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明白了，這女子肯定是鳳儀的meimei。

    她從前是個很溫和善良的女孩，待人也好，若說得罪過的人也就只有鳳儀了。當(dāng)然，她是不記得自己以前怎么樣的，這些都是聽句府里的丫鬟說的。丫鬟們對她風(fēng)評還不錯，除了和鄭瀾私奔這件事之外，其余時候還是個聽話的乖乖女。

    “你這個不要臉的賤女人?！蹦桥⒆焐狭R她，臉上的笑容卻無比燦爛，就好像和一個要好的閨蜜在聊天。

    三春摸摸鼻子，做錯的確實是她，也沒必要和她個小丫頭有口舌之爭，便把目光轉(zhuǎn)向別處。

    正這時一個內(nèi)侍從內(nèi)殿轉(zhuǎn)出來，高聲道：“華太后駕到?！?/br>
    華太后乃是燕孝王夫人，幼時曾照顧過現(xiàn)在燕王叔琪，后來叔琪即位后特封為太后。

    現(xiàn)在燕王還未成親，后宮的一切都是由太后在打理，這次的相親想必也是她的主意吧。

    華太后入席，向左右掃視一眼，笑道：“今日來了這許多花樣女孩，倒讓本宮這大殿填色不少。”

    眾女輕聲歡笑，都道太后風(fēng)趣。

    華太后見殿內(nèi)氣氛不錯，又道：“既都是花朵一般的姑娘，那就賜每人一朵絹花，叫到名字的可到前來領(lǐng)取?！?/br>
    眾人都知這是太后要借機觀察每個少女容顏，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準(zhǔn)備把最好的形態(tài)展現(xiàn)出來。

    有內(nèi)侍遞上兩個籃子，一個里面放著紅花，另一個里面放著粉花。都是娟紗所制，每一朵都嬌艷無比。而每一個貴女上前，太后都會從兩籃中拿一朵相贈，大約是有瞧的順眼的贈紅花，不順眼的送一朵粉花。至于什么是順眼，什么是不順眼，誰也不知道。

    在楚國時拜晏平所賜，三春也學(xué)了一些宮禮，輪到她時，她跪拜有禮，亭亭立在太后面前供她觀賞。

    華太后問道：“你就是句容之女句旦？”

    “稟太后，正是?！?/br>
    與別的貴女不同，華太后盯著她看了許久，那眼神頗有些古怪。她在紅花籃和粉花籃中各停留一下，似乎猶豫不決，隨后像是下定決心，撿了一朵紅花給她，笑道：“回去好好戴吧?！?/br>
    三春叩首謝恩，剛才她以為會得到一朵粉花呢，畢竟她與人私奔，名聲已大損。

    分賜了絹花，華太后又令眾女表演才藝，自有那喜歡搶風(fēng)頭的欣然下場。

    華太后看了一會兒，連聲大贊，至于真覺得好還是那么一說，就無從得知了。

    看過兩三個貴女的表演，太后又與眾人閑談了幾句，然后稱是勞累，起駕回宮了。她一走，大殿里立刻議論紛紛，拿到紅花的都喜笑顏開，拿到粉花的大半都心有不甘。

    先不說會不會真被大王選中，至少這是一種認(rèn)同，是上位者對她們美貌和家世的認(rèn)同，即便以后議婚，說出去也是一種資本啊。

    鳳儀的meimei也得了一朵紅花，見她手里擺弄著紅花，少不得多瞪她幾眼。三春也不在意，去瞧別人手里的花，這一看竟發(fā)覺廳堂里的女眷有大半都在看她，有嫉妒，又好奇，有羨慕，有諷刺……眼神所含意味兒竟是各不相同。

    她忽覺心里“咯噔”一下，暗想別是有什么事，要落到她頭上吧。

    她的預(yù)感從來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正琢磨會是什么事呢，便聽一內(nèi)侍高聲宣道：“大王有令，宣句氏之女旦覲見?！?/br>
    到現(xiàn)在三春還適應(yīng)不了這個名字，等人喊了第二遍，才猛然醒悟說的是自己，忙站起來應(yīng)了一聲，“諾?！?/br>
    有宮女過來把她引向內(nèi)宮，她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的大王是什么樣，更不知他們這樣的會面意味著什么。

    宮內(nèi)種植了許多白梅，一路繁花古木，昨日一場小雨后白梅花顯得更加嬌艷，瓣瓣嬌小的白色被風(fēng)吹落，飄到頭上身上有一種沁心的涼。一股香氣迎面撲來，馨香陣陣，淡雅清新， 走在其中好似身臨仙境。

    走了一會兒，眼前出現(xiàn)一段長而斑駁的青石階，濃蔭掩映，臺階角撒著一些白色花瓣，像一幅錦緞繡了純白的邊紋。

    也不知這個地方是久不住人，還是因為冬日天涼，走在其中竟有一種陰森之感。不過她還是很喜歡這地方，不管是白梅還是這里的清靜，她都很喜歡。

    問那宮女，“此是何處？”

    “大王寢宮。”

    她有些好笑，這位大王莫不是有怪癖，寢宮居然設(shè)在這等偏僻之處。

    進(jìn)到里面她才發(fā)覺這位大王不但有病，還病的不清。她居然在正殿里看到了一個棺材，漆黑的漆色，用上等金絲楠木制成的棺材。

    一個正常人都不會往寢宮里放棺材的，而該死的，為什么這棺材還有點眼熟？

    看著那棺材，忽然覺得自己頭開始疼了。她問宮女，“此是大王棺木？”聽說有些人會在活著的時候為自己制好棺材，里面絕大多數(shù)都是空的。

    “非也?！?/br>
    “此是誰人之棺？”

    “不知?！睂m女冷冷答著，把她留在這兒等燕王，便躬身離開了。

    三春圍著那棺材轉(zhuǎn)了三圈，越看越覺眼熟，而越看也越覺頭皮發(fā)麻。

    有這個東西在，原本還算寬敞明亮的地方立刻多了幾分鬼氣。尤其是這怎么好像是在馭馬坡的墳里刨出的那具？

    不敢再看，轉(zhuǎn)頭瞧向別處，那是一張床，不知是用的什么木頭所制，黑漆漆的，跟棺材的顏色一樣的床。

    床外兩重帷幔，只放下內(nèi)層紗帳，徘徊的月色幽幽踱進(jìn)來，柔柔鋪在耦合色的錦被上。床前立著一架屏風(fēng)，半開著三扇，扇面上繪的不是山水，而是兩個男人，時而秉燭夜游，時而詩畫唱酬，還有一幅悠然煮茶閑坐撫琴的，一個相貌與她一模一樣，而另一個居然也看著很眼熟。

    她盯著那兩人許久，正想著另一個究竟在那兒見過，忽聽到身后有人道：“旦meimei等了許久嗎？”

    她回首，看到身后站著一個人，一身舒適便服，他正是她在酒樓遇上的那個讓人驚艷的男子，也是在屏風(fēng)所繪的另一個人。只是沒想到他的身份竟是鼎鼎大名的燕王。

    “拜見大王。”輕施一禮，盈盈下拜。

    “旦meimei不用客氣。”燕王把他攙扶住，臉上隱隱帶著笑意。

    近近看他，似乎沒有那次初見時的閃閃光芒，他看起來形容有些憔悴，不知是睡眠不足還是有心事。

    琪上上下下打量她許久，忽然垂眼低聲道：“旦meimei可愿嫁與吾？”那聲音飄忽，要不是看見他的人，還真以為誰在說鬼話。

    她有些驚悚，“大王這是什么意思？”

    “也沒什么，實在找不到可娶之人而已?！?/br>
    他輕嘆口氣，表情有些無奈。華太后未經(jīng)他同意就弄了這個宴會，他思來想去，誰也不想娶，也只有和那人樣貌相似的句旦是他看起來不會討厭的，所以才下令把她召來。

    三春哪知道他腦子在想什么，一時拿不準(zhǔn)他是不是在夢游。天底下哪個求親的會用這理由？

    看了那棺材，再聯(lián)想到那些關(guān)于夢游的可怕傳說，打了個哆嗦，沒敢回話。

    顯然，在她來此之前，許多人都知道她是最可能中選的，而更顯然的是那會兒燕王的旨意還沒下。這讓人不禁聯(lián)想到前些日聽到的話，有人說當(dāng)今燕王最喜歡的是前太子燕丹，因為他，一直不肯娶妻。還有句府里一個老媽子開玩笑說，“咱們姑娘回來了就不一樣了，燕王要娶，定會先考慮姑娘?！?/br>
    而這個會娶的原因，也是她長得像燕丹吧。腦子里好似塞了一把刀子，轉(zhuǎn)哪兒都覺得疼。因為像燕丹的相貌，讓她變得格外搶手，在季徇面前是，在仲雪面前也是，但這種感覺真是糟透了，讓她很有種想把所有跟她說喜歡的人，全綁起來打的沖動。

    她躬身一禮，“多謝大王抬愛，旦已有心上之人?！?/br>
    “這本王倒忘了，鄭瀾還好吧?！?/br>
    “甚好?！?/br>
    三春想離開，可燕王卻不知在想什么，拉著她說個沒完，還說她與以前大不一樣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樣，更不知他所說是真是假。只能隨著他的話題聊著，眼睛卻心不在焉的四處瞅著。

    叔琪雙眸卻一直沒離開她身上半分，以前的旦只有相貌與那人相似，性格卻半點不像，可現(xiàn)在似是連性格也一模一樣了，尤其是她剛才扁嘴的樣子，還有她瞪大眼睛的驚悚樣，明明一點不害怕，卻偏要表情夸張，讓他總有種錯覺，他愛的那人又回來了。

    不過還差一點，那就是笑，如果她的笑也能具有感染力，能讓陽光猛地從云層里撥開陰暗，一下子就照射進(jìn)來，那么溫和而又自若。那他就百分之百肯定，是她在自己面前了。

    可是……這可能嗎？

    三春也不知在寢宮里待了多長時間，燕王總拉著她說話，幾次起身想告退，都被他硬是拽下了。

    其實與他說話也沒那么難受，又不是要對她用強，忍著就是。但唯一不能忍的是人有三急，她想去茅廁，非常想。

    早知道要見他，她剛才就不喝那么多水了。

    可當(dāng)著一國國君的面，這樣的話實在不好說，尤其是她還是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