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還是沒能說出當(dāng)年的秘密，沒有告訴天下人他是先皇骨rou的事實。

    洛子川知道，他這并不是為了給先皇面子，而是不想再讓他的母親畢蓉飽受非議。

    如今的陛下很壞，可是是什么樣的環(huán)境造就了這樣的一個他呢？

    洛子川不知。恐怕這些他一直所疑惑的，只有他本人才知曉?？墒沁@些，恐怕都如同夢魘一般困擾著他，迫使他絕口不提吧。

    洛子川身穿一身素衣，眸子遠眺，可以看見山清水秀、云淡風(fēng)輕。冬日并沒有過去，迎面還襲來絲絲的寒風(fēng)。洛子川兩鬢的頭發(fā)迎風(fēng)飄搖，嘴角微微翹起。

    想什么呢？身后突然多出來一雙手，摟過他纖細的腰肢。

    洛子川抬起眸子，笑著說道：這里風(fēng)景好啊。

    是，林歲言回答，你說好就好。

    可是這一切好像還沒有結(jié)束，洛子川嘀咕著，他把握在手里的信件拆開，遞到林歲言面前，微微一歪頭，這是當(dāng)今圣上的信。

    原來，他登基時所說的，并不是全是假的。

    他邀請我們到山下吃頓飯。林歲言瞟了一眼，抬起頭問，去嗎？

    你知道我在擔(dān)心什么，洛子川說道，他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單純，可是接觸之后又會被他周身所散發(fā)出的人間煙火氣所感染。之前在軍營的時候，他有求于我們，自然不能對我們動手，可是如今他已經(jīng)如愿當(dāng)上了皇上，我怕到時候他殺人滅口

    他應(yīng)當(dāng)不會那么做的。林歲言把腦袋往洛子川身旁側(cè)了側(cè)，另一只手摩挲著洛子川的脖頸。

    洛子川想得專注，一時沒空跟林歲言掰扯他的咸豬手，別去吧，保險一點。我真的好害怕到時候

    子川啊，林歲言的聲音有些沙啞，嘴唇緊貼著洛子川的耳垂，若即若離地說道，他既然能夠找到地方，把信件送過來，就說明只要他想，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我們還不如去見見他，趁早了了這份心思。

    洛子川渾身打了個哆嗦，一把推開林歲言，輕咳兩聲，一本正經(jīng)地說：林歲言，要說話就好好說。

    害羞啦？林歲言壞笑著說，這才哪到哪？

    看到洛子川的臉逐漸漲紅，林歲言立馬恢復(fù)常態(tài)洛子川這個人吧，萬一撩得太過火，臉紅是第一步，接下來就要

    嗯，遭殃的總是林歲言，所以還是見好就收為妙。

    去吧，就當(dāng)是陪我了。林歲言清了清嗓子，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說著。

    好吧。洛子川答。

    今年的冬天，似乎雪格外的多。星星點點的雪花落下，為寂靜的冬日增添一抹清冷之感。

    當(dāng)今圣上穿了一身很普通的墨黑色便服，頭發(fā)自然地梳成了高馬尾，長發(fā)垂下，眼皮微微垂著。

    但是從背影來看，他還挺像林歲言的。

    洛子川扭過頭，看著并肩而行的那少年。眉宇堅毅，下顎瘦削，嘴唇紅潤，一襲黑衣將他整個人襯得更加清寡，好似高不可攀的人。他的手垂在身側(cè)，另一只手抓著披風(fēng)，長發(fā)飄動，簡直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美少年。

    林歲言，洛子川忽然叫住他，我冷啊。

    林歲言微微回神，手一松，把身上那件黑色披風(fēng)脫下來，披在洛子川身上，還嗔怪道：你不是嫌棄丑嗎？現(xiàn)在冷了吧就該把你凍感冒！

    林歲言嘴硬心軟這是常事，洛子川只當(dāng)是一句再悅耳不過的囑咐，聽了也就過去了。嘴里敷衍著：是是是，你說得最對了。

    林歲言腳步一頓，壞笑著轉(zhuǎn)過頭來問道：我是誰？

    林歲言啊。洛子川茫然地回答。

    再說。林歲言不滿這個答案。

    林將軍？洛子川好笑地回答，不對不對，是鞭奕君嗎？

    洛子川注視著林歲言的臉逐漸變得不可言喻，他卻像是成心吊他胃口一樣，偏偏不說。

    洛子川目光四下亂瞟，踮起腳尖，用手擋著半邊臉，小心翼翼地說了句什么。

    黑衣少年摁住白衣少年即將退去的脖子，使勁往前一按。

    林歲言的嘴唇是冰涼的，然而口腔里卻是溫?zé)岬?。洛子川一怔，繼而開始慢慢回應(yīng)他。

    雪逐漸變大，肆意地落在兩個少年的頭發(fā)上。街道很少有人，只有零零星星的人群在街上晃悠。他們已經(jīng)全然不顧。

    斷袖而已，又有何妨？

    只要他們互相喜歡，難道還不夠嗎？

    當(dāng)今圣上約見的地方很是樸素，就是平民百姓開的一個路邊賣酒的攤位，絲毫沒有皇宮中的奢華與貴氣。倒是不難看出，天下新任這位君主并不是一個熱愛花銷的人，反倒很節(jié)儉，與民同樂。

    久等了。林歲言打了一聲招呼。

    無妨，當(dāng)今圣上轉(zhuǎn)過頭來，他的手中攥著一個酒瓶，微笑著說道。

    洛子川緊跟在林歲言身后落了坐，面前正對著當(dāng)今圣上。

    客官，酒來啦！一座勉勉強強可以遮風(fēng)擋雨的茅草屋里，走出來了一個滿臉帶笑的中年男子。他的眼睛瞇起來，走路的時候有一些駝背，雙手捧著兩罐酒。

    請。當(dāng)今圣上說道。

    這怎么能夠我先飲呢？當(dāng)然是陛劉公子先喝啊。洛子川說道。

    怎么？五皇子抿了一口酒，怕下毒？

    洛子川別開視線，垂下頭。

    子川不懂事，這杯酒，我敬劉公子。林歲言舉起酒杯，沖著當(dāng)今圣上敬道。

    林公子通透。當(dāng)今圣上回敬。

    洛子川暗里感覺身側(cè)那人的胳膊碰了自己一下，意思再明顯不過。

    洛子川立馬擺出笑臉，朝著當(dāng)今圣上敬酒，并且說道：劉公子大人大量，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請別和我這種怕死之人一般見識。

    酒狠辣，卻也很暖。順著喉嚨咽下去，十分嗆嗓子，感覺渾身上下都像是被火燎過一般。

    店家，這是酒錢。當(dāng)今圣上把一個錢袋子留在桌子上，下次還來。

    洛子川心道：不會有下次了。

    三人共同走在小路上。

    風(fēng)雪掃過，洛子川的發(fā)梢迎風(fēng)而舞。

    良久，當(dāng)今圣上緩緩說出一句：真的很羨慕你們。

    洛子川一怔。本以為他會說出別的什么話，沒想到竟然是一句發(fā)自內(nèi)心的贊美。

    謝謝。倒是林歲言不見外，直接回應(yīng)道。

    我很感謝你們。我曾以沈懿弟弟之命相逼，派他去迷蹤林做內(nèi)jian，隨時向我匯報情況，并設(shè)計讓你們分隔兩地，互相猜忌、痛苦。我是個壞人，未達目的不擇手段，潛心只為把我那位所謂的叔父拉下來，好自己一人坐上皇位。我孤獨慣了，從來沒有過朋友，你們是我長這么大唯二的朋友。他說。

    我希望，我們能夠永久地做好朋友、好知己。我不希望因為皇位、隱患，就來質(zhì)疑曾經(jīng)幫助過我的人。當(dāng)今圣上繼續(xù)說道。

    多謝了。林歲言啞著嗓子說道。

    不必。他把頭一轉(zhuǎn)，朝著洛子川笑了笑，我覺得，我們性格很像，總是會把所有的東西都想到，也總是會考慮到各種隱患，卻又礙于什么，不肯說出來。不過你比我要好得多，起碼你是善良的，你會抉擇是非，而我只是一個為了目標不擇手段的人。

    洛子川抿抿嘴，眼前這個五皇子讓他感覺到陌生，甚至他都有些不敢相信。他是當(dāng)今圣上啊，天下的王，何時會這般多愁善感了？洛子川不能理解他到底是希望不食人間煙火的他多一些人情味，還是希望他冷淡狠心更好些。

    林歲言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嘆氣說道：無妨，多謝你今日所言。

    走了，還有事情要我處理。當(dāng)今圣上言。

    嗯，后會有期。林歲言道。

    后會有期。當(dāng)今圣上回答。

    雪花漫天飛舞，紛紛揚揚地落在當(dāng)今圣上的頭發(fā)上。

    他慢慢地走著，長靴在地面上踩出一個個腳印。原來，那個算計一切的人，也不過是個少年而已；原來那個善于隱藏心情的笑面虎，也不過是個少年而已。原來那個顫顫巍巍地在雪地里慢慢行的君王，竟然會準許兩個隱患過多的人平靜地生活下去。

    這位圣上，費盡心機布局，原來不過還是一個孩童心性。

    也許他真正需要的，不過是一個完整的、無憂無慮的童年，還有一群伙伴而已。

    哪怕先皇對他好一點，就好那么一點，也足夠了。

    舊的朝代已經(jīng)過去，新的朝代已經(jīng)降臨。天下的新王，就是這位少年劉擇暮。

    一切都結(jié)束了嗎？洛子川轉(zhuǎn)過頭問。

    黑衣少年桃花眸子眨了一下，也扭過頭來，眼睛專注地盯住洛子川，手往前伸，拉住洛子川被寒風(fēng)吹得寒涼的手。

    對，一切都結(jié)束了。林歲言說道。

    二人的步伐緩緩?fù)埃謿q言要牽著洛子川的手，一直往前走，刀山火海，再也不松開了。

    林歲言。洛子川叫道。

    ??？林歲言疑惑地應(yīng)了一聲。

    沒事，就是好喜歡你，喜歡到不由自主地想要多叫一叫你。

    作者有話說：

    正文完結(jié)。

    番外

    91、歸隱

    ◎愛你到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天下安好，百姓安居樂業(yè)。

    山上風(fēng)景獨好，與山下的熱鬧喧囂的場面不同，山上是寂靜的，也是清冷的，只有時而停歇在茂盛樹枝上的小鳥發(fā)出孤零零的啁啾，再無別的聲響。冬日，尤其寂靜。

    偌大的山林中，好歹也能稱得上是個世外桃源。壓根就不是什么貧瘠苦寒的蠻荒之地，卻常年就住著兩個少年，難免過得悶了一些。

    他們在山里種了一片竹子，只是距離破土而出之日還差得遠。想當(dāng)初，林歲言打過招呼后，就下了山，半天后拎回來了一包不知從哪得到的竹子種子。洛子川怕麻煩，種子也一直被擱置著，倒是林歲言真的把它當(dāng)成了心思，不時催促，才終于呼吁洛子川到山腰開辟一片荒土。

    想到這座山林即將會有竹子的存在，心里就惆悵萬千。

    他們不是沒有去祭拜過逝去親人的墓碑，可是云川谷后山竹林的模樣還是常常在洛子川腦海中回蕩。

    他總是能想起，他穿著素衣，在竹林練武。洛韞在一旁默默觀賞的場景。很美好，可是與現(xiàn)實相比，就殘酷了不知多少倍。

    此外，他們也種田耕地。山下有一片專門的田地，春種秋收，也算是能夠自給自足。

    每當(dāng)望著這一片美好的場景時，洛子川便會心一笑，也不忘朝著林歲言自嘲一句：看我們，這是要打算在這里過一輩子啊。

    林歲言最近閑得慌，總愛在耕田附近轉(zhuǎn)悠，聽到洛子川這一聲感慨，不由得眉頭蹙起，說道：不是吧，祖宗，我都為了你都學(xué)會耕種了，待在這兒你又不吃苦，粗活臟活都是我做，別人還受不著這種待遇。聽你的語氣，怎么還開始嫌棄起來了呢？

    洛子川一挑眉，聳聳肩，順著毛說道：是，林公子說得最對了。

    林歲言的神色表示并不是很想要原諒洛子川。他嘴里嘀咕著：這么好的生活還嫌棄？就這么惦記在戰(zhàn)場上拼死拼活的日子？最后四個字洛子川沒有完全聽清，不過據(jù)口型來看，應(yīng)該是不知好歹。

    哎，我就是隨便感慨一句，你怎么還記仇呢？洛子川站起來，神情有些憤怒，你厲害，什么東西都是你干的，那你這些日子是被誰伺候著呀？飯都是誰做給你吃的呀？憑你那廚藝，做出來的東西不毒死人就不錯了！

    洛子川最近情緒不是很穩(wěn)定。

    總之，他的做法就是你跟我鬧脾氣，我哄，要是再蹬鼻子上臉，就別怪我也和你翻臉。

    洛子川抱著肩膀看著林歲言。

    對不起，祖宗，是我措辭不當(dāng)，也是我出言不遜。林歲言認錯態(tài)度超級誠懇。

    在一起久了，許多問題就會被放大，哪怕是不留心的一句話，也有可能激起一場戰(zhàn)爭。

    不過，好在，他們都足夠喜歡對方；好在，他們都不會花費精力去記住那些不相干的事情。

    前些日子，是洛子川二十歲的生辰。

    結(jié)發(fā)之年，對一個少年來說尤其重要，需要長輩、親人盡數(shù)到場。然而，洛子川卻是沒有什么親人了。

    生辰那天，洛子川覺得白日里也沒有那么高興，反倒是如同人生中必須經(jīng)歷過的一個儀式一般。

    林歲言的神情如初，看來是不記得前些日子洛子川沖他隨口提及的事情。

    歲言啊，我快過生辰了！我馬上就要二十歲了！

    林歲言當(dāng)時好像只是敷衍地嗯了一聲。

    如今想來，那本來就是他無意間說出來的事情，也沒有鄭重其事地告知具體日期。林歲言也沒必要把這句話牢記在心吧。

    誰知晚上，就在那天晚上，林歲言卻神神叨叨地叫洛子川閉眼。林歲言走在前面牽著洛子川，雙手交纏、十指相扣。

    你帶我去哪?。柯遄哟ㄩ]著眼睛說道，我飯還沒做

    沒事，林歲言回答，我給你一個驚喜。

    驚喜？洛子川心跳漏了一拍。

    子川！睜眼！少年的聲音在耳畔回蕩。

    洛子川微微睜開眼睛，猛然間看到漆黑色的夜空上綻放出絢麗無比的花火。

    璀璨的，光彩奪目。

    洛子川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云川谷有這樣一個習(xí)俗谷中之人，不管長幼，不論尊卑，每逢過生辰之時，總會在晚上燃放絢麗的花火。洛亦止總是相信這些，一碗水端平，給每一位背井離鄉(xiāng)、孤身到云川谷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的人，家一樣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