨激昂的感嘆號,不難看出是因為嫁女兒的買賣賠了本,氣急敗壞了。 表姑四平八穩(wěn)的坐在客廳里,一邊從蓋碗里喝茶,一邊勸丁紹蕓:“你現(xiàn)在這份打字的差事也辛苦,不如早些回家去罷?前些天我看趙公子也拍了電報來,說縱是你去天涯海角,他也要追的。年輕人,還真是熱鬧?!?/br> 呼吸間噴出的白蒙蒙霧氣,襯得這勸誡有幾分漫不經(jīng)心。 丁紹蕓正在看報,單是笑笑,沒做答。 她的目光停在了豆腐塊似的廣告上,卻是北地一個小城在招教國文的先生。 翌日,丁紹蕓給表姑留下張字條,收拾好東西辭了工,捏著薄薄一小沓薪水離開了北平。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才知道那處是不招女先生的。好在管事的心善,見丁紹蕓孤零零的一個,多有不易,便替她在臨近的村子里尋了份差事。 這一干,便干到了現(xiàn)在。 附近農(nóng)戶的孩子會在上課時探頭探腦的巴望,而丁紹蕓只要看見,便會讓他們也進來。 農(nóng)戶自然是掏不起讀書費用的,女人也不收,于是門前偶爾會多上一兩枚雞蛋。 日子過得確實苦,可孩子們臉上的笑總是真的。 就好比文珊這個小姑娘,起初連個名字都沒有。因為排行老三,單有個諢名叫“三兒”。丁紹蕓從詞典里給她起了名,她便歡喜的一張臉漲得通紅。 至于天津那邊,趙青函趙公子倒是真的來過一次。 他流著淚求達令跟他回去,只有死亡能將他們的愛情終結(jié)。但隔日,趙老爺子就派人把他捉了回去,斬斷的比死亡還徹底些。 丁紹蕓的家里也不總是安生的。 或許有人做通了丁老爺?shù)墓ぷ?,他再不肯直接和頑冥不靈的女兒溝通,單派了丁二太太出馬。 丁二太太大字不識一個,只能去求賬房先生寫下一封封情真意切的家書。 “趙公子前些日子成了親,娶的是總務(wù)司司長的女兒董小姐。據(jù)說洞房那夜他哭了一宿,若是你在,哪里輪得到董小姐——” “今兒個府上吃糕點,豆沙餡的,甚是喜人。娘又想起了你,苦命的孩子——” “還是你有見識,誰能想到趙老爺子投靠錯了人,竟失了勢,被投到大牢里去了。你沒嫁給趙公子便是對了——” 丁紹蕓笑笑,折上了一紙家書上的兒女情長。 鄉(xiāng)下的時光過得慢。 有時候丁紹蕓也會坐在屋子的門檻上,看著齊整的日頭直愣愣的落下山去。 那點絢爛的余暉,當真像天津舞廳里永不落幕的燈火似的。 她會想起那段荒唐日子,然后情不自禁的用腳打起拍子,哼起當時膠片里最時興的歌。直到看見背著豬草的孩子們搖晃經(jīng)過時,才停下來。 “密斯丁,晚上好——”孩子們吵鬧著,又害羞的一溜煙跑掉。 丁紹蕓笑著揮揮手,心里前所未有的寧靜。 * 而現(xiàn)下,所有的寧靜都被眼前這張破碎的報紙打散了,再也聚不成團。 丁紹蕓難以置信的翻著報紙,似乎想從字里行間品出些不一樣的含義。但那上面寫的明明白白,半點不容置疑。 ——宋廣聞被槍打死了。 看報紙上的日期,是一個月前死的。 丁紹蕓只覺得身下這張破羅圈椅都搖晃起來。她重又站回風(fēng)暴之中,眼前俱是傾盆而下的雨,和轟隆作響的雷。 整整三年。 她曾想過男人會捉她回去,但他沒有。 她曾想過男人會克扣她的生路,但他沒有。 她曾想過男人會紅紅火火的活著、無論是開廠還是娶妻,都熱鬧成天津衛(wèi)的頭一號——他竟也沒有。 宋廣聞就這么死了,悄無聲息的。 他記住了丁紹蕓的懇求,沒向她寄過一封信、沒來見她一面。當真成了講規(guī)矩的體面人,說出口的承諾,落地成釘。 在無數(shù)個無眠的長夜里,丁紹蕓覺得自己透過欲望讀懂了宋廣聞。但天亮之后,又好像沒有。 而如今再知道消息,竟已經(jīng)陰陽兩隔了。 好像冥冥之中自有預(yù)示,她與他初次相會時,男人就坐在行喪的轎子上——只不過這一回,棺槨里抬的是他。 “密斯丁,你怎么了?”文珊忍不住喚道,女人一張煞白的臉嚇到了她。 丁紹蕓咽了咽唾沫,半晌擠不出一個字。 長久的怨恨與糾結(jié)早就在時光中模糊了蹤影,留下的那一點悵然若失,讓人難以啟齒。 “密斯???” 女人停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文珊,我可能要去趟天津。” “去做什么?” “去送一個人。一個……老朋友?!?/br> * 丁紹蕓帶來的行李本就不多,一個皮箱足夠塞得下。更何況她只準備回去簡短送一程喪,在天津統(tǒng)共也不會停留幾日,所以零七八碎的物件一概沒帶。 天色將暗時,女人拎著箱子出發(fā)了。 村里外出多是坐牛車,一路塵土飛揚,搖搖晃晃,滿是牲口味。終于到了小城,才知道這幾日去天津的車票早就售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