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怎么了？”李婉華知道他一跪準(zhǔn)沒好事，是以他還沒開口，她心里便已經(jīng)在打鼓了。

    “爹，娘，不要再為孩兒相看姑娘了，孩兒心里已經(jīng)有人了。”他道。

    “有人？不是，你離京前不是說，那個姑娘已經(jīng)嫁人了嗎？”李婉華驚疑道。

    “是孩兒的不是，孩兒為了能出京，騙了爹娘?！鳖櫗Z低著頭慚愧道。

    李婉華捏著帕子愣在那兒。

    房中沉默了一會兒，梁國公顧忱開口道：“你既如此喜歡那女子，不妨告訴爹娘她究竟是誰家女兒，若是……”他看了眼一旁的李婉華，接著道：“只要對方家世不是十分不堪，爹娘成全了你也無妨?！?/br>
    李婉華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顧忱，表情糾結(jié)。

    顧璟默然片刻，道：“她不愿嫁我?！?/br>
    李婉華一聽這話，又來勁了，道：“什么？她竟不愿嫁你？”話出口，她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沒有抓住重點，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她都不愿嫁你，你還喜歡她做什么？”

    顧璟道：“孩兒做了對不起她之事，她不愿嫁我，我愿等她十年?！?/br>
    “什么？十年！”李婉華嚇得手一抖，帕子掉在了地上。

    顧忱也是英眉緊皺，問：“為何要等她十年？”

    顧璟道：“她若不嫁人，孩兒每年都去向她求一次親，若是十年后她依然不肯嫁我，孩兒便死心。她若嫁人，十年后，青春已逝韶華漸老，我看她夫君對她好不好。若是她夫君依然對她好，我放了心，亦可放手。若是她夫君對她不好，我?guī)退撾x困境，務(wù)求她余生無憂?！?/br>
    “那你自己怎么辦？十年后你都三十二了！”李婉華急道。

    “三十二，我若想娶，相信依然有人肯嫁。”顧璟說著，俯下身一個頭磕在地上，“孩兒不孝，求爹娘成全?！?/br>
    承恩伯府，姚曄自昏迷后第一次露面，對外又是宣稱從外地辦案回來的，姚允成就給他辦了個接風(fēng)宴，一家子除了被打的姚佩蘭都來了。

    晚飯吃到尾聲，姚允成看著對面若無其事的姚曄，到底忍不住道：“曄兒，我有些話要問你?！?/br>
    老太太放下筷子，問姚征蘭：“征蘭，吃飽了嗎？”

    姚征蘭道：“回祖母，孫女吃飽了?！?/br>
    老太太伸出一只手：“來，扶我回去。”

    姚征蘭忙起身，扶著老太太出去了。

    姚暉還拿著筷子準(zhǔn)備夾菜，柳氏瞪了他一眼，他這才放下筷子，委委屈屈地跟在老太太后面出去了。

    柳氏屏退廳中下人，姚允成問姚曄：“佩蘭之事，是否是你和你祖母一力設(shè)計的？”

    姚曄抬眸，從容問道：“不知父親此言何意？”

    姚允成將柳氏那番話對他說了一遍。

    柳氏在一旁恨恨地看著他。

    姚曄聽罷，目光移向柳氏，口中道：“這番話，是夫人的猜測吧？要不是被仇恨迷失了心智，一般人說不出這般沒有邏輯的話來?！?/br>
    姚允成輕喝道：“你不要顧左右而言它，只回答我是或不是？”

    姚曄道：“我看不出這番話需要我回答什么？從頭至尾，有人慫恿她去刑部大義滅親了么？”

    姚允成一噎。

    柳氏抹著淚道：“你們?nèi)舨皇窍胍O(shè)計，為何你醒來的消息老太太都要瞞著家里？”

    姚曄不答反問：“夫人問出這話，不覺羞愧么？”

    不等姚允成再次發(fā)作，姚曄將目光移回他臉上，道：“此事關(guān)系我們闔府之人的前程乃至性命，祖母與我小心一些，有錯？不過是讓父親晚了一個月知道我醒來的消息而已，卻避免了萬一姚曄還未回京，我卻在家中被人發(fā)現(xiàn)的風(fēng)險，有何不妥？”

    姚允成無言以對。

    柳氏見狀，強辯道：“那老太太在除夕的團圓宴上為何突然提起要將佩蘭嫁給她表哥之事？佩蘭又是如何知曉你們回京的具體日期的？”

    姚曄目光冷了下來，問道：“夫人這是在責(zé)怪祖母？”

    柳氏悚然一驚，道：“我沒有，我只是……只是就事論事?！?/br>
    “就事論事？你話里的意思分明是說因為祖母要把佩蘭嫁給她表哥，她心中怨恨，所以才鋌而走險，犯下這等大錯。我倒是不知，不滿自己的婚姻大事便要拖全家陪葬，何時成了如此理所當(dāng)然之事？莫不是夫人平日里就是這樣教養(yǎng)子女的？若是如此，倒也難怪他們兄妹今日做出這等失心瘋的事來。至于佩蘭是如何得知我們歸京的日期，夫人既然知道埋怨祖母不告訴父親我醒來之事，怎么就想不通你女兒這點事了？這不都是同一件事么？”

    他這一番話滴水不漏，連柳氏都張口結(jié)舌狡辯不出半個字來。

    “說到婚姻大事，”姚曄看向姚允成，道：“征蘭年紀(jì)也不小了，我聽祖母說，我母親留下的嫁妝原先都保存在她手里，但前些年，父親以手頭拮據(jù)為名向她借了六千兩銀子并兩間鋪面。還請父親將這六千兩銀子，兩間鋪面以及這兩間鋪面這些年的盈利盡快還來，我要留著給征蘭做嫁妝?！?/br>
    “這……”姚允成被兒子當(dāng)面討債，一時老臉羞紅。

    柳氏急道：“這如何還得出來？府里這么多人，每個月開支都不知要多少，早就花出去了。”

    “夫人的意思是，這些年，父親就靠用我母親的嫁妝，來養(yǎng)你們母子三人么？”姚曄問她。

    姚允成惱羞成怒：“說的什么混賬話？你們兄妹雖然沒養(yǎng)在我身邊，在你外祖家難道不用花錢？”

    姚曄道：“我們兄妹長這么大是要花錢，可這跟父親您有什么關(guān)系？跟我母親的嫁妝又有什么關(guān)系？除了我兄妹到外祖家的第一年，父親曾寄去過一百兩銀子和幾匹布料之外，之后的十幾年，父親何曾在我們兄妹身上花過一分錢？”

    姚允成呆住，隨后倏然扭頭看向柳氏。

    柳氏心虛地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為娶繼室將原配所生的兒女扔到外祖家，十幾年來沒花一分錢，卻用原配留下來的嫁妝養(yǎng)著繼室和繼室所出的兒女。這話傳出去太過難聽了，為父親臉面著想，請盡快將這個窟窿填上。還有，”姚曄端起手旁的茶杯潤了潤嗓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抬眸看著姚允成，眸中一點寒涼，慢條斯理道：“征蘭的婚事，請父親以后不要插手。我和她在娘胎里就在一塊兒，相依為命二十年，榮辱與共生死相依，誰若對她不好，我必百倍還之。”

    說到此處，他目光移向柳氏，唇角勾起一絲嘲諷笑意，道：“關(guān)于這一點，夫人想必已經(jīng)深有體會了?！闭f罷，他離席，禮儀周到地向兩人欠了欠身，轉(zhuǎn)身揚長而去。

    “老爺，你聽到?jīng)]有，你聽到?jīng)]有？他是故意的，他就是為了報復(fù)我們對征蘭不好，故意設(shè)計佩蘭的！現(xiàn)在全城的人都知道佩蘭得了瘋病，以后可怎么辦?。课铱蓱z的佩蘭……”柳氏一只手抓著姚允成的袖子，一只手指著門外，大聲哭嚎道。

    姚允成狠狠甩開她，站起身指著她罵道：“你這蠢婦，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哭，就因為你干的蠢事，讓我一把年紀(jì)還要被兒子羞辱！我、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才娶了你這蠢婦！”說罷一甩袖子，負著雙手氣沖沖地走了。

    第136章 ·

    冬去春來, 轉(zhuǎn)眼便到了三月。

    這三個月中發(fā)生了不少事。

    正月里，顧璟和姚曄因為破兵器被劫案有功，都升了官。顧璟現(xiàn)在是大理寺少卿, 而姚曄, 則補了韓密的缺，成了從六品上的大理寺丞。

    二月, 北韃和朝廷再次在太原府那邊發(fā)生沖突, 征北將軍父子不負圣望大敗北韃，收回了四年前陸堅丟失的城池，陸冰河也在這一戰(zhàn)中立下了不小的戰(zhàn)功。這期間因戰(zhàn)事滯留太原府的武宜君一連寫了十幾封信來向姚征蘭報捷, 比邊關(guān)向朝廷發(fā)塘報還要積極。

    三月，先后傳來恒王及其長子的死訊。恒王是因病而亡, 而他的長子, 則是在打獵過程中不慎墜馬而亡。

    恒王的嫡次子繼承了王位。

    這日, 風(fēng)和日暖桃花灼眼。姚征蘭坐在窗下一邊繡荷包一邊打哈欠。

    入微在一旁道：“小姐，荷包你都繡了七八個了, 也不見你送人，敢情不是要緊的東西。你若實在困得厲害，不若上床歇會兒吧。武姑娘來時，奴婢再叫你起來?！?/br>
    “不了，這幾個月在家吃了睡睡了吃，養(yǎng)豬一般，我都胖了一圈了。”姚征蘭從碟子里拈了顆酸梅丟嘴里一咬, 牙酸倒一排, 人立刻精神了。

    入微笑道：“哪有？還不及你去大理寺當(dāng)差之前豐腴呢?！?/br>
    聽到大理寺三個字, 姚征蘭忍不住微微失神，目光不自覺地移向窗下那盆紅花謝盡綠葉繁茂的梅花盆栽。

    三個月不見, 也不知他現(xiàn)在如何了？

    哥哥回來幾乎從來不會主動提及他，她自然也不好意思打聽他的情況。

    看看手里的荷包，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繡工好像退步了。明明繡的是鴨子，怎么越看越像鴛鴦？

    武宜君心情甚好地來到承恩伯府。她父兄凱旋，受到陛下嘉獎，連帶她也跟著風(fēng)光了一把。這不就找姚征蘭炫耀來了？

    進了府門，府中下人要領(lǐng)她去蘭苕院，她擺擺手道：“忙你的去吧，不必領(lǐng)路，我認得?！?/br>
    府中下人都知道她是未來的大少奶奶，也就由得她去。

    武宜君腳步輕快地到了后院，老遠就看到一人背對這邊坐在池塘邊的樹下垂釣，那身常服她再熟悉不過了。

    她回身示意跟著她的丫鬟原地停下，她自己躡手躡腳走到那人后面，在他轉(zhuǎn)身之前猛地撲上去將他一把抱住，甜膩膩道：“夫君，幾個月沒見我，可有想我?。俊闭f話間感覺自己摟著這人脖頸的手背碰到一個yingying的凸起的東西，她忍不住手掌一翻，將那凸起之物摸了摸，口中還道：“蘭jiejie，幾個月不見，你連喉結(jié)都裝上了？”

    “武姑娘，請放手?！币嫌行┢D難地道。

    武宜君乍然聽見男子聲音，驚得瞬間放手往后一跳，看怪物一般看著姚曄。

    姚曄站起轉(zhuǎn)身，與身后女子四目相對。

    武宜君以往只聽說姚曄與姚征蘭長得像，從未見過他真人。今日一見，發(fā)現(xiàn)他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樣子。她想象中的他，因為長了張和姚征蘭一樣的臉，難免顯得女氣和柔弱。而現(xiàn)實中的他，挺拔高挑，文秀儒雅，一點也不女氣。

    就在她發(fā)愣的當(dāng)口，姚曄沖她拱手一揖，道：“在下姚曄，武姑娘有禮?！?/br>
    武宜君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想起自己方才的舉動就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腦子里一片混亂，口不擇言：“免、免禮?！?/br>
    姚曄一愣，抬眸看她。

    武宜君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了什么，生無可戀地將目光瞟向他身后的池塘。一個猛子扎進去，潛游到對岸，貌似是目前可以最快消失在他眼前的方法。

    “武姑娘是來找征蘭？”姚曄問她。

    武宜君抿著嘴點點頭，生怕自己一張嘴又會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來。

    “我?guī)氵^去?！币险f著，就要給她引路。

    “不、不用了。你繼續(xù)釣魚吧，我認得路。”她著急忙慌地跑回院中小徑上，想起自己的丟人行徑，忍不住回頭叮囑他：“你別跟過來?。　?/br>
    姚曄忍不住一笑，點了點頭。

    武宜君看到他的笑，臉更紅了，一溜煙地跑了。

    梁國公府。

    “娘，我說了，我沒病?！鳖櫗Z十分頭疼地被李婉華從書房拖出來。

    “你沒病，那回來三個月，怎么比剛回來那會兒還瘦了？在大理寺也是，常常午飯吃了一點就撤，你這必是有病了，諱疾忌醫(yī)要不得。好不容易你今日休沐，太醫(yī)我也請來了，你就讓他瞧一瞧?！崩钔袢A道。

    顧璟無奈，只得跟著她來到堂中。

    劉太醫(yī)給他細細地搭了脈，對李婉華道：“長公主，顧公子除了脈象虛浮些，確實沒有別的癥候，食欲不佳的話，我給他開些開胃健脾補氣益血的方子如何？”

    李婉華道：“有勞劉太醫(yī)?！?/br>
    劉太醫(yī)去一邊開方子，顧璟對李婉華道：“若無旁事，我先回書房了?！?/br>
    李婉華點頭。

    顧璟又向劉太醫(yī)作了禮，轉(zhuǎn)身出門。

    他一走，李婉華便問劉太醫(yī)：“劉太醫(yī)，你瞧著如何？”

    劉太醫(yī)道：“觀顧公子神情恍惚面色憔悴，是有些不對，但脈象還算正常。顧公子除了食欲不振外，可還有別的癥狀？”

    李婉華招來江云，道：“你一直貼身伺候公子，你來與太醫(yī)細說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