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九齡身上的“妄心”是從娘胎里帶的，妄心原本是南蠻的蠱毒。

    下在成年人身上會立即毒發(fā)身亡，如果是小孩兒則會緩慢發(fā)作。

    當年林熙之與慕容徵為了算計顧霄對八歲的顧墨玧下了“妄心”，此事被符沁知曉，她毅然反對林熙之的做法，兩人因此分道揚鑣。

    符沁或是因為良心過不去，或是因為其他，主動找上了因為獨自病重的顧霄夫婦。

    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將顧墨玧身上的妄心轉(zhuǎn)移到自己體內(nèi)——當時她應(yīng)當是不知道自己已有了身孕。

    妄心在她身上沒有發(fā)作，她原以為是自己抑制毒發(fā)的法子有效，不料原是妄心悄無聲息地換了宿主——寄生到發(fā)育起來的胎兒去了。

    而身為給胎兒與妄心提供養(yǎng)分的母體，符沁雖沒有毒發(fā)身亡，卻也越來越承受不住妄心這蠱物的侵噬，日漸消瘦虛弱。

    以至于本來康健的人懷了孕就突然體弱多病，一個醫(yī)者竟然會死于難產(chǎn)，這聽上去實在難以置信。

    而事到如今，月九齡隱約能理解符沁當初的所作所為——那樣一個聰慧通透的女子，又精通醫(yī)理，或許早就知道她與孩子只能保一個，所以才選擇隱瞞，進入月府。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野心勃勃的林熙之，如果讓他知道此事，那么腹中的胎兒一定抱不住。

    即便她走到生命的盡頭，在產(chǎn)床上奄奄一息，也不曾提過林熙之，唯恐他會遷怒無辜的孩子。

    在最后那幾個月，符沁用了許多法子去研究、與妄心打交道，她已經(jīng)找到了能讓孩子與妄心共存的方式——只要不催動沉睡在孩子身上的妄心，就不會有生命危險。

    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既救了無辜的顧墨玧，又能抱住她的孩子，至于她自己……

    她似乎并不留戀這個世上，在得知那些狂妄的陰謀之后。

    孩子的出現(xiàn)既不合時宜卻又恰到好處，是上天的恩賜，也是她最后的念想，希望自己死得起悄無聲息，遠離未曾謀面的孩子，也遠離林熙之，少了自己這個紐帶，他們才能各自安好。

    但符沁還是低估了林熙之的瘋狂程度——她死后還要被挖墳掘墓，這是多大的仇？

    更沒料到林熙之為了心中那點不甘與遺憾，會將兩個陰陽兩隔的人湊在一起，引發(fā)了月九齡蟄伏了十六年的妄心。

    因果報應(yīng)，不過如此。

    君子箋聽說之后，笑得十分陰惻，語氣滿是嘲諷：

    “不愧是林國師，無論何時都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就連妻兒都不放過?！?/br>
    “妻兒”二字刺痛了林熙之，他籌謀多年，以為萬事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哪曾料到會有今日的后果？

    他下頜繃得極緊，幾乎是咬牙切齒：“別忘了你的身份！”

    都到這個時候了，這位譽滿天下的南蠻國師還是不肯承認自己犯下的錯，反而還要欲蓋彌彰地去指責別人？

    君子箋氣笑了：“我是什么身份，還輪不到一個逼死主子的人來評論！”

    音落，林熙之那精明的雙眸霎時間迸發(fā)出凜冽的殺氣，君子箋也不遑多讓，在周曲和嵐津沖進來時便打開手中鐵扇，扇骨寒光逼人。

    月九齡漠然地看著兩人針鋒相對，不想也沒力氣去喝止。

    “夠了！”戚霖看不下去了，結(jié)果動了怒，咳嗽不止，“咳咳——還想不想讓病人好了？”

    話已至此，君子箋還是會顧及月九齡和戚霖，率先收了手，護衛(wèi)也收到了林熙之的示意，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戚霖嘆了口氣，十分嚴肅地告訴他們：“夫人現(xiàn)在的情況不太好?！?/br>
    林熙之聞言臉色由鐵青轉(zhuǎn)為青白，氣勢凜然地質(zhì)問：

    “不是說醒了就好么？”

    這與他昨夜診斷之后所言不同，莫非這兩人一直在糊弄他？

    君子箋下意識地側(cè)了一步，擋住了林熙之暴怒的視線。

    戚霖無所畏懼地對上他的目光，冷靜道：

    “原以為如此，但就夫人目前的情況來看，與我之前的推測有出入。”

    當初他得知月九齡身上的血帶毒時就一直在留意天下的奇毒，后來得知出自“妄心”，他雖身不能至，但也竭盡所能地去了解過妄心，研究了半年，也知之甚少。

    “我對‘妄心’了解不多，只知它能在極短時間內(nèi)侵噬人的血脈，但這也是對成人而言。諸位現(xiàn)在也應(yīng)當清楚，夫人身上的‘妄心’早就不是原來的蠱毒了，你可以將它視為是一種新的毒，與‘妄心’同源，卻又不相同?！?/br>
    戚霖出身神醫(yī)世家，祖祖輩輩皆從醫(yī)，自小便耳濡目染，是泡著草藥和醫(yī)術(shù)長大的，他雖不到而立，但“神醫(yī)”的名頭卻絕非浪得虛名。

    若連他都對月九齡身上的妄心束手無策，那這天底下就沒人能解了，就算當初研制出妄心之毒的人還在世，恐怕也無能為力——因為它在漫長的時間里，早就演變成了另一種毒。

    君子箋蹙起眉頭，絕美的臉上蒙上了陰霾，“所以你指的同源，是……身上有殘留余毒？因而夫人在觸及她的尸身后，體內(nèi)的毒便被催發(fā)了？”

    戚霖頷首，低聲肯定了他的猜測。

    林熙之整個人身形一晃，連退了兩步，差點被自己絆倒——周曲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才堪堪保住了顏面。

    他面色煞白，直至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最壞的結(jié)果是什么？”

    短短半個時辰里，他從月九齡醒來的欣喜，到與君子箋對峙的憤怒，再到此時的難以置信……

    這把年紀經(jīng)歷了大起大落過后，再也不復(fù)神采，仿佛瞬間老了十歲。

    醒了快一個時辰，月九齡稍稍恢復(fù)了些氣力，她也想知道自己接下來會怎樣，偏頭看向戚霖。

    戚霖直言不諱，“若無藥可解，夫人可能會再次陷入昏迷?！?/br>
    月九齡微微一怔，很快釋然——還好顧墨玧不在，否則他可能會什么都不做，就在床邊守著自己，一個不知何時能醒來的自己，他不該這樣。

    這么想，她這個時候離開，或許是好事。

    君子箋手中的鐵扇被他攥得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他從未如此氣憤！氣顧墨玧沒照顧好月九齡，氣自己當初意氣用事離她遠遠的，氣林熙之怎么能這樣對她！

    可林熙之卻在短暫的錯愕之后，迅速恢復(fù)了平靜，抬眸看向床上蒼白的女子，眼神如晦，語氣卻不容置喙：

    “齡兒，那日你號脈時，究竟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