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吸依舊灼熱，緊閉的眼睫一片濡濕，只是克制而壓抑地一遍遍喊人：“小叔叔……”

    “小叔叔……”

    沈恪怔愣片刻，而后放輕了肩背的力道，慢慢在林簡旁邊側(cè)倚著躺下來，搭在少年薄瘦脊背上的手變成了輕拍，就如稚兒幼年般，一下下拍著哄著。

    “乖，小叔叔在這里?！?/br>
    林簡順著他的姿勢轉(zhuǎn)身，將自己蜷縮進(jìn)他懷中，再不出聲。

    沈恪嗓音低低沉沉，似蠱似幻：“不想去醫(yī)院就繼續(xù)睡吧，我守著你，睡醒了病就好了?！?/br>
    片刻后，懷中的少年終于不再緊繃著身軀，四肢緩緩放松下來，將自己完全置于他懷抱這方天地之中。

    清冷孤拔的少年，卻是這樣渴望依賴的姿態(tài)。

    過了許久，林簡像是又沉沉睡去，沈恪緩緩嘆了口氣，疲憊地同他一起閉上眼睛。

    窗外夜深幽寂，月影婆娑。

    這一室靜謐中的依偎相擁，短暫得似是錯覺。

    *

    林簡年前這場大病著實折騰，他從小身體素質(zhì)就很好，極少生病，但越是這樣的人，一旦抱恙，竟是病去如抽絲。

    連續(xù)在家輸了幾天液，配合著吃了一段時間的藥，終于在過年前幾天痊愈，就是眼見的人又清瘦一圈。

    病雖然好了，但是心結(jié)也就此系死，

    這份只能在暗夜中瘋漲的旖念，以及那個五色馬的護(hù)身符，通通被林簡封緘于心，束之高閣。

    不敢讓他人窺探半分。

    臨近一周過年，沈恪抽出一天時間，和林簡一同回老家，為林江河添香上墳。

    這是從林簡到沈家第一年就開始的慣例，期間八年時間匆匆而逝，這舊俗卻始終沒變。

    后來林簡長大了一些，也曾提起過無需沈恪陪同，自己可以單獨回去拜祭，但是每次沈恪都不曾讓他落單，可能是覺得在這樣的日子里，不能放任一個孩子去獨自緬懷品咂過去的悲苦，又或許是考慮到沈家和林家這份扯不斷的淵源，他責(zé)無旁貸地要為林江河點上這一炷香。

    他們在清晨時分出發(fā)，依舊是沈恪親自駕車，林簡照例坐在副駕，后排座椅上靜靜放著一大捧素白的鮮花。

    車子駛出市區(qū)，上高速，走外環(huán)，車窗外的景色漸漸凋敝，繁華都市被次第拋擲身后，進(jìn)了山區(qū)后，無邊蕭瑟荒涼撲面而來。

    等車子再次停穩(wěn)之后，已經(jīng)過去了幾個小時。沈恪伸手將后排的花束拿過來，開門下車前眸光掠過林簡的側(cè)臉，停頓一下后，問他：“還好嗎？”

    林簡將下頜縮進(jìn)圍巾中，點點頭，淡聲回答：“不怎么暈?！?/br>
    林簡暈車是從小就有的毛病，短途還好，癥狀不算明顯，若是一旦碰上這種幾個小時車程的長途，就比較難熬。

    但就是說不清講不明的原因，林簡坐別人的車會暈，但只要是沈恪開車，他卻極少出現(xiàn)暈車的癥狀，不知道是沈恪開車比別人穩(wěn)一些，還是他坐在沈恪身邊，心更穩(wěn)一些。

    下了車，兩人朝墓地走去，步行不算遠(yuǎn)的一段距離，但俱都安靜的沒有說話。

    到了林江河的墓碑前，沈恪將手中的花束放在碑前，林簡從口袋里拿出一條白巾，將墓碑上的浮土仔細(xì)擦去。

    天地?zé)o聲，長風(fēng)吹徹曠野，林簡將擦過土的白巾裝回口袋，而后在墓碑前的蒲墊上跪下來。

    點火上香，香煙渺渺盤旋，再被寒風(fēng)吹散，林簡又將一疊紙錢點燃，放進(jìn)墓碑前的石槽內(nèi)，火光映照著少年凌厲漂亮的眉眼，他緩緩開口，喊了一聲“爸?！?/br>
    每到這個時候，沈恪總是很自覺地走遠(yuǎn)，給他與摯親獨處的空間。

    要說的話有很多，但林簡越長大越寡言，千言萬語哽在喉間，最終再次化為一聲低喚：“爸?！?/br>
    今年我十六歲了。

    八歲時離開你，到如今，我們分別的時間已經(jīng)整整占據(jù)了我生命的一半，待到來年，便是分離更比相伴久。

    八年又八年，重逢無絕期，唯有思憶長。

    “我很好，你放心?！绷趾喆鬼鵁垼躞驼Z，“爺爺奶奶待我極好，這些年我沒有受過一點委屈半點苦楚。”

    最早兩年的時候，沈長謙夫婦還會偶爾提起林江河，說起這份他們無以為報的“恩情”，但是隨著林簡越長越大，這樣的話近些年卻是再不說了。

    他們對林簡的好，似乎也早已這份“恩情”無關(guān)。

    這是漫長時光歲月中，沉淀累積下來的相伴，更是沈長謙夫妻口中，天賜的親緣。

    一疊疊紙錢燃盡，林簡低語：“爸，錢收好——棄捐勿復(fù)道，努力加餐飯?！?/br>
    手中的紙幣只剩最后一沓，林簡的手懸在融融火光之上，半晌，忽然抬起眼睛，看向林江河的墓碑，像是下了某種決心般，輕聲道：“都說父子連心，那有些事，是不是我不說，你也能知道？”

    四周無聲，唯有冷風(fēng)過境，似低訴，似安撫。

    林簡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紙錢放進(jìn)火中，而后在驟然躍起的火焰中，重重磕下一個頭。

    “要怪要怨，要打要罵，等我見了你的那天，你使勁沖我招呼，我都受著?！绷趾喆孤涞捻忾W動，“但現(xiàn)世，你別托夢勸我回頭?！?/br>
    少年的初初心動，便是撞了南墻，也不死不休。

    第三十五章

    這年的新年依舊是在沈家大宅過。或許是大家族的傳統(tǒng), 每到年假這幾天，沈家人總愛接連幾天聚在一起，白天長輩們或是打牌出游, 或是聚著聊天，小一輩的消遣項目更是不勝枚舉, 沈家大宅那一層的娛樂室?guī)缀蹼S時處于間間滿員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