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臂垂在身側(cè)，冷眼自此處離開，邁過那道破敗的宮門，一轉(zhuǎn)眼便不見人影。

    方才那悶聲秦葶也分明聽到了，身上預想的痛楚卻沒有至來，她淺將眸子睜開了一條縫隙，身前光亮，早沒了何呈奕的身影，頭微微側(cè)過，卻見著她耳邊的宮墻上那柄長劍插/入敗墻三分，劍身搖晃，映出她因恐懼而扭曲的臉。

    劍柄上的的流蘇亦跟著搖擺不停。

    ......

    朝霞殿。

    魏錦心的眼皮整整跳了一日，擾得她心神不寧，手底下經(jīng)文抄錯了幾次，心不靜，經(jīng)文頻頻出錯，她亦抄不下去，干脆放棄今日的。

    殿內(nèi)如常燃了安神香，她坐于窗榻下，且將窗子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聞香聽雨。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照比平常還要心煩意亂。

    玉嬌入殿時，魏錦心手底正壓著書頁坐在那里愣神。

    玉嬌輕抿唇，確保自己身上無異，這才輕步走過去，舉起銅鉤翻弄了里面的香碳。

    聽到屋里動靜，魏錦心這才回過神來，一別眼正瞧見玉嬌。

    稍穩(wěn)了心神她才問：“你去哪兒了？”

    “奴婢哪也沒去，您前日不是說想喝青玉燴鯉嗎，奴婢去了小廚房，盯著魚湯火候?！?/br>
    “本宮是說你昨日夜里去哪兒了？”

    玉嬌心虛，眼珠微一轉(zhuǎn)動，又故作自然地說道：“哪也沒去啊，照看您睡下，奴婢便去睡了?！?/br>
    “是嗎？”魏錦心眉目稍抬，顯然不信，“本宮妝臺下抽屜里的福寧散哪去了？”

    未等玉嬌回話，魏錦心便接著道：“那福寧散，是本宮出嫁前自宮外帶來的，專治失眠之癥，每次只肖一點便可安眠，若是用的多了錯了量，便很難醒來?！?/br>
    “前日奴婢為您收拾妝臺，不慎將那小罐子打碎，怕您罵，就一直沒敢同您說，想著您這陣子一直雖著安神藥，暫時也用不上那個，一來二去便忘了?！?/br>
    玉嬌陪笑道：“是奴婢手笨，過陣子不是要回府給老太爺賀壽嗎，奴婢想著，再回去時讓府里的郎中再給開些。”

    “哦？玉嬌，你如今倒真的不同一般，連本宮的主意，你都能拿了！”魏錦心也難得陰陽起來。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人心

    她知魏錦心是最好性的, 先前在府里也沒發(fā)過幾次脾氣，這次語調(diào)不大對，卻也只得硬著頭皮陪笑道：“是奴婢不對, 奴婢這就同您請罪，下次回府，一定將藥再同郎中要些?！?/br>
    越是這般欺上的語氣魏錦心便越是生氣, 重力一拍桌案，她挺直身子，指著碳盆邊上的玉嬌道：“跪下！”

    一聲厲喝，果真將玉嬌給吼愣住了，她將銅勾擱置碳盆里，而后跪了下來。

    “本宮且問你, 你昨天夜里到底去哪了？”魏錦心身子微側(cè)，僅以眼角睨她。

    即便如此, 玉嬌仍是半個字也不肯說, 以為這次只緊閉著嘴便又能蒙混過關(guān)。

    “不肯說是吧，你以為本宮拿你沒法子是吧？”

    對于玉嬌，魏錦心可謂是失望至極。

    “你當本宮整日在朝霞殿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外頭的事就一無所知是吧。禁宮走水的消息都傳到了這里，皇上關(guān)殿而閉, 不肯見任何人, 御前的人自陛下回來便打死了三個，眼下正是各個鶴唳風聲, 無一人可敢靠前, 你倒好精神好心情，還能為本宮做魚湯。”

    “先前是小琴, 這次又是誰？該不會是被打死的那三個其中一個？”

    若不說還好, 一說起, 玉嬌便有些慌了，一雙目珠在眼皮下左右轉(zhuǎn)的飛快。

    “小姐，是奴婢的錯，奴婢那日偷聽了你和秦葶說話，雖然聽不太清，但奴婢知道小姐您有把柄落到秦葶手上，奴婢就是想為您除了她......”

    “自打出了小琴的事，奴婢也知小姐待我不再似從前，是為著生我的氣，我只是......我只是想稍作些補償，為小姐您分憂而已，真的只是這樣！”

    “說的好聽，”如今魏錦心已然不信她所說的這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惹事闖禍，當真是為了本宮還是你氣不過秦葶？何需都要加算在本宮的頭上！你以為你是魏家的人皇上就不會動你嗎？”

    “當真愚蠢?！?/br>
    “打死的那三個人里，其中有一個就是與你相通的靜月，和小琴上次的死法一般無二，這么快皇上就找到小琴頭上，你以為皇上尋不到你？”

    這回玉嬌徹底傻了眼，“娘娘，奴婢.......”

    實不愿再聽她狡辯，魏錦心忙抬手止了她，一臉嫌惡說道：“話不必多說，本宮也不想再聽那些，你與本宮自小一同長大，雖名上為主仆，但本宮一直拿你當meimei看待，從前在府里，你跋扈張揚，本宮都可視而不見，倒不想反而縱成你這樣。”

    “若再不罰你，你豈不是要拿著我魏氏一族陪葬！”

    這回玉嬌徹底不得防，她又似以往那般哭的朝魏錦心爬過來哭訴：“小姐，小姐，我知道錯了，我真的只是為你氣不過，我不想讓那秦葶抓住你任何把柄，她會害了咱們魏府，她........”

    “夠了！”魏錦心再也不能忍她這般嘴臉，自窗榻上站起身來，走出好遠，“害我魏氏的怕是你，而非她?！?/br>
    “來人！”她怒朝殿外喚道。

    似早已準備好的小太監(jiān)幾人應(yīng)聲而入。

    魏錦心閉上眼不再去看玉嬌，下了她生平頭一次的狠心，不忍也不愿再看身后之人，且只朝眾人擺擺手，便隨之去了。

    幾人捂住玉嬌口鼻，盡量不讓她發(fā)出任何一點聲音，便將人給拖了下去。

    待殿內(nèi)終于安靜下來，魏錦心才緩緩睜眼，望著方才玉嬌所跪之處，現(xiàn)下已是空空如也。

    方才下狠心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若非迫不得已，她絕不會這樣做。

    丟了魂似的癱坐在椅子上，定了許久的心神才似反應(yīng)過來。

    直到有太監(jiān)再次回來復命，魏錦心才痛苦的流下淚來。

    自她有記憶起，玉嬌就一直陪著她，小時也是個赤誠直率之人，誰知偏卻就成了現(xiàn)在這般萬劫不復的模樣。

    惋惜無奈，卻又痛恨，折磨的魏錦心不得安寧。

    獨自在殿中靜坐了一夜，于次日天才亮時，親自帶著玉嬌的尸身前去華宵殿請罪。

    何呈奕于華宵殿宿了一夜，并沒有回寢宮，歸來時亦沒有說過有關(guān)于秦葶半個字。

    齊林一早便見著皇后跪在殿門前請罪，何呈奕棄之不聞。

    直到天光大亮，他才讓放皇后進來。

    殿外下了一夜的雨，磚地未干，皇后方才跪在殿外，羅裙?jié)窳舜蟀?，一入殿，見了何呈奕第一眼便又跪下去?/br>
    他森寒的臉上瞧不出對下面人的半分關(guān)切，似也早料到她會來此，于是便輕飄飄問道：“這么早皇后怎么過來了？”

    “回陛下，臣妾管教不嚴，使得手底下的人做了大逆不道之事，臣妾有罪?！?/br>
    未聲開口，何呈奕歪在椅上，手指一下一下的輕敲著桌面，他一夜未眠，眼底泛著隱隱的黑色，“是不是你們所有人都拿朕當何成灼？”

    不明所以，魏錦心抬眼。

    “以為朕會被一些小手段小伎倆所騙，”他輕笑出聲，笑意卻不達眼底，“你的人做的很小心，用的藥未經(jīng)過太醫(yī)之手，秦葶吃的藥不多，但也不是無處可查，那個與你宮里人有所互通的宮女藥雖下了，但放藥的紙包卻未來得及處理，且她一挨打，就什么都招了?！?/br>
    果真不出魏錦心所料，他是什么都知道的，一直按兵不動，想來就是要看自己會如何處理此事。

    一想到此，魏錦心便覺著冷汗涔出。

    “是臣妾的錯，玉嬌是臣妾貼身侍婢，與靜月有幾分交情，因得先前妙才人的事靜月對秦葶有些憎恨，玉嬌一時糊涂，也是為臣妾出頭，這才出手做了錯事。”事到如今，為了保住魏家，也為了保住許錄源，只能將所有事都推到兩個死人身上。

    畢竟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魏錦心自打入宮以來便沒有爭寵之心，何呈奕如何不曉，只是魏家現(xiàn)在他還用得到，就算是魏錦心做了什么，他也不能立即處置。

    緊聽魏錦心又道：“臣妾以經(jīng)替皇上將玉嬌處置了，這樣的人實不適合待在宮里讓她借臣妾之勢興風作浪，她的尸身此刻正在殿外。

    “臟東西就別留在宮里了，”何呈奕道，“有勞皇后了，皇后先回宮去歇著吧?！?/br>
    雖話是關(guān)切，但眼底沒有溫度，唇上亦沒有笑意。

    “是，臣妾告退?！?/br>
    自地上起身，魏錦心一臉憂心出了殿中。

    有宮女過來小聲問道：“娘娘，您看這如何處理?！?/br>
    指的是玉嬌的尸身。

    “交給皇上宮里的人處理，不要經(jīng)咱們的手?！彼÷曊f道。

    此下雖是勉強看似過了關(guān)，魏錦心卻越發(fā)覺著后怕，可以說，何呈奕越是平靜，她便越覺著怕。

    玉嬌經(jīng)人之手將秦葶迷暈弄到禁宮去，這說明什么，無論此事如何往外推，玉嬌始終是魏家的人，何呈奕最忌諱的就是過去的事，玉嬌卻曉得用皇上的過去殺人。

    他不發(fā)作，正是因為魏家現(xiàn)在在朝中還有用處，難保祖父當初提出讓魏氏女為后的一事沒有惹惱何呈奕。

    這樣心性的人，如何能不憎恨旁人以物相要挾。

    一旦哪天他站的穩(wěn)，難保會砍除魏家這棵大樹。

    樹大招風，在能遮蓋太多光芒時，就會被人砍去枝節(jié)。

    不死也傷。

    一個后位，旁人見是魏氏榮耀，殊不知是騎虎難下，進退兩難。

    才下了石階，便聽到齊林在身后喚道：“皇后娘娘?！?/br>
    魏錦心扭過身去，“齊公公，皇上可有什么吩咐?！?/br>
    “皇上讓奴婢出來送送皇后娘娘?！?/br>
    “有勞齊公公，”沒走出兩步，魏錦心試探著又道，“秦葶呢？”

    “秦葶一直在皇上寢宮的偏殿。”

    “此事雖是我宮人參與，但也確實害慘了她，皇上沒有怪罪她吧？”

    齊林只是笑笑，搖了搖頭，一時也不知該如何作答。

    若說沒怪罪，自打昨夜回來，便再沒叫過這個人，且放在一旁冷著她。

    若說怪罪了，若換成是旁人入了禁宮，不管是以何種理由，怕是早就身首異處了。

    可這事說小也不小，這次連齊林也拿不準過后何呈奕會如何處置她。

    “玉嬌雖然死了，但本宮還想去安撫她，齊公公給本宮帶路吧。”

    “這，這過于興師動眾，怕是不妥吧，還望娘娘三思?！?/br>
    話是這般說，可魏錦心也不是傻子，她淺笑一下，若皇上沒有此意，何需讓齊林來相送，這是借著齊林的話說與聽，“齊公公，眼下誰人不知秦葶是皇上的心尖子？若換作旁人，可還有命從禁宮里完整無缺的回來？”

    “秦葶自入宮以來，的確也受了不少委屈，次次都與本宮脫不了干系，雖不是本宮本意，也難辭其咎，看看她又能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