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人們霎時間停手。洛子川粗略地掃視一圈，發(fā)現(xiàn)躺在地上的，幾乎都是不能打仗的老人。洛韞忽然大喊了一聲：師父！

    洛子川的心一震。

    師父，你醒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洛韞的聲音含了些哭腔。

    有人要走過去，洛子川全然不管那人究竟是風(fēng)月樓弟子還是自己人。他把刀架得更高了些，高聲警告道：都別動！乖乖站著！

    師父洛韞的眸子里有害怕，又有一束光，似乎還在渴求著什么，期待著奇跡的發(fā)生，師父，你最疼阿韞了是不是？師父，我是醫(yī)谷出身，我能救你！師父，你等一等，我學(xué)到了你的真?zhèn)?，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救你?/br>
    老神醫(yī)幾乎有些顫抖了，明明上一秒還是身強力壯的神醫(yī)，下一秒竟成了可悲的老頭。他的衣服根本遮掩不住大片的血色，可怖的紅粘在洛韞手上。他搖了搖頭，雪白的胡須迎風(fēng)飄動，嘴唇哆哆嗦嗦地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醞釀出一句整話。

    別救我。他嗆咳一聲，卻咳出了更多的血液。

    師父，別說胡話，我會救你，我一定會把你救活的！

    老神醫(yī)的手哆哆嗦嗦地攀上了洛韞的臉頰，卻又怕玷污什么似的，即使收回了手。粗糙的老手垂在地上，他狠狠地抽了一口氣，阿韞，為師以后不能看著你了，你要好好保護自己，咳咳，好好活著。

    不，師父！洛韞幾乎歇斯底里。

    你長得很像她，很像我的女兒。老神醫(yī)的呼吸一滯，繼而永久地停頓了。

    師父！

    雪花紛紛揚揚的夜，洛子川送走了一位故人。雖然他對這位老神醫(yī)沒什么好感，可是，他起碼也救過自己一命啊。

    生死離別，人之常情而已，留不住，挽不回。

    洛子川不記得他是怎么收尾的，記憶紊亂，交錯復(fù)雜?？傊?，最后是風(fēng)月樓的弟子撤了。

    洛韞的眼睛徹底沒了光，昔日雖面對磨難，卻絲毫不向命運妥協(xié)的她，終于扛不住，大病了一場。

    冬日寒冷，女孩子又穿得單薄，生病發(fā)燒很正常。只是那場病持續(xù)得久，拖慢了行軍速度。

    先是點火燒軍帳，怕一把火燒不死，仍留有活口，所以只點了些小火，渲染緊張氣氛，逼得正在熟睡的人急速驚醒，惶惶不安地出逃。繼而在軍帳附近埋伏，借著人的求生本能，打一個措手不及。他們，真是好計謀啊。

    大哥！以后你就是這只軍隊的首領(lǐng)了！我們這些小弟都聽你調(diào)遣！

    洛子川側(cè)過身，看到諸多人跪在地上，目光懇求地望著他。他卻搖搖頭，我沒做什么，你們不必如此！

    大哥，你不必謙虛，之前對你不敬還請多多擔待，我們以后可就要仰仗大哥你了！

    我

    你獨砍敵軍數(shù)人，把那群女的嚇得自亂陣腳，大哥，你可太厲害了！

    洛子川一怔，是么，那個雪夜，自己竟是那么失控嗎？

    他眼簾微垂，說出一句叫人捉摸不透的話：她們早就不是先前鋤強扶弱、恩怨分明的她們了，那我，又何必縱容她們？

    70、準備

    ◎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br>
    老神醫(yī)被埋葬在荒郊野外，這倒是正常的，畢竟行軍途中，沒有那么多的曼妙風(fēng)景可觀，更沒有風(fēng)水寶地可以供埋葬。

    他入土的那天，洛韞來了。

    病魔的來去把洛韞整個人襯托得更加憔悴了，說是□□裸的病秧子也不為過。天氣寒涼，不知是誰給她拼湊了一件粗布大衣，雖然保暖，卻十分不合身，尤其是肩膀處，不太自然地比她的肩寬大了一圈。

    你來看他，他會很開心的。洛子川沖洛韞淡淡說道。

    他不好多說什么，啰嗦過度反而會引起洛韞的不適。周遭圍了一圈朝廷將士，短短數(shù)日，這些人已經(jīng)折損了大半，也許這是一件好事礙事之人死了，他現(xiàn)在又成為了這群人的老大?？墒撬麉s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他是再也回不來了嗎？洛韞干澀的嘴唇微動，就像阿爹、阿娘、哥哥一樣。

    洛子川幅度不大地點了點頭，他深刻地明白著，不管是洛亦止、李浮華、洛毅，還是老神醫(yī)，都是洛韞生命里的過客，留不住。其實，沒有誰能陪誰過一輩子。

    那洛韞緩緩道，我們能經(jīng)?；貋砜纯磫?？爹娘和哥哥的墓碑所在位置我記得，可是這荒山野嶺的，師父埋葬處的位置，我們又該如何尋覓？

    我?guī)湍阌浿?，洛子川道，等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陪你一起回來看看。然后，我們一起去祭拜一下師父和師娘。

    哥，在這世上，我只剩下你一個親人了。我求求你，咱們能不能，都好好得活著?。?/br>
    洛子川拍拍她的肩膀，并道：我們都會好好活著的。

    洛子川知道，這條路注定難行?？扇缃?，肩頭上似乎被無形的東西所壓住，使他不得不繼續(xù)前行下去。如果五皇子身后的兩位將軍其中真的有林歲言，老神醫(yī)真的被林歲言所派的風(fēng)月樓弟子所殺，那么洛子川一定要告訴他：你這樣是錯的！

    可是如今，又該怎樣才有資格和林歲言碰面呢？只有將身后的士兵和自己不斷磨練，變得足夠強，才有資格和林歲言并肩。

    洛子川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沖著洛韞說道：我一定會盡我所能的。

    冬季是最難挨的季節(jié)，今年的冬季似乎占用了秋季的時間，持續(xù)得更長久些。所以，每當春日降臨，萬物盎然之時，人們總會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可是，關(guān)外戰(zhàn)亂的爆發(fā)、皇朝內(nèi)部的叛亂，真的能隨著歲月的流逝而停止嗎？

    春日的土地上有鮮草冒出來，為荒涼的土地上增添了第一抹來自春天的生機。

    一位少年身穿素衣，手握利劍，在空曠的土地上飛梭。他手中的劍疾若閃電，劍刃雪白，在他舞劍的過程中，不斷迸發(fā)出刺眼的寒光。

    少年身形一頓，迎面而來了一位少女。發(fā)髻整齊，一條長馬尾直直地垂在身后，進退躲避時，那束馬尾也隨著少女身形的顫動，而微微搖曳起來。

    劍刃相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少年手腕一揚，將少女砍來的長劍阻隔開來。少年手腕突然使力，劍風(fēng)一凜，劍器所獨有的寒光閃爍，將女子執(zhí)劍之手震得微微發(fā)麻。少女彎腰而下，借著此時重新凝聚力量，劍刃一掃，擦著少年的脖頸掃了出去。

    少年側(cè)身躲開，手中的劍刃緊貼在對方劍刃上。手掌一抖，側(cè)掌化為利風(fēng)，呼嘯而去。少女抬起劍柄，又猛地劈下來。少年的手掌一頓，掌風(fēng)竟被那陣劍風(fēng)所抵消！

    少女手中的劍繼續(xù)揮下，少年腰一彎，以左腳抵住劍刃，當真是個金雞獨立的架勢。

    倏然，少年卯足力氣，踢開少女手中的長劍，就地打了個空翻。手中的劍不輕不重地壓在少女衣衫的衣領(lǐng)處，話語間帶著些笑意：你輸了。

    才不是！女子不甘心地說道，你明知我仍無法破解你方才那招。

    少年嘴角勾起，若真是上陣殺敵，敵方又怎會因為你是一個女孩子，對武功造詣不深，便相讓于你？

    洛韞有些不服氣，最后失落地撅撅嘴，認命地說道：是，都是哥哥教得好。哎，哥哥啊，你都不知道要讓讓我。

    好啦，你出身于醫(yī)谷，從小到大都不曾練過武功，能夠達到如今這般境地，已經(jīng)實屬不易。如若憑借著這身功法上陣殺敵，起碼也能打倒幾個。不過，自五皇子叛亂開始，不管是當今圣上派到各地強勢招兵，以此消耗五皇子勢力的人馬，還是趁機創(chuàng)立隊伍，來攪混水的，都數(shù)不勝數(shù)。我們作為其中之一，五皇子他們大概也沒拿我們當回事，如若真的和他們旗下的千軍萬馬對抗，恐怕還是比不過。洛子川說道。

    怎么會呢哥，我們這么厲害，又把五皇子派來的那么多的蝦兵蟹將都打了回去。他們本人不出現(xiàn)，那是怕死！

    好啦，洛子川笑著說道，總是說這些異想天開的孩子氣話，你都十七了，還不長大？

    洛韞點點頭：好吧。

    洛子川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正色道：阿韞，我叫你打聽的事

    有些結(jié)果，洛韞答，我們隊伍中只有少數(shù)人使用的是正規(guī)供朝廷征戰(zhàn)所用的武器，更多人一直用的武器都較為普通，價格、質(zhì)量都比五皇子的軍隊差了許多。這些刀劍的來歷、材質(zhì)暫且不論，光是對戰(zhàn)時便損耗了許多，現(xiàn)在不少弟兄都沒有兵器用，連御敵時用的都是拳頭。憑借著這樣的地攤貨，實在是洛韞發(fā)愁道。

    得想想辦法。洛子川揉了揉眉頭，五皇子和他的兩位將軍不是得意忘形的性格，更不會放縱我們這樣的一支軍隊一直發(fā)展、壯大。他們悶不做聲，我怕是在醞釀更大的陰謀。

    他們真這么難對付？

    洛子川嘆了口氣，打仗便是如此，先攻權(quán)、再攻心。

    想要盡快打造兵器，有備無患，就得趕緊出了這荒山野嶺。可是有人煙的地方也不一定有人打鐵鑄劍啊。

    當今戰(zhàn)亂時代，兵器稀缺，打鐵鑄劍者必然十分賺錢，這我倒是不怕，就怕是有人擋在我們前面，把所有的鐵器來源全部銷毀了。洛子川的手緩緩攥緊，攥成拳頭，此事得盡快，我能夠想到的，他們必然也會想得到，萬一真被他們買斷了劍器，那我們豈不是與折了翼的鳥雀無異？阿韞，我要帶一隊人馬十人足矣，火速出此荒郊。你駐扎此地，待我回來與你匯合。

    這不行，洛韞道，你現(xiàn)在是整個隊伍的主心骨，不能再出什么事了。我和兄弟們一起跟著你吧。

    不必，帶人諸多，反而會引起五皇子的警覺。三日，不，五日，五日后我必定回來，放心。

    洛韞勉強地點了點頭，問道：著急要走？

    嗯，明日便出發(fā)。洛子川應(yīng)道。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草草搭建的軍帳外，洛韞正對一群人訓(xùn)話。

    經(jīng)歷了生死攸關(guān)、天災(zāi)人禍，中途還有其余人的不斷加入，這個軍隊的人數(shù)雖不及原先朝廷人所征的老弱病殘，可精銳程度卻是比當初多出三四倍。

    明日，你們這十人要跟著我哥下山購買兵器，萬萬要護住我哥平安，聽到了沒有？

    是！十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行了，養(yǎng)好精神，回去歇息吧。

    伴隨著他們的退下，洛韞走進了洛子川的軍帳。

    哥！洛韞叫道。

    洛子川抬起頭，看了洛韞一眼，阿韞啊，保險起見，我明天總不能以真實面容見人吧。你來幫我參謀參謀，該怎么打扮??？

    哎，哥，你如今雖為少年之身，可自打那次重傷后，氣血虧虛，一直沒緩過來，面容更是憔悴得同一名姑娘無異。不如，你委屈委屈，穿一套裙子，我再給你化化妝？洛韞一臉jian笑。

    你洛子川瞪著眼看洛韞，不可思議地說道：你讓我打扮成女子，去采購兵器？

    洛韞撇撇嘴，那哥你說，該怎么辦呢？

    那個不行，得再想一個招.洛子川否道。

    就知道哥哥金貴，早就給你準備好啦，洛韞神神秘秘地從身后拿出來一張面具，放在洛子川面前搖了兩搖，喏，這面具能遮一遮面容。

    洛子川盯著面具看了一會兒，不知想起了什么，臉上的表情有些復(fù)雜。良久，他說道；這不行，露出來的眼睛和下半張臉呢？

    洛韞有些疑惑，詫異地歪了歪頭，并道：哥啊，你這也太怕死了些吧。

    洛子川糾正道：這叫謹慎。你不是說，我是如今隊伍的主心骨嗎？我若是死了，這個隊伍誰來統(tǒng)領(lǐng)？我這位天真無邪的meimei嗎？洛子川頓了頓，有些疑惑地說道，阿韞啊，在云川谷那會兒，你可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好姑娘啊，我怎么這才發(fā)現(xiàn)，你本性，竟然是如此跳脫師兄和哥哥的待遇差別這么大嗎？

    洛韞點點頭，斟酌著說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71、重逢

    ◎還是說，你們根本就沒有腦子。◎

    哥你這，也太夸張了吧。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洛韞準備送送洛子川，便看見他打扮得宛如一個腦袋不太靈光的叫花子。

    你懂什么，洛子川說話的聲音被蒙在下半張臉上的黑布所阻隔，吐字時并不是很清晰，他撩起那張布，露出一截瘦削的下巴和紅潤的嘴唇，隔著面具，洛子川瞟了洛韞一眼，五皇子可不是輕而易舉就能糊弄過去的，這里又每人會易容術(shù)，只能遮得嚴密些了。

    洛韞憋笑著點點頭，哥，到時候別忘多買點干糧，我們快沒得吃了。

    錢呢？洛子川問道，你覺得打鐵鑄劍的人不會坐地起價？買什么買，湊活著吃得了。

    哥哥有一張好容顏嘛洛韞道。

    滾，洛子川遞了個白眼，沖身后的十人號令道，走！

    春意盎然，冰雪鋪天蓋地轉(zhuǎn)眼間已變成青草茂盛的土地，踩在腳下，軟軟的，柔柔的。

    洛韞說得不無道理，經(jīng)過數(shù)次交戰(zhàn)、長途跋涉，錢財、人力、物資都面臨著嚴重的稀缺程度。如今他所前往的地方相對戰(zhàn)亂較少，人活得也滋潤，價格一定會有所增長。他手里沒幾個錢，總不能去偷去搶吧？

    洛子川揉了揉眉心，十分頭疼。

    該不會，真的要靠他這張臉，去乞討換錢吧。

    昨日他想了許久，總是認為只戴一張能遮上半張臉的面具不太保險，干脆豁出去了，為了安全起見，在漏出來的下半張臉上蒙了一層黑布。如此，也算是有備無患了。

    他向后張望，說道：大家加快腳步，萬萬不能讓五皇子的人搶在我們前頭，買下糧食和武器！