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見 第100節(jié)
許愿想起于嵐貞手上的鐲子。 “嗯,我們差不多得搬走了,最遲五天內。許愿你趕緊收東西,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書啊玩具啊什么的,該扔扔該留留,不然家里堆都堆不下!” 于嵐貞擦擦汗,手鐲磕碰上桌面,留下一串叮當作響的鑰匙,“單位分了過渡型安置房下來,期限三年,每個月交五百物管費。等拆遷賠的房子修好了我們再搬進去?!?/br> 于嵐貞和許衛(wèi)東一向踏實求穩(wěn),沒選錢,沒選棚改,一切聽安排,兩個體制內的人也不求拆遷發(fā)財,只想有個地方住。 許愿望著桌上的鑰匙,眼花了,“幾套?” “兩套?!庇趰关懸粯?,“要么選三套小的,要么一套大的一套小的。我這一家三口呢,肯定選planb啊?!?/br> 許愿挑挑唇角,“我媽還會說plan呢。” 于嵐貞睇他,回嘴:“我還會說,silly。” 許愿:“……” 他又忍不住追問:“新家多大?還在北郊?” “一套一百二十一平套三,一套九十二平套二,”于嵐貞說,“什么北郊北郊,現(xiàn)在這片是三環(huán)內,是鬧市區(qū)。等家屬院一拆,機場一改,地鐵一號線修過來,北邊可要大變樣了?!?/br> “……這樣啊,”許愿忍不住一嘆,“以后估計這片也熱鬧了?!?/br> 這片雖然在三環(huán)內,但十多年來一直保持原樣,算是鬧市中的一片凈土,平時鮮少有外頭的人進來,也安靜,不會被車流人潮所打擾。 “小原啊?!庇趰关懲蝗怀雎暯性?。 “嵐姨?!痹琢⒖虘稹?/br> 于嵐貞將另一串鑰匙抓過來,翡翠綠手鐲再次碰撞出脆響,女人一雙手生得干練、修長,年輕時常年握*槍練出薄薄一層繭。 此時,整座家屬院鬧哄哄的,窗外不斷傳來居民們的吆喝聲、汽車鳴笛聲。 歲月不再是停泊在港灣的小船。 它今夜離港,要載著童年的夢,揚帆起航了。 它也不只是殺豬刀,還是斷舍離的溫柔刀。 家具電器重復裝卸,老舊的雜物被摒棄,樓道里老式聲控燈被一次又一次喊亮,忽閃忽閃的—— 只聽于嵐貞從容道:“依我看,安置房也不能出租。所以,一套我和你許叔留著,另一套呢,先空著。留著你和許愿放假回來住,怎么樣?” 許愿一愣,忍著想和原曜對視的沖動,沒明白他媽是否話里有話,到底什么意思。 * 作者有話要說: 愿愿:有房可以娶原曜進門了! 小原:? - 第75章 坦白從寬 原來他們早就開始懷疑了? 什么情況? 兩個人同時微怔。 與其說是怔住, 不如說是傻掉形容得更為貼切。 許愿腦袋朝旁邊側了側,逼迫自己不去看原曜的眼睛。這時候如果對視, 無異于不打自招。 他這時成了童年時期搗蛋調皮被發(fā)現(xiàn)的小孩,竟垂下眼,顧著看腳尖。 現(xiàn)在承認,還不是時候。 于嵐貞開明,姜瑤開明,不代表許衛(wèi)東和原向陽能接受。原向陽才大病初愈, 剛從鬼門關出來,不可能又被氣那么一通。 許愿更不能確定,他媽是真覺得倆孩子關系好可以住一塊兒,還是察覺出了別的什么。按理說于嵐貞可是人民警察啊, 有什么逃得過她的法眼?但孩子同性*戀這事兒并不尋常, 至少在觀念傳統(tǒng)的家屬院里是這樣。 也正是因為于嵐貞是警察, 許愿估計他媽在詐他。 許愿立刻調整好心緒, 試圖用手上的動作轉移注意力。他伸手薅過那串鑰匙,在掌心里掂量幾下,握了握。 溫熱的。 本該冰冷、堅硬的鑰匙是溫熱的…… 說明于嵐貞早已握了鑰匙許久。她是在思忖?還是什么。許愿不確定。 于嵐貞拋出的話是對著原曜說的, 鑰匙也是想給原曜的意思, 下一句理應由原曜來接。 “嵐姨, 每年寒暑假我們都爭取回來?!痹讖娜莶黄龋瑥脑S愿手心里拿過鑰匙,晃蕩幾聲脆響,“不過,嵐姨, 鑰匙給許愿保管吧?!?/br> 這兩人推來推去, 許愿又被掐住了命運的咽喉。 他動作快, 搶回鑰匙,“行,我收著。” 于嵐貞不說話,微瞇著眼,對許愿進行新一輪的審視。 她眼睛生的大,是下三白眼,眼尾稍往上挑,瞇眼時皺紋深一些,如飛鳥的翅膀往后延伸,平添幾分威懾力。 許愿從小是個媽見打的,怵他媽,每次于嵐貞一這么看他,仿佛看穿一切,他都要老老實實把自己兜個底兒掉。 但現(xiàn)在不行! 于嵐貞掃開眼,不去看他了,輕聲道:“由于我和你爸決定二人世界,所以要求你獨立門戶,你和小原住去。你今晚還回他家不?你住哪兒?” 這句話縮短成七個字:我有話要和你說。 “我,”許愿頓了頓,這才敢和原曜對望一眼,在兩家間亂竄了數(shù)天,多少有點兒不像話,“我今晚回家住?!?/br> 他說完,推了推原曜胳膊,故作輕松,“你回家吧。昨天原叔說今晚讓你幫他做康復訓練。” 原曜點點頭。 許愿拖鞋踩掉了,往后退一步重新穿。 原曜的胳膊伸到身后,條件反射地往許愿腰上帶一下。兩個人動作極其自然,像日?,嵥楸憔褪沁@樣。 到底是不是因為二人世界,許愿心里沒底。 耳聽著窗外家屬院里動靜鬧得越來越大,家門被一位臉熟的姨姨敲響,樓道里想起女人柔軟的嗓音:“嵐貞姐——” “哎!來了來了,”于嵐貞瞪一眼許愿,頗有些秋后算賬的意思,“我去看看。你們倆著手開始收東西,能收一點兒是一點兒,開學前得叫貨車來拉走?!?/br> 于嵐貞從桌前繞開,往門口走,一邊走一邊念叨,“這些人真是,大晚上搬什么家啊……吵得人頭疼……” 一輛輛小型貨車、面包車停在家屬院門口,車燈燈光映到院內的樹冠上,樹冠再被拓印到樓體,留下一團團像在白熾燈照耀下的影。 人和車一動,影子開始晃蕩,搖啊搖,不知道要再啟航去何處。 許愿和原曜趴上客廳內靠窗的皮質沙發(fā),看院兒里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上次這么熱鬧還是我初中畢業(yè)那年春節(jié),”許愿剝一顆話梅糖塞進嘴里,“院兒里周伯家嫁女兒,周怡然,你記得嗎?挨家挨戶送喜糖,新郎還來接親,一大撥人,烏泱泱的,穿得紅的白的,快把空地全部塞滿了……” “那會兒我就和阿航趴在這兒,看新郎討媳婦。新郎好像是外地人,福建的吧,給怡然姐弄得一身金子,咣當咣當響。那新郎一個滑跪在她面前,面前一個箱子,一打開里面全是房產證、鑰匙啊什么的……” 窗外空地上擺放著凌亂、笨重的老式家具,地上被扔了些不知道誰家小孩兒不要的過期書本。 幾十個人聚集著,忙前忙后,朗聲吆喝,捆家電的麻繩如廢棄機場鉆出來的小蛇,吐著蛇信待在他們腳邊。 這些熱鬧仿佛與他們無關。 原曜也不看院子,偏過頭看許愿。 他只想聽他講話。 “阿航就跟我說,討對象是要有房的,”許愿握著那串鑰匙,在原曜眼前閃亮亮,悄聲道,“這算嗎?” “……算?!?/br> 原曜拖長尾音,耳廓發(fā)紅,“大學四年那么長,我們攢點兒錢吧?!?/br> 今晚家屬院無眠,太吵,出去的路也不大好走。人車一多,平日里下雨積水的地面更顯坑坑洼洼。 許愿跑著將他送到北三環(huán)上了車,敲敲車門,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原曜心領神會,讓他回去記得保持聯(lián)系。 許愿沒在身邊的這一晚,原曜想了很多。 等上了大學,他和許愿便成為了獨立的個體。兩邊家庭收入都不算高,父母平時又辛苦,再加上原向陽傷退,能少花家里一點兒是一點兒,兼職肯定是要做的。未來要買房、考研讀博,等真正重新回到這座城市扎根下來,他和許愿才能算是有了自己的家。 許愿什么也沒想。 送完原曜之后,他一路跑回院兒里,于嵐貞才送走來家門口的那位姨姨。 說是她之后不住在安置房了,要回老家,遠親不如近鄰,這些年多謝嵐貞姐一家照顧。這一走不知道這輩子是否還能再見到云云,說得于嵐貞心里一難受,對這住成老破小的樓房又生出些留戀之情。 許愿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長輩也是會念舊的。 只是他們不喜歡說,也不愿意將那些感情說出口。多年來的理性思維推動著他們去選擇更好更舒適的,但不代表對這里沒有絲毫感情。 于嵐貞嘴上總說著,哎呀快搬吧這破院子,要什么什么沒有,買菜都不方便,人車也不分流,許愿你說你以后生個小孩兒在院里瞎跑多危險…… 但其實她也舍不得。 “喲,都在呢?!?/br> 許衛(wèi)東推門而入,低頭換鞋,“愿愿,稀客啊。什么風把你吹回來了?” 許愿手里拿著鑰匙,燙手,嘴巴上不敢過多造次,只得憤憤剝一塊柚子,討好似的遞給他媽,說:“爸你就損我吧。你肯定對我住原曜家懷恨已久?!?/br> 許衛(wèi)東脫下警帽,薅一把頭發(fā),“人原叔叔休息呢,你去添什么亂啊。” 許愿這才借著光發(fā)現(xiàn),他爸頭頂平平鋪開一小層漸變黑灰白。他想起舒京儀家養(yǎng)的貓,緬因,渾身毛發(fā)就這么個色。 許愿青春期那幾年,許衛(wèi)東經(jīng)常拿入警誓詞教育他,什么不僅是警察,他作為警察子女,也要做到三個忠于,要好好學習,做社會的建設者、捍衛(wèi)者。 他爸媽幾十年如一日,時刻奮斗在前線,在基層,為的也是那個入警誓詞。退伍不褪色,那是他們一生的信念。 “爸,”許愿有點兒后悔剛沒給他爸剝柚子,“入警誓詞把你摧殘成這樣了???” “不是,”許衛(wèi)東搖頭,指他,“是你?!?/br> 許愿一時半會兒反應慢:“我?” “在崇左的時候,我和你蔣叔在住院部露臺抽煙,”許衛(wèi)東也不顧院兒里人多了,砰一聲關上大門,徑直走到沙發(fā)上坐下,“凌晨四點,你和原曜為什么在樓下抱著?” 許愿一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