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從沈慕儀斬釘截鐵的口吻中感受到她在這件事上的堅決，也明白這不僅僅是調(diào)查復(fù)橋工程的案子，更是沈慕儀試圖通過這件事去完成更深一層的目的——他從來不重視的這個女兒早在他年深日久的忽略中有了成長。

    父女之間的對峙不存在一絲親情骨rou該有的溫情，沈望試圖從沈慕儀身上探尋出她的變化，而沈慕儀的眉眼里已沒了曾經(jīng)的渴望，冷靜沉著。

    沈慕婉第一次見沈望在沈慕儀身上花了這么長的時間，總是不太放心，便拿出一貫在沈望面前表現(xiàn)出的乖巧和親近，道：“此時讓復(fù)橋停工，也不知究竟要調(diào)查多久，不知何時才能建成。兒臣還想多陪陪父皇和母后呢。”

    沈望當然想多將沈慕婉留在身邊，這也正是他方才問沈慕儀的原因，便道：“事得查，工程不必非停。”

    沈慕婉對沈望道：“這次，兒臣可以親自督辦，一定不會出問題的?！?/br>
    沈慕婉忽然一改在工部時的決定，便是要通過沈望給沈慕儀一個下馬威，同時讓沈望為自己坐鎮(zhèn)，如果將來真有人給她使絆子，沈望會給她出頭。

    “朕沒記錯的話，高祖皇帝茂陵的修繕工程正在寧王手里拿著，再過一段時間太皇太后居住的白云觀需要修葺，也該是寧王負責(zé)，再加上里里外外其他事務(wù)，朕不覺得寧王有精力再盯復(fù)橋一事?！鄙蚰絻x拒絕得干脆，倒是沒提沈慕婉出爾反爾之事。

    沈慕婉不甘心，正要發(fā)作，卻見沈望遞來安撫的眼色，她只得暫且忍耐。

    “茂陵修得差不多了，白云觀也是例行繕治，不是什么復(fù)雜事項。復(fù)橋是我要修的，事關(guān)我這個太上皇跟寧王，由她出面查辦，更能表示朝廷徹查的決心，她也不敢不辦好，否則莫說陛下，我都不會饒過她?！?/br>
    沈望說得公正，卻處處都在維護沈慕婉。

    沈慕儀聽完未接話，坐著不出聲，像是在出神。

    沈慕婉見狀只以為是成功刺激了沈慕儀，不免流露出得意之色，倨傲道：“陛下以為父皇這提議如何？”

    沈慕儀仍未作答，只是轉(zhuǎn)過目光，臉上雖沒表情，但拒絕之意溢于言表。

    見沈慕儀如此失落，還對沈望“不敬”，沈慕婉更是稱心，故意在沈望面前挑撥道：“父皇，陛下這是不答應(yīng)嗎？”

    沈望眉頭微皺，對沈慕儀的無禮頗為不滿，沉聲道：“陛下以為如何？”

    沈慕儀這才緩緩站起身，視線在沈慕婉與沈望之間逡巡幾回，看似迷茫的眼神才漸漸有了焦距，落在沈望身上，越發(fā)堅定，道：“朕在工部的時候已經(jīng)將事都交代了下去，此時再插個寧王進來只會招人非議。父皇疼愛寧王，該也不想她成日忙碌辛苦。”

    沈慕儀在沈望面前總還是謙遜的，可如今的這份出于私情的忍讓里多了過去沒有的堅決，正是她身為一國之君不能再被人輕慢的威儀，盡管不曾鋒芒畢露，但也不能盡數(shù)收斂得任人宰割。

    沈望有些意外于沈慕儀的堅持，卻仍是不愿意放下早就養(yǎng)成的頤指氣使，再一次質(zhì)問道：“陛下是決定另派人調(diào)查？”

    “朝廷辦事自有朝廷的規(guī)矩，公事就該公辦，該誰負責(zé)調(diào)查，朕自然要將這差事派去誰頭上?！鄙蚰絻x沉著氣，一字一句地說給沈望聽，再去看他身邊氣得柳眉倒豎的沈慕婉，她依舊面色沉靜，“寧王也該做好自己分內(nèi)的事，真有多余的精力就來清泉宮陪陪父皇?！?/br>
    該說的都說盡了便沒有繼續(xù)留下的必要，沈慕儀向沈望行禮告辭，踏出大門時，那一口憋在胸口多時的氣才終于被吐了出來。

    她才發(fā)現(xiàn)，一天竟就這樣過去了。

    晚霞絢爛，沈慕儀抬頭望著如夢如幻的天際，與原處的宮道相連，仿佛只要走到那盡頭，就是無邊美景，能去除一切煩惱。

    孫祥前來相送，與沈慕儀一同往清泉宮外走，勸慰她道：“陛下日理萬機，不必事事都記在心里，有些事忘了總比記著好，奴婢盼著陛下高興些。”

    沈慕儀看著身邊這憨態(tài)可掬的老內(nèi)侍，感謝道：“朕明白孫公公的意思，朕有分寸?！?/br>
    孫祥半佝僂著身子，連連點頭，無意發(fā)現(xiàn)沈慕儀發(fā)間的簪子，那上頭的墜子別致，他忍不住夸道：“制工司的手藝越發(fā)巧了，奴婢瞧陛下這簪子樣式還是頭一回見呢?！?/br>
    “師相送的?！鄙蚰絻x不假思索道，“孫公公也覺得好看？”

    霞光下，沈慕儀展露的笑容格外真誠，提起師柏辛便即刻間忘了在沈望面前受的壓制和委屈。

    孫祥看在眼里，再回想著師柏辛當時拒絕沈望撮合他與沈慕婉的話，終于明白了如今上京那流言中的神秘主角究竟是誰。

    他不光不覺得不應(yīng)該，反而欣慰，點頭道：“好看，特別好看?！?/br>
    “朕也覺得?！鄙蚰絻x轉(zhuǎn)身正要繼續(xù)向前走，卻在看清了不遠處那道身影后怔在了原處。

    孫祥順勢望去，只見那漫天云霞之下，站著一道頎長英俊的身影，衣上映著霞光，眉眼溫和，在見到沈慕儀的瞬間，原本籠在眉心的愁云隨之散去，雖未真的發(fā)笑，眼中早已氤氳開了笑意。

    孫祥還未從如此溫潤的師柏辛身上回過神，已見沈慕儀迫不及待地跑向他。

    晚霞鋪就的宮道上，那嬌小的背影跑得格外快，像是夏末傍晚吹過的風(fēng)，帶著夏季最后的余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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