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啊，我是開山大弟子?！?/br>
    劉仕文抬頭看她一眼，又伸手比劃一下兩人，“就咱倆，有必要開嗎，有事兒你直接在微信上跟我說不就行了?！睆陌状蠊佣道锾统鍪程每?，拍到她手上，“你要想吃免費水果，來，把為師的食堂卡拿去，咱食堂也賣水果。”

    陳西瑞一點不客氣地接過來，嘿嘿一笑：“我可以再刷一箱牛奶嗎？”

    “別得寸進尺啊。”

    “可是我室友他們導師，人家還準備牛奶呢，一邊吃水果一邊喝牛奶，順便匯報一下工作?！?/br>
    “拿去刷，別煩我。”

    吳朗嗅著占便宜的味道湊過來，依葫蘆畫瓢道：“劉主任，我洗面奶用完了，能不能拿您的卡去刷支洗面奶啊？”

    劉仕文皺眉：“咱們食堂的業(yè)務范圍現(xiàn)在都這么廣了嗎。”

    陳西瑞噗嗤一笑，對吳朗說：“吳老師，您平時還用洗面奶啊?！?/br>
    “怎么了，吳老師平時還敷面膜呢?！?/br>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br>
    幾人插科打諢地聊著天，沒注意到斜刺里站著一道白色人影，白念瑤抱著胳膊聽得笑起來，打趣了句：“劉教授教育學生呢。

    “見笑?！眲⑹宋亩酥乇吡顺鋈?。

    白念瑤看著陳西瑞：“這會兒有空嗎？”

    “有空?！?/br>
    “那跟我出來下?！?/br>
    找到一處安靜地方，白念瑤淺淺笑了笑，開門見山：“昨天應該不是偶然吧？”

    陳西瑞訝然了一瞬，然后抿抿唇，嗯了聲。

    白念瑤沒多大意外，兩人的那種磁場，根本就是談戀愛才會有的，“你倆什么時候開始的？”

    “就…就年初過年的時候?！?/br>
    “他跟你說過他家里的情況嗎？”

    陳西瑞搖了搖頭：“沒說過，但我能猜出來一點?！?/br>
    白念瑤推心置腹，很實在地跟她講：“他家情況有點復雜，比你想象得要復雜，而且我老公這個侄子，始終讓人看不透……”轉(zhuǎn)念一笑，“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姑娘，行了，去忙你的事兒吧?！?/br>
    陳西瑞迷茫地呆在原地，一路走來，人生未免過于順利，就像一張沒有被苦難涂鴉過的白紙，她始終盲目自信，如今不禁也要自問三分：我和他是不是真的很不般配？

    第35章 值班

    日子如流水般過去, 轉(zhuǎn)眼就到研二，陳西瑞順利通過了執(zhí)業(yè)醫(yī)師資格考試，這意味著她將進入職業(yè)生涯的高警戒階段——獨立值夜班。

    一周前, 她開始出現(xiàn)胸悶氣短、胃部不適、腱反射活躍, 以及性-欲減退等諸多焦慮癥狀，為此她虛心向師兄師姐們請教經(jīng)驗，前輩們給她開了一劑偏方：桌上擺蘋果，晚上吃白粥咸菜，兜里再揣一張百元毛爺爺，并鄭重提醒她不要不信邪。

    史上曾經(jīng)有這么一位勇士，試圖用自身經(jīng)歷打破封建迷信，每逢夜班, 專挑芒果火龍果吃, 結(jié)果越吃越忙，越吃生意越火，一夜至少爬起來七趟, 人送外號“一夜七次郎”。

    陳西瑞終于知道為什么大家管于鵬飛老師叫“于七郎”了, 不免心生感嘆，醫(yī)院真是個邪門的地方。

    值班當天, 陳西瑞一切準備就緒, 蘋果擺了，毛爺爺揣了，就連前輩們沒想到的細節(jié)，她也格外留意到了——今早扔了兩雙紅襪子。

    祈禱一夜安穩(wěn), 千萬別“紅紅火火”。

    偏方歸偏方, 她還是做了專業(yè)上的充足準備，在白班醫(yī)生下班前, 主動詢問各組有沒有需要重點關(guān)注的病號，六點多吃完咸菜白粥，她拿著自己的小本本進行了一次夜查房。

    等她查完房回來，發(fā)現(xiàn)擺在桌上的蘋果不見了，心中隱隱升起不祥的預感：“哎我放這兒的蘋果呢？”

    果然，護士一趟接一趟地傳喚，陳西瑞駕輕就熟地處理了三個腹脹無排氣，兩個惡心嘔吐。

    返回值班室，她摸著自己擺在床頭的《內(nèi)科住院醫(yī)師手冊》，心里倍感踏實，摟著它睡覺可比摟著男人更有安全感。

    這書就跟武俠小說里的秘籍寶典是一樣的，只要翻上幾頁，稍微記住幾個招式，就能輕松獲得武力值了，對付boss還差點，但用來對付蝦兵蟹將綽綽有余。

    看吧，治病救人也不過如此，陳西瑞甚至有一種如魚得水的感覺，腦子里已經(jīng)在幻想未來當上主任的美好愿景——大查房一定要站c位，隨便逮一個新入職的小醫(yī)生，考他幾個問題，看他抓耳撓腮答不上來，嘆口氣，批評教育一番，轉(zhuǎn)身時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

    遺憾的是，事物的發(fā)展往往是波浪式的前進和螺旋式的上升。

    當一個人過于嘚瑟的時候，老天爺一定會給他一點顏色瞧瞧，讓他明白，謙虛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

    接近十二點，外面幾乎沒什么大動靜，偶爾傳來一陣急促的按鈴聲，接著就是值班護士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陳西瑞打算洗洗睡覺，頭沾上枕頭，閉眼放空了幾分鐘。

    沒想到，護士馮媛火急火燎跑到值班室來，“陳醫(yī)生，23床那老太太吐血了！”

    這姑娘嗓門大，中氣足，她被嚇得一激靈，立馬從床上彈了起來。

    這時候軀體已經(jīng)完全不受大腦控制，陳西瑞趿上洞洞鞋，條件反射似的一個勁兒地往外沖，馮媛提醒她方向反了，23床在另一頭，她一拍腦袋，趕緊調(diào)頭。

    “什么情況？”

    “晚上你查房那會兒，老太太不還挺好的嗎，就剛才，聽她家屬說，突然‘哇’一下，吐了一大口血?！?/br>
    23床是她接診的，她對整個的病情非常了解，老太太前天因為消化道出血入院，入院后做了常規(guī)檢查和對癥處理，這兩天體征平穩(wěn)，無不適主訴。

    出血……陳西瑞立時慌了，大腦也跟著宕機。

    她的帶教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只要沒進化到主治那級別，你的每一個夜班都將在心驚膽戰(zhàn)中度過。

    陳西瑞一面提醒自己不要慌，要冷靜，一面沖進病房，先讓護士給老太太推了止血針。

    老太太面色慘白，冷汗淋漓，顯然不是簡單的消化道出血。

    家屬憂心忡忡，一連向她拋出許多問題，她回答不上來，嘴唇翕動安慰了家屬幾句，表面淡定，神經(jīng)繃到極點。

    走到病房外邊，陳西瑞撥通了住院總的電話。

    醫(yī)院有明文規(guī)定，一旦值班醫(yī)生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住院總必須十分鐘內(nèi)趕到。

    掛了電話，她還是不放心，又把二線醫(yī)生從家里搖來了，那醫(yī)生住在四環(huán)，開到醫(yī)院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等待的時間里，老太太的情況沒有一點好轉(zhuǎn)的跡象，后來又嘔了幾口血，幾乎是從喉嚨里噴出來的，整個人變得異常煩躁。

    陳西瑞搖高床，將她頭撥到一邊保持側(cè)臥位，以免血液吸入引起窒息。

    “醫(yī)生，你趕緊想想辦法??！這血怎么就止不住了！”

    陳西瑞不是消化內(nèi)科的專科醫(yī)生，以她目前這種水平，根本解決不了任何疑難雜癥，她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時刻觀測患者情況，等待住院總趕來。

    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她怔怔地看著老太太，脊背一陣涼意，家屬又在她耳邊說：“醫(yī)生，你看她這樣子，是不是不太對勁啊?！?/br>
    陳西瑞眼皮一跳，這才注意到老太太的面部表情，神智明明是清醒的，情緒卻格外激動，一個七十歲體弱多病的老太太，照理說不會表現(xiàn)得如此急躁……思慮轉(zhuǎn)圜間，她想起之前在icu輪轉(zhuǎn)時，icu的主任曾跟他們講過：“煩躁是休克的前兆?！?/br>
    陳西瑞心里一咯噔，真想當場抽自己一巴掌，怎么就把這茬兒給忘了，于是趕忙按照失血性休克的處置流程給患者開放靜脈通路，補液，申請輸血。

    大概七八分鐘后，住院總趕到，陳西瑞快速匯報病人情況：“出血量很大，人很煩躁，像是失血性休克?！?/br>
    住院總當機立斷：“準備手術(shù)，你去聯(lián)系麻醉醫(yī)生，再找她家屬簽字?！?/br>
    “好。”

    兵分兩路，幾人合力把老太太推往手術(shù)室，陳西瑞打電話聯(lián)系麻醉醫(yī)生，又找家屬術(shù)前簽字。

    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緊急手術(shù)，老太太的命算是從死神手里搶奪過來了，所有人皆松了口氣，二線醫(yī)生這時剛趕到手術(shù)室。

    “喲，這都完事兒了？”

    主刀的住院總精疲力盡地點了下頭。

    二線對著他肩膀一拍，笑道：“可以啊你小子，我白來一趟了?！逼^看了眼陳西瑞，“小陳今天反應夠機靈的，看來還是我這個帶教老師教得好?！?/br>
    陳西瑞笑不出來：“周老師，我感覺我的心率有點快?！?/br>
    “這才哪兒跟哪兒啊，你以前實習沒在急診待過嗎？”

    陳西瑞心有余悸：“待過?！?/br>
    住院總是個去年才博士畢業(yè)的年輕小伙兒，長得人高馬大，威武壯實，別科的住院總看上去像被人掏空了身體，他卻面色紅潤有光澤，實在不像一個經(jīng)常熬夜班的人。

    看來有些人天生就適合當醫(yī)生，這不還有精力給陳西瑞做心理疏導呢。

    “夜班經(jīng)常會碰到這種突發(fā)情況，不過你點兒太背，第一個獨立值班就遭遇了大場面，沒留下陰影吧？”

    “還好?！?/br>
    “好樣的姑娘，保持住。”

    二線醫(yī)生招呼住院總：“走，找地方抽根煙?！?/br>
    兩人一左一右往外邊走，陳西瑞等老太太蘇醒后，把她推進病房。

    這么前后一折騰，已近兩點，后半夜又處理了兩個腹痛的病人。

    這一晚陳西瑞幾乎沒怎么合眼，她也睡不著，一閉眼，腦子里全是那老太太血流不止的模樣。

    心臟跳動得厲害，半是激動，半是后怕，這是她第一次如此震撼地感受生與死的界限。

    隔日早交班，陳西瑞作為值班醫(yī)生匯報夜班情況，當提到23床時，住院總也做了補充說明，向來不茍言笑的主任破天荒地表揚了她。

    她心里嘚瑟起了風，同時也在復盤昨晚的整個過程，提醒自己以后再遇到類似病人，一定要嚴密監(jiān)測血壓心率，病程瞬息萬變，容不得一點馬虎。

    寫完當天的病程記錄，陳西瑞打了個哈欠，挎上包準備離開，一個中年男人跑進他們辦公室，張嘴就問：“誰是陳醫(yī)生？”

    整個辦公室就她一個姓陳的，陳西瑞對號入座：“我是，怎么了？”

    “哎呀陳醫(yī)生，可算找到你了！我今兒早上一接到電話，我心說一定要把這個女華佗給揪出來！我是錢云霞的兒子，我姓梅，梅超風的梅?！?/br>
    看來這位大哥就是23床的小兒子，聽說工作很忙，老太太住院這幾天，反正是沒見著人影。

    “正好你來了，我跟你談談你母親的情況?！?/br>
    中年男人立馬擺了擺手：“不用談了，我都知道，昨兒晚上是你在值班，多虧了你和梁醫(yī)生搶救及時，給了我母親一次再生的機會?！杯h(huán)顧周圍一群，貼近了悄聲道，“陳醫(yī)生，你跟我出來一下?！?/br>
    “去哪兒？”

    “來了你就知道了?！?/br>
    陳西瑞沒多想，把水筆往口袋里一插，跟著他走出去，走到樓道里，那家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她白大褂兜里塞了個厚厚的信封。

    “你往我兜里放的什么？”她因缺覺少眠，腦子有點懵。

    家屬微微一笑：“一點小小的心意?！?/br>
    陳西瑞迷瞪地反應過來：“哎呦使不得！我不能收！”手伸進口袋里，想趕緊甩出那燙手山芋，卻被家屬按住了。

    “人情社會，我懂?！奔覍俾冻鰝€盡在不言中的表情，又悄聲道，“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這個門，這事兒我就爛在肚子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