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幾天沒見了。

    文藝哥大約覺得沒面子，見她和蔡瑩瑩就兩個小姑娘，臉色一變，露出臂膀上的紋身，蔡瑩瑩看著他抖動的肌rou有點被唬住了，但嘴上還很硬，立馬就演上了，梗著脖子期期艾艾地大聲說，“怎怎……么，你想打我們啊。我們就是兩個小姑娘而已啊?！?/br>
    徐梔剛要說，大哥，你這脾氣也太暴躁了。一點都不文藝。

    結(jié)果徐梔看著對面那個身影終于懶散地從電線桿子上起身，朝她們過來。

    不等文藝男說什么，陳路周三兩步就走到那位大哥的身后，“讓一下，可以么？”

    文藝男回頭瞧他，“干嘛，你有事兒？”

    “我找她們做生意啊?！?/br>
    “這是美甲攤，帥哥。”文藝男笑起來。

    “怎么，還不允許人有點特殊愛好？”陳路周都沒看他，看著是很坦然，但眼神是忍辱負重的，只能表情冷淡地對她說，“隨便畫吧，鋼鐵俠蜘蛛俠美國隊長綠巨人都行，我不挑?！?/br>
    “哦，綠巨人不行。”他很有原則地補了句。

    徐梔：“……”

    第36章 物盡·其用

    陳路周從小就這樣,能用嘴解決，他一定不會動手。大多時候，男人打架圖得是一個爽快,并不是要什么所謂結(jié)果,打完就爽了。但這種兩敗俱傷的事情陳路周從來不參與，主要是怕受傷，掛彩會被他媽訓(xùn)。

    不過那個年紀(jì)的男孩子，正是肢體血液最沖動的時候,怎么可能不打架。所以之前好幾次,姜成朱仰起他們在球場跟人起沖突，知道他陳大少爺是個只聽mama話的“媽寶”,每次也都自動自發(fā)地不帶他，動手之前把身上外套一脫齊刷刷全丟給他，讓他上一旁乖乖看東西去。

    暴雨剛停歇,街上行人寥寥,連看熱鬧的人都少，雨水在地面上泛著浮漾的水光，陳路周大剌剌敞著腿坐在攤位椅上,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徐梔為他的修甲服務(wù)，看了眼那文藝男，表情懶懶，“還不走??？要我報警嗎？”

    擺明是護著。

    女士跟徐梔道歉,連再見都沒同那男的說,挎著包轉(zhuǎn)身直接走了。

    文藝男狠狠瞪了陳路周一眼，趕緊跟上去。

    陳路周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處,才放心轉(zhuǎn)回頭去，下意識剛要把手抽回來,徐梔也狠狠一拽，拉著他的無名指正在涂護甲油，“別動，馬上涂好了。”

    “真畫啊你？”陳路周不情不愿地說，手是不動了。

    攤子上就兩盞折疊臺燈，白熾的光線照得他手指骨清晰而干凈，指節(jié)修長分明，指甲也干干凈凈，應(yīng)該是剛修剪過。這么好看的手，不畫也太可惜了，徐梔興致勃勃，一邊幫專心致志地幫他涂護甲油，一邊說：“當(dāng)然，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br>
    陳路周瞇起眼，湊過去瞧臺燈下她的眼睛，嘖了聲，“我怎么看你有點恩將仇報的意思？”

    “沒有，”徐梔一笑，知道他少爺脾氣就得哄，于是好聲好氣地央求道，“就畫一個？就一個。我今天還沒開過張呢?！?/br>
    陳路周靠在椅子上看她老半晌，才茫茫然地問了句，“好洗嗎？”

    “好洗好洗，讓她畫一個！”說話的是旁邊賣絲襪內(nèi)褲的老大姐，一臉笑呵呵地看著他倆。

    “……那就畫個無名指?！标惵分苷f。

    徐梔點頭，“要不給你畫個戒指？”

    “也行?！?/br>
    “黑色的可以嗎？”

    “嗯?！?/br>
    這時，旁邊插入一道嗷嗷待哺的聲音，“陳路周，你帶手機了嗎？”

    陳路周聞聲看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蔡瑩瑩也在旁邊支了個手機貼膜的攤位，陳路周剛要說不用謝謝，我手機從來不貼膜。

    “你讓瑩瑩給你貼個膜吧。”徐梔沒看他，低著頭在手機上給他找戒指的樣圖。

    陳路周靠在椅子上，嘆了口氣，摸出手機，丟給蔡瑩瑩，說了句你隨便貼吧。才轉(zhuǎn)回頭，夾槍帶棒地對徐梔說：“你還真懂得物盡其用啊，不把我榨干，你們今天不收攤是吧？要不我把朱仰起他們都叫過來給你捧場？”

    “這不是跟你學(xué)的，”徐梔始終都沒抬頭，看完圖，又去盒子里找相似的圖案貼紙，漫不經(jīng)心地同他說，“你騙我去拜送子觀音我還沒跟你算賬呢?！?/br>
    “哦，那為什么不找我算賬。”他一臉欠了吧唧，也不知道哪來的理直氣壯。

    “忙?！?/br>
    “忙什么，”他不信她忙得連發(fā)條微信的時間都沒有，冷笑道，“你就是拿我當(dāng)陪聊機器，有問題了想到我是吧？”

    “哎，我給錢了啊，是你自己沒收，”徐梔問心無愧，還是低著頭，拿著鑷子，在一格格收藏飾品的小盒子里，認真地挑選戒指的形狀，還挺沒心沒肺地問他，“要鉆戒嗎？還是普通的那種？”

    “隨便?！彼涞?/br>
    “那還是普通的好了，鉆戒要貼鉆石?！?/br>
    陳路周這就很不服了，“怎么，我貼不起？”

    徐梔一愣，這才抬頭看他，有點懵，“不是，我以為你不會喜歡這種亮晶晶的?！?/br>
    “就鉆戒?！彼@然是跟她杠上了。

    “好，”徐梔笑了下，蓄勢待發(fā)地晃動著手上的指甲油，說，“手過來。”

    ……

    “涼死了，徐梔你搞什么。”陳路周剛伸過去，就被凍得一個激靈，想抽回手。

    徐梔專心致志，“別動，用酒精消下毒?！?/br>
    陳路周卻靠在椅子上，一只手被她牽著，淡淡地看著她：“我說你手怎么這么涼。”

    徐梔低著頭，捏著他的無名指，全神貫注在他手上，低低慢吞吞地嗯了聲，“剛手心都是汗，就過了下冰水?！?/br>
    陳路周看她低頭那專注勁，眼睛都快埋進去了，他覺得徐梔有時候很像那些抽象派畫家最得意忘形的古老油畫，有著最精致的技巧結(jié)構(gòu)，卻充滿了神秘色彩。

    她頭發(fā)又軟又細，替他畫指甲的時候，垂在額前那縷碎發(fā)會時不時戳到他手背，鵝毛似的輕輕蕩蕩，春風(fēng)化雨一般、若有似無地撩撥。

    故意的吧你？嗯？

    陳路周剛這么想，徐梔大概嫌礙手礙腳，一言不發(fā)地把那縷碎發(fā)別到耳后去了。

    陳路周：“……”

    這條街上本來沒什么人，美甲就美甲吧，陳路周還挺坦然的，但他忘了一點，這條夜市街剛開張，最近電視臺一直在這條街上采訪做民意調(diào)查，連惠女士是制片，這段時間都在加班趕這個項目。

    所以當(dāng)他聽見旁邊賣絲襪的大姐好心提醒徐梔和蔡瑩瑩兩個說，電視臺的人來了，你們注意一下衛(wèi)生和垃圾，別讓他們拍到，不然過幾天城管局的人就來讓你撤攤了。

    這里陳路周還沒覺得有什么，直到聽見身后一陣熟悉的高跟鞋腳步聲，以及劉司機那句：“連總，我先把車?；厝ィ昧四娫捊o我，我過來接您?！?/br>
    他才驚覺事情有點不妙。

    這條街原意是做成休閑風(fēng)情街，但最后政府批下來做的還是夜市街，主要是慶宜年輕人居多，可能更喜歡這種快節(jié)奏的消費型夜市街。

    連惠電視臺最近有個專題欄目，主要還是圍繞慶宜市本地年輕人的生活方式。但前幾期效果都不太理想，所以今天正巧開完會還早，她順勢過來一起做個民意調(diào)查，看能不能找到點靈感。

    連惠是下車的時候才認出陳路周，與此同時，陳路周大概是聽見動靜下意識轉(zhuǎn)過頭，也發(fā)現(xiàn)她了，高高大大的個子坐在那條夜市街的攤位椅上格外鶴立雞群，引人注目。眼神錯愕地看著她，然而，當(dāng)連惠看清他在干什么的時候，比他更錯愕，直接是震驚地立在原地，那腳步是怎么也邁不開。

    ……

    旁邊兩個小記者渾然不覺這尷尬場面，更是沒有認出這是她們連大制片常常掛在嘴邊、引以為傲的學(xué)霸大兒子，只記得剛剛車上連制片字字鏗鏘的訓(xùn)話——

    “我告訴你們，現(xiàn)在做新聞不能這么做，大一女生為男友整容，卻被騙裸貸還慘遭男友嫌棄，這種新聞?wù)l寫的？當(dāng)我沒看過原稿？人整容是為了參加比賽，跟男友有屁關(guān)系，你給人改改寫成這樣，什么意思，博取眼球？你們不要總是把目光放在女孩子為了什么上面，而是女孩子做了什么，”說到這的時候，連惠當(dāng)時在車上隨意往車窗外一瞥，也沒看清那人誰，畢業(yè)于uc震驚部的連惠女士才思敏捷，“你看，高冷男神為愛做美甲，攤主跟他竟然是這種關(guān)系，點擊率絕對比你那個高，什么年代了，別總是女孩子干啥都是為了男人，換個角度——男孩為了討女孩歡心，竟然當(dāng)街做美甲，今天標(biāo)題有了。”

    所以陳路周覺得自己被話筒團團圍住的時候，閃光燈格外熱烈和緊迫，應(yīng)該是不可能輕易放過他。

    他也挺聰明地，直接坦然無謂地沖著身后筆直僵硬的連大制片人叫了聲媽。

    咔擦咔擦，所有閃光燈瞬間都停了，話筒也被放下來。

    眾人紛紛回頭看，連惠嘴角難得抽搐了一下。

    “散了吧，”連惠一貫的溫婉，聲音難得磕磕碰碰，抱著胳膊，撫著額頭，“他……學(xué)習(xí)壓力大，那個，我剛聽見，十字路口有條狗好像把人咬了，你們?nèi)枂査颉皇牵タ纯辞闆r嚴(yán)不嚴(yán)重。”

    ……

    等所有人一撤，連惠才抬起腳步朝陳路周走過去，她裹緊了身上的披風(fēng)，高跟鞋踩在地上格外清脆，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泛著浮漾光面的水坑，優(yōu)雅高貴，像冰極花，也像沙州雁，總之整個人、連同她手上那只保養(yǎng)得锃光發(fā)亮的愛馬仕皮包都雍容華貴地跟這條街格格不入。

    徐梔想起林秋蝶，然而，林秋蝶女士沒有這么高雅的氣質(zhì)，她時常是戴著工程帽在工地里吃一臉灰，身上總是灰塵仆仆的，她甚至大大咧咧，唯一細膩的一面，就是在幫她縫衣服的時候。徐梔小時候皮，衣服經(jīng)常破洞，大多時候都是老徐幫她補，林秋蝶女士偶爾也補，但她總是笨手笨腳的，一針一針搓出來的，搓一針就得哈口氣。特別憨。

    連惠沒注意到旁邊有道視線正緊緊盯著她，徑直走到陳路周面前，給他攏了攏衣領(lǐng)，“你怎么穿這么少，冷不冷?。扛忻昂命c沒？”

    連惠女士是一年四季都不怎么穿短袖的人，她體寒，所以總是擔(dān)心陳路周他們會冷，總覺得男孩子們好像穿得有點太少了，就這種別的家長碰見了可能要追著打的場面，也沒顧上指責(zé)，第一時間先問他冷不冷。

    “還好，不冷?！标惵分苷f。

    連惠女士扯過他的手看了眼，其實現(xiàn)在男式美甲并不少見，他們臺里有個男孩子是正兒八經(jīng)地?zé)嶂杂谧瞿惺矫兰椎?，什么稀奇古怪的顏色都往上手涂，她是不喜歡的，但連惠知道陳路周性子，肯定直，多半是跟人姑娘鬧著玩的，所以也沒太管，而是將苗頭對準(zhǔn)了徐梔。

    不過她心里有數(shù)，陳路周答應(yīng)過她不會在國內(nèi)找女朋友就不會亂搞，加上她這個眼神向來無謂的兒子第一次對她有了示弱的意思，于是連惠沒讓他太難堪，只云淡風(fēng)輕地說了一句，“明天回家一趟，有事情和你說，手記得洗掉，別讓你爸看到?！?/br>
    蔡瑩瑩突然明白一開始的徐梔為什么那么執(zhí)著，陳路周mama的聲音跟林阿姨的可以說是一模一樣，就是陳路周mama明明看著很溫柔，說話也是輕聲細語、井井有條，不知道為什么，給人一種咄咄逼人、完全無法反抗的窒息感。

    這種窒息感在那位女士走了很久后，蔡瑩瑩都覺得空氣似乎還有那股凝滯的味道，凝固得像漿糊，怎么攪拌也攪拌不動。她也突然明白朱仰起為什么總說陳路周是個媽寶，不反抗，換她也不敢反抗，裹挾著愛的糖衣炮彈，換誰都無法拒絕。

    ……

    “一見面就是穿這么少冷不冷啊寶貝兒子，轉(zhuǎn)臉就是手記得洗掉，其實壓根就不尊重陳路周，說到底，還只是因為領(lǐng)養(yǎng)的，陳路周走的時候應(yīng)該心情挺不好的，連手機都忘了帶走?！?/br>
    回去的路上，蔡瑩瑩跟徐梔吐槽，見她沒說話，自顧自仰天長嘆一句，看著滿月當(dāng)空，“哎，明天就要出成績了，我好緊張啊，我怕老蔡當(dāng)場出殯，雖然他當(dāng)爸爸不夠格，但是相比較陳路周mama這種明顯帶著挾恩圖報的，我還是喜歡老蔡，至少輕松舒服?！?/br>
    月光鋪了一地的亮銀色，風(fēng)在她耳畔輕輕地刮，巷子里的樹葉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這條青石板路上一如既往的泛著江南雨城的腥潮味，墻頭的貓喵喵小聲地跟她們討食，墻角的破三輪依舊沒人修，徐梔不知道為什么，越是看到這些熟悉的景物，她越覺得自己當(dāng)下的情緒很陌生。

    “瑩瑩?！毙鞐d突然停下腳步。

    蔡瑩瑩跟著停下來，茫茫然地啊了聲，“怎么了？”

    “你把陳路周的手機給我?！彼f。

    巷子里的小貓還在叫，路燈柔軟地灑在青石板路上，好像一層毛茸茸的白色毯子，在指引她去那個方向。

    “你要去找他嗎？”蔡瑩瑩把剛剛貼完膜的手機遞過去。

    話音剛落，“轟隆”一聲巨響，天邊滾過一聲驚天動地的悶雷，巷子里的人接二連三地關(guān)上窗戶，連樹上的鳥兒都撲棱著翅膀往窩里鉆，連貓兒都嚇得屁滾尿流直接躥回墻洞里。

    蔡瑩瑩抬頭看了眼天空，擔(dān)心她的膝蓋：“馬上要下暴雨了，徐梔，你不好走吧。”

    “我走慢點就行，你先回家吧?！毙鞐d說。

    “那你記得要回家，千萬別在他家留宿，老徐要知道會直接砍了他的！”

    “蔡瑩瑩！”

    蔡瑩瑩笑得比誰都精，邊喊邊跳，在青石板路上沖她一個勁的嚷嚷：“徐梔你知道什么是喜歡嗎？喜歡就是，你看，現(xiàn)在是你最討厭的下雨天，你還是要義無反顧地給他送手機！”

    徐梔：“蔡瑩瑩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